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决定 ...
-
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老旧居民楼下的路灯坏了很久,光线昏暗,只能勉强勾勒出堆积的杂物和斑驳墙面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略带霉味的气息。
余景珩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新班级的陌生感还残留在感官里,但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裴既明掌心的温度,这让周遭的破败都仿佛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的尾巴甚至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尾尖在黑暗中划出微不可见的弧度。
就在他走到自己家所在的楼层,掏出钥匙,准备打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一个身影从旁边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踱了出来。
那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靠在墙上,姿态闲适,仿佛等候多时。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感觉到一道冰冷而黏腻的视线,像毒蛇的信子,牢牢锁定了余景珩。
余景珩的動作瞬間凍結。
钥匙串在指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这冬夜的风更刺骨。他的尾巴在瞬间炸起了全部的毛,像一根蓬松的鸡毛掸子,僵硬地竖在身后,耳朵也猛地向后紧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哑的、近乎野兽警告般的呜噜声。
这个人……
即使隔着几年的时光,即使光线昏暗,他也不会认错。
流宛林。
那个当年制造了那场“意外”,让他父母葬身火海,夺走他一切,却又因为证据不足而逍遥法外的男人。也是……据说一直对裴既明抱有某种扭曲执念的人。
“……好久不见,小野猫。”流宛林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令人作呕的优雅,像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或者,该叫你……余景珩?”
余景珩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钥匙,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充满了仇恨与警惕的眸子,死死瞪着对方。胃部开始一阵阵痉挛性地抽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流宛林似乎很享受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些,那股若有若无的、昂贵的古龙水气味混合着阴影的冰冷,扑面而来。
“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讨喜。”流宛林的目光像手术刀,慢条斯理地刮过余景珩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他那对因为极度紧张而剧烈颤抖的猫耳朵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兴味。
“我时间不多,直接点吧。”流宛林收起那点虚伪的笑意,声音变得冷硬而充满威胁,“离裴既明远点。”
余景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跳动。他想到裴既明带着笑的眼睛,想到他掌心的温度,想到那个角落里的吻,想到他毫无顾忌地向朋友宣告“这是我老婆”……
“……凭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颤抖。
流宛林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凭什么?”他重复着,又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余景珩鼻尖相抵,那冰冷的呼吸喷洒在余景珩脸上,“就凭我知道你的所有……小秘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恶魔般的耳语:
“你那对见不得人的耳朵和尾巴……”
“你抽屉里那些数不清的医院诊断书……”
“还有你那个……不男不女的,恶心的身体……”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余景珩最脆弱、最不堪、最想隐藏的伤口!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胃里的绞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靠着冰冷的铁门,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最大的恐惧,最深的自卑,最肮脏的秘密……被这个人,用如此轻蔑而恶毒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剖开,暴露在这冰冷的夜色里。
“……闭嘴!”他嘶声道,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
流宛林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像是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
“不想让裴既明知道吧?”他慢悠悠地说,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那个被众星捧月、活在阳光下的裴家小少爷,如果知道他喜欢的,是这么一个……浑身是病、畸形、甚至父母死因都不清不楚的怪物,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顿了顿,欣赏着余景珩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变得一片死寂的灰败。
“离他远点。主动离开。让他对你死心。”流宛林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声音冰冷,“否则,我不介意亲自告诉他,他所谓的‘喜欢’,是多么的可笑和……肮脏。”
说完,他不再看余景珩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他的眼睛般,转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大衣领口,步入了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余景珩一个人,僵立在冰冷的铁门前,像一尊被遗弃的、布满裂痕的雕像。
钥匙串从他无力松开的指尖滑落,“哐当”一声脆响,砸在水泥地上,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格外刺耳。
他缓缓地、沿着铁门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胃部的剧痛还在持续,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身体一阵阵发冷。
可这些□□上的痛苦,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流宛林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怪物。
畸形。
肮脏。
父母死因不清不楚……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击中了他最深的梦魇。
他怎么能……怎么能让裴既明知道这些?
怎么能让他干净明亮的世界,因为自己而蒙上阴影和污点?
怎么能让他承受那些可能的异样眼光和流言蜚语?
裴既明应该永远站在阳光下,笑得张扬而耀眼。
应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而不是……被他这样的麻烦和不堪所拖累。
那个刚刚因为裴既明而变得有些温暖的、崭新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片扎进心里,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酸涩感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淹没了他。不再是带着暖意的酸软,而是冰冷刺骨的、绝望的苦涩,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哭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那条之前还无意识晃动的尾巴,此刻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面,沾满了灰尘,像一条被遗弃的、失去生命的绳索。
他不知道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多久。
直到眼泪流干,身体冻得麻木,胃部的疼痛也变成了沉闷的钝痛。
他才挣扎着,扶着铁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钥匙,手指颤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艰难地插进锁孔,拧开了门。
“吱呀——”
老旧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为他刚刚做出的、无比艰难而痛苦的决定,奏响哀乐。
屋内,依旧是一片冰冷的黑暗。
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这一次,没有裴既明温暖的手覆盖上来。
没有那带着欠打笑容的安抚。
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和绝望。
他必须离开裴既明。
用最决绝的方式。
为了他好。
这个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的心脏上来回拉扯,带来缓慢而持久的、令人窒息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