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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新的危机(06) ...

  •   李掌柜被气走后的第三天,望江楼里的气氛已经紧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吉祥新立的规矩一条条压下来,从伙计到厨子,人人自危。进出要报备,赠菜要审批,连多抓一把葱都要登记。后厨王师傅摔了勺子要找姚筝要个说法被贺斩硬是拦了下来,可吉祥拿着姚筝的手令,谁也不敢明着对抗。

      姚筝去过一次,坐在二楼雅间听了半晌楼下的动静——压抑的脚步声,压低的不满声,隐忍的叹气声,吉祥清脆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声。她喝完了整整一壶茶,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如果厨师带着怨气做饭,那望江楼最引以为傲的餐品质量瞬间坍塌!

      李掌柜那边,姚筝让贺斩送了双份的年礼和三个月的工钱过去,附了封信,言辞恳切,只说让老师傅好生过年,一切等开春再议。可李掌柜不领情,年礼退了回来,工钱倒是收了,指带着让贺斩带回一句话:“家里生了孙子,无暇顾及,恳请解甲归田。”

      姚筝坐在账房里,望着空空荡荡的桌面,之前李掌柜第一次见到贺斩,带着他跑堂的耐心历历在目。半晌,姚筝低头闷着声音手里随意把玩着钢笔,瞬间想起自己为了望江楼的发展将万宝龙的钢笔送给了沈县长,更加心塞:“还说什么了,肯定骂我不是东西。”

      贺斩连连摆手:“没有。”

      姚筝抬眼望着贺斩,一副你再吹的表情——

      贺斩:“确实是对太太表达了敬意。”

      姚筝被贺斩的话逗笑,从肋骨硬挤出来一个笑,比哭还难看:“你呢,一边是东家一边是老师,你也很辛苦吧。”

      “不能......让吉祥走吗?”贺斩为姚筝倒上一杯热茶,也随之想起倒茶的礼仪,还是李掌柜教的,心中更加委屈苦涩:“我这里也有点体己钱,我帮吉祥重新开个店?”

      “吉祥要的不是重新开店,她是要成为陈彰他们在望江楼的代理人。”姚筝打断他,抬眼看他,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疲惫与疏离:“我之前是想过要一直推,一直抗拒,但对方并没有放弃,暗中跟踪,甚至渗透到了学堂里。望江楼或早或晚都会被对方插手,与其将来被迫接受,不如主动寻求机会。”

      贺斩喉咙一哽:“可吉祥她……”

      “她怎么了?”姚筝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隐藏自己的真实表情:“她做事认真,条理清晰,提出的建议也都在理。我让她试行,有什么错?”

      “可她逼走了李掌柜!”

      “是李掌柜自己气性大,不肯配合。”姚筝转过身,声音冷了下来:“贺斩,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凭感情用事了?”

      这话像一根针,扎得贺斩心头一刺。

      窗外是阴沉的天,云层压得很低,像是又要下雪。

      所有人都听到贺斩在屋内的摔杯怒吼离开:“小姐不该这样对待老臣,会伤了大家的心!”

      紧接着,姚筝跟着从账房内追出来,站在门框呵斥:“贺斩你疯了!”

      “忤逆犯上!杯子的钱,得你赔!”

      “吉祥?!吉祥?!记他!给我狠狠记他!罚三倍!”

      “气死我了!”

      “你现在给我回去,自己给自己关禁闭,我不想看见你!”

      贺斩站在院子里,迎接着从二楼从外堂从厨房当然还有从吉祥的眼神。他看着姚筝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点温度,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决断。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低下头,行了礼,转身离开。

      姚筝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慢慢坐回椅中,闭上了眼。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她用力攥紧,指甲陷进掌心。

      --

      望江楼彻底交给了吉祥。

      李掌柜一走,吉祥大刀阔斧地改革。她换了采买的渠道,找了据说更便宜的供应商,她重新排了伙计的班次,几个和李掌柜走得近的老伙计被调到了最累的岗位每天多工作一个时辰;她甚至修改了菜单,撤下了几道费工费时的招牌菜,换成了更符合大众口味的简单菜式。

      账房的灯每天亮到深夜,吉祥在那里核对账目,计算成本,规划着更高效的经营方式。偶尔她会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先生还是太过心软,所有人员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增加时长,不分午市晚市,全力待客。

      而这一切,都有人看在眼里。

      陈彰的宅子在沈县西边,闹中取静的一处院落。从外面看平平无奇,里面却别有洞天——全套的西式家具,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油画,角落里甚至有一架钢琴。

      此刻,陈彰歪在客厅的卧榻上,一身墨青色的中式礼服,比甲领口裹着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他脖颈修长。他垂着眼,似睡非睡,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随意地轻轻敲着腿。

      卧榻扶手边的紫铜香炉里,上好的沉香袅袅升起,青烟在空气中盘旋消散,留下绵长醇厚的香气。角落的火炭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炭块透着温暖的光,偶尔有冷风从门缝钻进来,炭火便猛地一明,火星噼啪轻响。

      这屋里,完全感受不到腊月的寒意。

      吉祥站在离卧榻三步远的阴影里,已经禀告了小半个时辰。从李掌柜被气走,到伙计们的怨言,到她自己新立的规矩,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声音里带着弹性,不用看都知道她是开心的。

      陈彰一直没说话,只是听着,手里的书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腿。吉祥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她不确定这位陈先生到底满不满意。

      半晌,就在吉祥等得几乎不耐烦时,陈彰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似的慵懒:“你觉得,姚筝会把多年心血,全部让给一个刚毕业的孩子吗?”

      吉祥一愣,随即听出了话里的鄙夷。她本能地挺起胸膛,声音拔高了些:“我是明德学堂的第一名,有何不可?”

      陈彰抬眼看向她。

      那一瞬间,吉祥仿佛被什么冰冷的利器刺中——他的眼神太锐利了,像淬了毒的针,直直扎进她心里最虚的地方。可那凌厉只是一闪而过,倏尔又变得柔软,甚至带着点无奈宠溺的笑意。

      他用书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点了点头:“是,是我多虑了。”

      他放下书,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吃亏,毕竟我比你年纪大一点,所以看得也多一点。”

      这话说得恳切,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切。吉祥那点被刺伤的自尊瞬间平复了,甚至生出些惭愧:陈先生是为她好,她怎么能那么想呢?

      她讪讪地低下头,两只手无意识地搅着衣角:“那我,我回去了。”

      “嗯。”陈彰重新躺回去,闭上了眼。

      吉祥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从带来的篮子里取出一碟点心,轻轻放在卧榻边的小几上:“望江楼的点心,我放这儿了。”

      陈彰没睁眼,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声音更小了,像是真的睡着了。

      吉祥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咬了咬嘴唇,忽然道:“我一定会把望江楼打造得,比先生在的时候还要好!”

      说完,她像是给自己打了气,挺直背脊,转身快步离开了。

      门轻轻关上。

      陈彰慢慢睁开眼,目光落在小几上的点心上,是望江楼的招牌枣泥酥,做得精致,香气扑鼻。他看了片刻,伸出手,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细嚼慢咽,品得很仔细。

      然后,他低头吐了出来。

      “垃圾。”他轻声说,不知是在说谁。

      ---

      姚府里,姚筝和贺斩陷入了冷战,如果单方面的避而不见也算冷战的话。

      贺斩被关了禁闭,可府内无人知晓,也无人强制。到了晚上,他还是准时出现在姚筝房门外,一身寒气,肩头落着雪,固执地守着。

      姚筝第一次发现时,气得推开门:“我不是让你回房吗?!”

      贺斩站在雪中,看着她,不说话。

      “你——”姚筝深吸一口气,“好,你不听是吧?”

      她转身回房,重重关上门。

      可第二天、第三天,贺斩依然如故。

      姚筝终于忍无可忍,让春桃去传话:“去告诉他,让他回房睡觉!这是命令!”

      春桃去了,片刻后回来,小声道:“小姐,他说,禁闭是禁闭,守夜是守夜,不能混为一谈。”

      姚筝简直气笑了:“他还学会钻空子了?”

      那天晚上,姚筝从姚太太房里回来,已经过了子时。雪下得很大,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她走到自己房门前,果然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廊下,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她脚步顿了顿,走过去。

      贺斩见她来,微微颔首,沾了雪的睫毛忽闪,白皙的脸被冻到更加泛白,鬓角渐渐有了青色的胡茬:“小姐。”

      姚筝没应声,径直走到他面前,然后抬起脚,狠狠踩在他的靴面上。

      棉靴很厚,这一踩其实不疼。但贺斩愣住了,低头看着那只还踩在自己脚上的绣花布鞋,又抬头看姚筝。

      姚筝双手叉腰看着他,眼神气鼓鼓的,像只炸毛的猫。她踩了足有几次,甚至踩着踩着也跟着啊啊啊怒吼,直到发泄了近期的邪火才收回脚,冷哼一声,推门进房,又重重关上了门。

      贺斩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靴面上那个浅浅的湿印子,半晌,唇角慢慢扬起一个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房内,姚筝背靠着门,听着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春桃过来帮她卸妆。

      “小姐,您——”春桃小心翼翼地问。

      姚筝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恍惚:“春桃,你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春桃愣了愣:“这——奴婢不懂。”

      姚筝自顾自说下去:“每一种关系,好像都是付出与收获的交换。商人供货,客人交钱理所应当;同事之间往来,期待彼此协助,共同获利。就连父母投入养育之恩,也难免期待孩子长进孝顺。”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人总是难免期待自己的付出,可以理所应当的得到回报。”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是贺斩他——”姚筝本能的望向窗外:“他对我,从未有过要求。”

      这些年来,他守着她,护着她,为她挡过刀,为她淋过雨,为她跪过地。她要他去军校,他虽不愿,却也不曾真正反抗;她关他禁闭,他虽不服,却还是守着规矩。

      他从不要求回报,也从不要求姚筝改变,甚至从不期待她的回应。他只是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无论风霜雨雪,无论她看不看得见,他都在。

      春桃听了,忽然小声说:“可是小姐对他,不是也没有吗?”

      姚筝怔住了。

      她救了他,收留他,教会他,送他去军校——这些,是她给他的,还是她要求他的?

      更加惭愧。

      “春桃,”姚筝轻声说:“睡吧,明天还有明天的经要念,睡吧。”

      窗外,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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