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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新的危机(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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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时,里面的热闹让姚筝有那么一瞬恍惚——她这个望江楼的主人,倒像是误闯了他人的宴席。
吉祥正端着青瓷茶盏,身子微微前倾,凑在陈彰面前,听得专注。
陈彰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温文尔雅的笑,吉祥则掩嘴轻笑,眉眼弯成了月牙。沈墨渊坐在主位,端着酒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呀,是我来的不巧了。”姚筝站在门口,声音不高,却让室内骤然一静。贺斩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室内,最终定格在陈彰身上。
“哎呀,筝儿你可算来了!”沈墨渊最先反应过来,起身热情招呼:“快坐快坐,正说你呢!”
陈彰也从容起身,含笑致意:“姚小姐好久不见,小有想念。”
吉祥则像受惊的小鹿,慌忙放下茶盏站直,脸上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却又添了几分心虚与慌乱:“先生。”
“说我什么坏话呢?”姚筝走进雅间,贺斩无声地跟在后面,顺手带上了门。他选了个靠门的位置站着,看似随意,实则能随时掌控整个房间的动向。
“哪里哪里,不过是一些家乡笑话,逗吉祥姑娘开心罢了。哪敢谈论您呢。”陈彰笑着摆手,姿态坦然。
沈墨渊已经伸手拽住了姚筝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自己身边的位置拉,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你是谁,她是谁?没你,她能是谁?来来来,坐这儿。”
姚筝手腕一转,轻巧地挣脱了他的手,顺势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好了好了,谁不知道你俩,但凡从这街上厂里看上的——”她顿了顿,目光在陈彰和吉祥之间扫过,嘴角上扬:“都跑不掉。”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敲打,雅间里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三个人都听出来各自当前来意。
“两位哥哥逗我呢,先生可别在意。”吉祥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她这话接得实在是突兀:这本是三位话事人的场合,她一个学堂学生酒楼帮工,本不该插话,她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反倒令原本开始的话题又跑了偏。
姚筝顺势看向吉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我们吉祥平日乖得很,见了生人话都说不利索。”
她转向沈墨渊和陈彰,做了个鬼脸打量两人:“你俩说,是不是平日趁我不在来我们这店里打探敌情,拐了我最好的徒弟?”
这话说得轻巧,却像颗石子投入静水,直接砸挂了对方私下探听望江楼经营和明德学堂的举动。
陈彰和沈墨渊对视一眼,那对视短暂得几乎难以察觉,随即两人同时笑起来,仿佛姚筝说了个极好笑的笑话——
“哪有的事!”沈墨渊摆手:“筝儿你不在,我来干吃饭吗?我想吃饭,哪家店不比望江楼强?”
这倒是实话。
陈彰则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温声道:“姚小姐多虑了。我与吉祥姑娘相识,纯属偶然。”
“就是!”吉祥像是得了鼓励,声音都高了几分,那股子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劲儿藏都藏不住:“我那天在学堂门口经过,忽然看到一只非常好看的猫头鹰风筝落在院子里。本来捡起来想拿给李老师,就听到有人在门口喊我——”
说到这里,吉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陈彰,脸颊微红:“是陈先生。他说风筝是他表弟的,来道谢。一来二去,就有过几面之缘了。”
陈彰适时地放下茶杯,竖起三根手指,望着姚筝一本正经做发誓状,表情诚恳中带着几分无奈:“我真的......我表弟家就在附近,没想到这么巧。”
“哇哦。”姚筝拖长了声音,蹙眉装努力认真思考:“您老家东北以北,在我们这西北以西都有亲戚关系。”
她笑起来,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啧啧啧,怪不得,怪不得您一直对我们——”
她刻意停顿,目光扫过陈彰又扫过沈墨渊,嘴角上扬,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虎视眈眈啊。”
吉祥显然没听懂这话里的机锋,她急于表现自己并非局外人,察觉到姚筝言语中的不客气,竟自以为能掌控话题,抢着转移话题说道:“先生,我听陈彰哥哥说,他想帮帮我们。”
说完转向姚筝,语气天真又热切:“咱学堂不是毕业很多同学吗?这学费肯定很大。陈彰哥哥想要帮我们把店面扩大些,赚的钱多了,您晚上也就可以早点休息了。”
得,都探听到姚筝的生活习惯了。
不等姚筝回答,吉祥干脆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了姚筝身边的空位上。这下,姚筝左边是沈墨渊,右边是吉祥,被两人夹在了中间。
“说到底,陈彰哥哥是个和您一样的好人。”吉祥的声音甜得发腻,双眼透着恳切与被洗脑的蠢光:“都是为了大家的未来,不是为了钱。”
姚筝真的两眼一黑有一黑。
她是为了未来,陈彰那傻X是为什么,一个间谍是在这里搞脑残文化渗透?!
她垂下眼,端起面前不知谁倒的茶,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表情。
心底那股火几乎要压不住:讲这么多谎话都不怕生儿子没□□吗?!
茶是上好的龙井,此刻喝在嘴里却苦涩难当。
半晌,姚筝放下茶杯,抬眼看向沈墨渊,又转向陈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迟疑:“这不是小事。若是经营得好倒也罢了,就怕扩张之后亏本,可就太可惜了,要不我们再等等,年后再说,我还想过年带我娘出去旅行呢,你们这样,我又得加班——”
“姚小姐无需担心”陈彰接过话头,语气笃定,表情坦诚:“我相信以您的能力,不会亏本。而且初期投入全由我负责,您只需出配方和招牌,利润我们按之前说的,五五分成。”
沈墨渊也在旁边跟腔:“就是!筝儿,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是没钱,我要有钱我也投!要是你担心人手不够,我和陈彰留下来陪你加班,两个全城的大名人帮你,你就只怕钱多到指头数不过来!”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吉祥坐在旁边,满眼期待地看着姚筝,那眼神纯粹得刺眼——
她是真的相信,这是一件为了大家好,最重要是为陈彰好的事。
姚筝沉默着。
雅间里只有炉子上水壶轻微的沸腾声。贺斩站在门口,身姿笔挺如松,目光始终落在姚筝身上。他看到她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收紧,看到她颈侧因为压力紧绷而显现的纤细线条。
“那.....那我就试试吧。”姚筝一拳砸在腿上终于开口蹙眉望向对面两人,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吉祥眼睛一亮,本能的望向陈彰嘴角上扬:“真的?!”
“不过,”姚筝转向吉祥,语气严肃起来:“我本来还要继续考虑的,只是因为你,吉祥。你既然不愿意出去留学,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一部分。陈彰先生的资金进来后,账目往来进度跟进,就由你牵头负责。你不是擅长算学吗?这是跟着陈彰先生学习的好机会。”
“谢小姐!”吉祥喜不自胜,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能和喜欢的人加深交往,还能在望江楼担当重任,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
姚筝看着她那毫不掩饰的欢喜,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叮嘱道:“这不是小事,一定要注意再注意。如果你担心,现在拒绝还来得及。”
“明白!我一定做好!”吉祥用力点头。
陈彰笑着举起手里的茶杯,轻轻向下压,直到碰到姚筝的茶杯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陈彰望向姚筝,眼神闪着碎钻似的开心:“姚小姐,那就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沈墨渊也跟着举杯:“顺利顺利!”
姚筝端起茶杯,与两人虚碰一下,茶汤在杯中晃动,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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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雅间出来,已是午后。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天井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姚筝径直走向后院的账房,贺斩沉默地跟在身后。
账房的门关上,隔绝了前厅的喧嚣。姚筝没有点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走到书案后坐下。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贺斩站在门边,看着她疲惫的侧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故意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姚筝睁开眼,看向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苍白,又有些顽劣。她耸耸肩,摊开手:“那可是钱哦。”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都知道我现在缺钱,哪有给钱不要的道理?”
贺斩皱眉:“可是——”
“九丫去美国,可不是一个人,那笔钱还差一点点。”姚筝打断他,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案上,托着腮看他:“你到时候去上学,我可没有打算让你正上学的时候还要操心没钱吃大米饭。广州呢,你知道那边的煲仔饭有多好吃吗?”
这话说得随意,却像一把糖果做的锤子,轻轻敲在贺斩心口。
他喉咙发紧,半晌才道:“我不需要——”
“你需要。”姚筝收回手,靠回椅背神色认真起来:“贺斩,出门在外,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其他人可能我会抠,对你我绝对不会抠。”
贺斩看着她,那些压抑的情感几乎要冲破喉咙。
“可是这么多钱,如果稍有差池——”贺斩艰难地开口:“而且,我不喜欢陈彰看你的眼神。”
姚筝怔了怔,随即失笑:“什么眼神?不就是眼馋过年要宰的那头猪的眼神?”
贺斩别开脸,耳根微微发红,抬眼望向姚筝,倒是像嗔怒姚筝没有看出来自己心里的想法,随即低头:“他看你的眼神......不像看生意伙伴。”
账房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光渐渐西斜,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块。姚筝坐在光里,贺斩站在暗处,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良久,姚筝抬起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这里很清醒,有的时候当前的退让,并不代表是委屈求全。”
“所以吉祥——”贺斩迟疑。
“我给过她机会,贺斩。”姚筝走回书案后,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她自己跳进了棋局,我只好顺势而为。”她抬起眼,看向贺斩,下意识又躲开,挤出一个难堪的笑容:“你很失望吧,我并不是完美的人,可我,没有办法,这么多人需要我负责任,我尽力了。”
听到姚筝说自己没有办法,贺斩瞬间明白姚筝执意送他去军校的原因——
这盘棋很大,对手很强,而她执意要把他送出棋局,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学本事。等学成归来,他才真正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