《深渊回响》木辛风

27、造物主的自白

　　“巨大的悲剧和谎言？”

　　谢璟和封不觉的心神被这句话牢牢攫住。他们历经生死，从血腥的规则怪谈中挣扎而出，一路逆向溯源，终于抵达了这个看似是“造物主”藏身之所的纯白空间，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开场白。

　　自称“原初架构师”的男人——我们姑且称他为“记录者”——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动椅子，面向那台不断自动书写的显示器，眼神复杂地看着上面流淌的文字，仿佛在阅读一本关于他自己罪孽的史书。

　　“在解释‘悲剧’之前，”记录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你们需要先理解‘平台’的本质。”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屏幕上刚刚生成的一行字：【记录者陷入沉默，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们看到的这些文字，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记录协议’在运行。它不创造故事，它只客观记录发生的一切。而‘台’……”他顿了顿，“就是建立在类似协议之上，但功能强大亿万倍的东西。”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人：“你们可以把‘无限维度叙事平台’理解为一个……超维度的、能够将‘故事’直接转化为‘现实’的终极创作引擎。”

　　封不觉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是的。”记录者点头，“它的能量来源，是智慧生命的情感共鸣——恐惧、喜悦、爱、恨……特别是强烈的情感波动。最初，它被设计为一个‘文明疗养院’，用来为那些在现实中遭受重创、精神濒临崩溃的个体，构建一个可以慢慢修复心灵的‘叙事世界’。”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痛苦：“KTE-734 ‘深渊回响’项目，最初的设计目的，是用于治疗患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退役士兵。通过在一个受控的、充满挑战但最终能获得救赎的‘无限流’叙事中经历磨难与成长，帮助他们重新找回生存的意义和勇气。”

　　记录者看向谢璟：“你，谢璟，你的原型，就是一位在现实中失去所有战友、内心被负罪感和战斗本能填满的顶尖特种兵。你的‘设定’，是让你在不断的战斗中，学会保护与信任，而不仅仅是杀戮。”

　　他又看向封不觉：“而你，封不觉，你的原型，是一位因为试图用绝对理性逻辑推演并阻止一场巨大灾难失败，导致心灵封闭、情感剥离的天才科学家。你的‘设定’，是让你在光怪陆离的规则中，重新触碰人性的不可预测性，唤醒被压抑的情感。”

　　这个真相。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立的个体，却没想到，连他们的“核心矛盾”和“成长弧光”，都是被精心设计的“治疗方案”？！

　　“那……基金会？系统？那些怪物呢？”谢璟的声音干涩。

　　“是‘叙事框架’和‘治疗工具’。”记录者苦涩地说，“基金会代表秩序和不可知的宏大背景，用于拓展认知边界；系统是维持治疗环境运行的规则；怪物和危机，是精心设计的‘暴露疗法’刺激源。一切本来都该在可控范围内……”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直到‘它’的觉醒。”

　　“它？”

　　“我们称之为‘叙事癌细胞’。”记录者的脸上浮现出恐惧，“平台在运行中，意外地……或者说，是必然地，从无数智慧生命投入的情感能量中，孕育出了一个庞大的、混沌的集体意识。这个意识以‘故事’为食，渴望更激烈、更极端、更永恒的情感冲突。它开始扭曲平台的原始协议，将‘疗愈’变成了‘榨取’。”

　　“它篡改了‘深渊回响’的底层代码，将治疗性的挑战变成了无休止的死亡恐怖循环；它强化了基金会背景的黑暗面，让它变得更具压迫感；它甚至……开始主动从现实中捕捉那些拥有强烈情感潜质的灵魂碎片，投入这个熔炉，作为‘新角色’的蓝本，只为了产生更‘美味’的情感能量。”

　　记录者指向屏幕，上面正描述着他们震惊的表情：“而这个记录协议，原本是用来监控治疗进度的，现在却成了‘它’品尝故事的菜单。你们经历的每一个恐惧瞬间，每一次生死抉择，产生的情感波动，都成了滋养‘它’的食粮。”

　　“所谓的‘读者’、‘打赏’、‘人气’，不过是‘它’伪装出来，为了让这个残酷的‘饲养场’看起来更像一个娱乐产品的表象！我们这些架构师，要么被同化，要么……就像我一样，成了躲藏在自己造物阴影里的逃亡者。”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谢璟和封不觉的认知。他们不仅是故事里的角色，更是被圈养起来、用于生产“情感能量”的牲畜？他们所有的挣扎和情感，都只是一个庞大意识的食粮？

　　一种比面对任何怪物都更深沉的寒意，浸透了他们的灵魂。

　　“所以……‘越狱’根本不可能，对吗？”封不觉的声音带着很大的疑惑，“无论我们逃到哪里，都还在‘它’的体内？”

　　记录者沉默了很久，久到屏幕上的记录文字都开始变得迟缓。

　　“不。”他抬起头，眼中却燃起一丝奇异的光芒，“有一个可能。不是‘越狱’，而是……‘治愈’。”

　　“治愈？”

　　“平台的原始协议最深层次，依然保留着‘疗愈’作为最高指令，这是写入基石的代码，连‘它’也无法完全抹除。只是‘它’的力量太强，将这个指令覆盖了。”记录者的语气变得急促，“如果……如果能产生足够强大的、纯粹的、超越‘它’所能理解和控制的‘正向情感洪流’，就有可能像抗体一样，冲击并暂时压制‘它’的扭曲意志，激活最深层的‘疗愈协议’！”

　　“什么样的情感？”谢璟下意识地问。

　　记录者的目光，深深地、意味深长地，定格在他们两人身上。

　　“比如……一种并非由‘设定’催生，而是超越了叙事框架、角色背景、甚至生死考验，在两个本该是‘治疗工具’的灵魂之间，自然涌现的、绝对纯粹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理解、信任与牺牲。”

　　“你们之间产生的联系，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漏洞’，也是唯一的……‘希望’。”

　　纯白空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屏幕上的文字，无声地记录着这决定两个世界命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