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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烧灯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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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春灯去!”砚辞水扶额,撩发,挺直身,硬是双手把白虚游给扯了回来。
龙山,某处砚家清修私宅。
两位“墨修”施力将竹子全劈成细条后,红日渐落。
“这个金鱼样式的,这个□□样式的,你喜不喜欢?”
砚辞水指着做灯说明书,将手里的竹篾环成圈,再用墨气化丝缠紧。
白虚游笑着摇头,转向魏如漆。
魏如漆手里的活未停,一具骨节很快在他手里成形。
“又胖又圆,还不成形,这也太丑了吧!”砚辞水抗议。
“又不给你用。”魏如漆淡淡一句,呛得他无话可说。
白虚游取来早备好的熟宣纸,糊了胶,小心贴在灯架上,给骨赋了皮肉。
魏如漆指向一盒颜料,犯了难,随手吸取红色。
“合着你俩做绣球呢!”
此话一出,砚辞水急得要拍烂这死嘴,他俩若能长久,必须有自己这傻鸟一份苦劳。
“用这个。”白虚游从怀中掏出刚珍藏的落叶,金色,细长,似羽毛。
魏如漆意会,指尖运墨气于叶片根部,再轻轻一粘,竹叶羽便牢牢长在圆灯笼上,层层叠叠的金羽显得毛茸茸的,像只小鸡仔,或是裹好面衣刚炸成的金黄丸子。
砚辞水刚想吐槽,又怕多说多错,忙捂住嘴。
“少爷!要放灯了!”小仆在门外喊。
“快!”砚辞水一把拉起白虚游的袖子,向外跑。
星河如注。
无数举灯人是无数游动的光点,沿着山脉曲线汇聚,自然形成流动的江河。山脚的枯树,小贩的摊边,包间的雅痤,亭台水榭的栏杆……每处人都熙攘,都摇铃,都歌唱,高举起手中那抹烛光。
那载满心愿的灯火通明,似一群萤火向山上摇曳飞来。
哪管王公,哪管贵胄,哪管天上神仙下凡,任谁挤入放灯的人潮,都会被喷涌的光浪吞没。
居高临下的三人愣住。
他们心心念念的明灯,在万人齐放的灯潮,在歌舞升平的盛世,何其渺小,如繁华中一幻影。
“放灯心,念完灯心咒,灯就活了。”
“活灯,能寄托主人最最最关心的人与事,试试?”砚辞水转头,灯光如雨,落在白虚游眼里,宛如银河。
“要不要挑只好看的?”砚辞水招手,小仆提满十几只各式精工灯笼,摇晃着挪来。
有龙灯,玉兔,山石,亭台……精工细作,玲琅满目。
魏如漆嘴角抽搐,这阴货唬人砍了一天竹子,做出个抽象的胖球,自己倒是早下血本备好礼物献殷勤,下作,无耻!
“就这个。”白虚游指向魏如漆怀里的炸毛灯。
?
自己托人手工制作半个月的灯笼,还会转动播曲,比不上这丑货?砚辞水乐得一摊手,俯身对白虚游耳语灯心咒。
“灯心长明,浮生劫尽,清!”
白虚游举灯轻语,那灯真打着哈欠活过来,灯心熊熊烧成一双羽翅形态,“噼啪”扑扇着不愿起飞。
“少爷,有典故说,活灯认人,喜欢就不愿走呢!”小仆想助攻。
“喏,喏,小团圆,过来!哥哥给你吃这个!”砚辞水蹲在地上,一只手举着上好灯油,另一只勾手唬活灯。
像粒炸团子,圆滚滚的,团圆这名字应景。
活灯晃晃悠悠,竟然真听懂了人话,浑身羽毛簌簌地抖,看来很嘴馋,慢慢向砚辞水挪。
“看清楚,谁是你亲爹。”魏如漆恨恨低语,指尖游出一丝墨气,延成一尾墨丝,扭向活灯的羽毛根。
墨修者的墨根不同,墨是有灵的,同一个人产出的墨能融合,能召唤同类,类似滴血认亲。
“噼啪,噼!”
活灯蓦地仔细看清了砚辞水的脸,扭头逃得比球快,小狗似的一股脑冲进魏如漆怀里,还扭着肥身子一直蹭。
魏如漆乐了,翘嘴挑眉笑,把活灯揽得紧紧的,本想硬牵回来的墨丝也偷偷收回。
“小团圆,真聪明!认爹爹,乖,乖!”
“不像某些龟儿子,不孝!”
魏如漆的笑扎在砚辞水心里,他做爹,自己却是哥,这分明是骂他龟儿子,他气得拂?而去,留得小仆急吼吼大叫:“少爷,等我!”
“噼啪,噼啪!噼啪啪!”小团圆着个不停,似在说话。
“拨春语,烧灯昼,解!”
魏如漆想起第三十九世轮回时,自己在龙山大观遇上推销春灯的,还学过解灯语,手指偷偷划圈,忍不住念起解灯咒。
咒语毕,那灯焰周遭竟出现浅紫的幽光,从一团混沌中踢出四只短腿,一对刺啦的大耳朵,蛄蛹着挤上魏如漆的脸。
“魏如漆,活,长长活……”小团圆刚刚赋上灯心,对遣词造句很不熟练,只知道趴在魏如漆肩头反复点头。
魏如漆好好活着。
这……是白虚游的执念?
怎么……这么沉?
魏如漆愣住。
无数赋了灯心的春灯正摇摇晃晃向天上赶,萤火流注,星如雨,夜如昼……早分不清哪颗是辰星,哪颗是诚心。
载满白虚游诚心的小灯太重,根本飞不起来,只能翻开肚皮躺在他肩上,魏如漆的右肩酥麻,砍竹子的陈伤在重压下疼得变形,但他木讷得挪动不了一点,像被施了抽神咒,石化在这团萤火流光下。
无数星光流溢进他的眼,沿神经流向脖颈,向脊骨,向四肢,向心脏……他觉得自己快亮起来,飞起来,像一盏有心的春灯,真正活过一世。
魏如漆有预感,白虚游会带自己跳出轮回。
转身时,他面对的是白虚游闪着光的笑脸,春风吹起额前几绺散发,那双凤眼纯净到没有一丝杂念。
“为什么瞪我?”
“啊?啊……”
魏如漆突然想起砚辞水曾教自己的“喜欢人要敛着眼,用眼波去看”,便僵硬地眨巴眼皮,努力敛着眼,像患了干眼症,惹得白虚游大笑。
“魏如漆。”白虚游的笑声骤停,拉紧他的手,声音软无力。
魏如漆低头,白虚游瞳孔扩散,双手失力垂坠。
“又是昏昏咒!”
魏如漆翻过白虚游身子,拨下衣领,后颈的藤萝印闪烁,渐渐黯淡。藤萝印上方,有一粒微乎其微的红点,是下咒的咒痕!
这两日根本没几人接近过白虚游,谁下的咒!
魏如漆紧紧搂住白虚游,摘下团圆灯朝四周照一圈,双指并拢做势,墨气四溢,以倾身之气筑成屏障。
不行!不要!不许!伤害他!
黑暗中,一支飞针射出,径直穿过魏如漆设的的墨障,扎入侧颈!魏如漆感到疲软,拖着白虚游的手颤抖着缓缓放下,掌心还护在他脑后。
那针尖是纯粹的墨气,且修行已至神,妙,能,逸中的能品,所以很容易便穿过自己的墨障,上等墨根的气向天灵盖钻,疼。
魏如漆第一次有些恨自己是杂墨。
“爷,全绑好了!”
迷迷糊糊中,魏如漆被蒙上眼和嘴,套进麻袋头朝地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