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响》木辛风

26、叙事之外

　　通道的拉扯感并非物理层面的移动，更像是一种存在形式的强行转换。谢璟感觉自己的意识、记忆、乃至构成“自我”的每一个信息片段，都被拆解、打乱，抛入一条由纯粹可能性构成的激流。封不觉那声“我们走”的余韵还残留在感知的边缘，随即也被这洪流冲散。

　　没有时间感，没有空间感，只有无序的光影和信息的碎片在疯狂闪烁。他看到了无数世界的剪影：田园牧歌般的宁静村落……这大概就是零所说的其他“叙事项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股狂暴的撕扯力骤然消失。

　　谢璟重重地“摔落”在一个……难以形容的地方。

　　触感是坚硬的平面，但材质非金非木，带着一种温润的凉意。他晃了晃脑袋，挣扎着爬起，第一时间警惕地环顾四周，并寻找封不觉的身影。

　　封不觉就在他身边几步远的地方，也已经站了起来，同样在快速观察环境。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他们身处一个……纯白色的、无限延伸的空间。

　　之所以说是“无限延伸”，是因为目光所及，上下左右前后，都是均匀、柔和、没有任何瑕疵的白色，看不到墙壁，看不到天花板，也看不到地板（尽管他们站在某种实体上）。这里没有光源，但光线充盈每一个角落；没有声音，绝对的寂静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个空间空无一物，除了……他们两人，以及不远处，一个极其突兀的东西。

　　那是一张看起来非常普通的老旧木质书桌，和一把旋转办公椅。

　　书桌上，只放着一台外壳有些磨损的、看起来是十几年前款式的液晶显示器，屏幕是亮着的，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显示器旁边，放着一个马克杯，杯口还冒着些许热气。

　　这一幕，与周围无限、虚无、纯白的背景形成了荒诞到极点的对比。

　　封不觉走到那张书桌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显示器屏幕。

　　屏幕上，并非任何操作系统界面，也不是代码，只有一行行不断自动浮现的、工整的黑色宋体字：

　　……谢璟和封不觉在纯白空间中站稳，警惕地打量着那张突兀的书桌和显示器。他们对眼前的状况感到极度困惑……

　　封不觉走向书桌，试图从显示器上寻找线索。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理性的思维正在高速运转，分析着一切可能性……

　　这些文字，正在实时描述着他们此刻的动作、神态和心理活动！

　　一股寒意瞬间从两人的脊椎窜上头顶！

　　他们猛地抬头，环顾这片纯白空间。难道……他们仍然在某个“叙事”之内？甚至连他们此刻的“震惊”和“分析”，都仍在被书写、被记录？

　　“我们……没有逃出去？”谢璟说道。那种刚脱离虎口又发现身陷另一个无形牢笼的感觉，足以让人崩溃。

　　封不觉的指尖轻轻拂过显示器的边缘，触感冰冷真实。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新文字，那文字甚至描述了他触摸显示器的动作。

　　“不……也许不一样。”封不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发现恐怖真相的沙哑，“零的计划是跳转到另一个‘叙事宇宙’。但这里……你看这些文字的风格。”

　　谢璟凝神看去。屏幕上的文字，平铺直叙，带着一种客观的、甚至有些刻板的描述性，更像是一种……记录，而非充满戏剧性的“创作”。

　　封不觉注意到文字风格的差异，他意识到这里可能并非另一个充满剧情的‘叙事宇宙’，而是一个更接近……

　　文字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遇到了某种阻碍，然后才继续浮现：

　　……一个更接近‘底层’的地方。

　　底层？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略带疲惫的男性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响起：

　　“欢迎来到……叙事之外。”

　　两人猛地转身！

　　只见那把旋转办公椅，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夹克、面容憔悴、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手里拿着那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那眼神里有疲惫，有惊讶，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他是何时出现的？完全无声无息，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你是谁？”谢璟警觉地问道。

　　封不觉则紧紧盯着这个男人，尤其是他手中那个马克杯，以及他身上那种与这个纯白空间、与之前经历的“叙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平凡感。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吹了吹马克杯里的热气，抿了一口，然后指了指屏幕上的文字：“如你们所见，我是一个‘记录者’。”

　　他放下杯子，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封不觉身上：“更准确地说，我是KTE-734 ‘深渊回响’项目的……原初架构师之一。”

　　原初架构师？！

　　这意味着，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男人，很可能就是塑造了他们所在世界基础规则、设定了基金会、系统、乃至他们自身背景的……“造物主”之一？

　　“你不是平台的人？”封不觉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男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曾经是。但现在……我更像是一个‘幽灵’，一个躲在自己创造的作品的‘后台’，苟延残喘的逃亡者。”

　　他指了指周围的纯白空间：“这里，是平台监控的盲区，是叙事逻辑无法覆盖的‘缝隙’，是我利用最初的权限漏洞，悄悄开辟的……存档之间。”

　　“存档之间？”

　　“用来存放一些……不该被平台发现的东西。比如，项目的‘原始设定稿’，比如……一些产生了过于强烈的‘自我映射’、差点被系统清理掉的……早期测试版本的角色数据。”男人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封不觉。

　　封不觉的瞳孔微微收缩。

　　男人继续道：“我没想到，真的会有‘成品角色’能突破层层叙事壁垒，一路‘逆向溯源’找到这里。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特别。”他的目光中带着惊叹，也带着忧虑。

　　“那么，告诉我们，”谢璟上前一步，声音压抑着激动与愤怒，“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到底是什么？那个平台又是什么？”

　　男人沉默了片刻，看着屏幕上依旧在自动记录他们对话和神态的文字，缓缓开口：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一个试图用故事和数据构建‘完美世界’的疯狂计划，关于计划的失控，关于创造者的逃亡，以及……关于你们，这些被创造出来，却最终超越了代码和设定的……‘意外的奇迹’。”

　　他抬起头，直视着两人：

　　“你们想知道真相？真相就是，你们所在的‘深渊回响’，乃至整个‘无限维度叙事平台’，都建立在一个你们无法想象的……巨大悲剧和谎言之上。”

　　“而我，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告诉你们这个谎言是什么，以及……如何真正‘终结’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