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有归期》麦碗麸人

3、意外

　　仙会之日，当晨钟打破皇城的寂静，各路仙门掌门、长老也携着一众弟子浩浩荡荡踏入宫门。广场两侧，文武百官颔首低眉，神情肃穆地注视着这些天之骄子。
　　队伍中为首的，是天元掌门秦相合。只见她行至阶前，两指轻捻，玄色法衣上的银丝星斗图随即同衣袂摇晃而流动，接着，秦相合右手拂尘又缓缓向大殿方向扬去，那银丝星斗图便迅速飞入大殿内的皇帝手中。秦相合虽未开口，宽阔的广场之上却响起她的话语：“在下天元掌门秦相合，代表天元一派拜见陛下。”
　　“免礼。”皇帝裕成乾的声音雄厚响亮，显然功力不在秦相合之下。
　　随后，其他仙门也相继献礼问候。
　　李殊然从来都厌恶这些无趣的献礼环节，在偷偷观察四周后，很快便发现了立于暗处的一位绯色官服女子。
　　是她吗？
　　那女人似乎是有所感应，恰巧最后一路门派献礼结束，她就迅速从暗处走出，当然，也匆匆与李殊然对视了一瞬。
　　果然是她。不过，她似乎没有恶意，那夜她也莫名帮我，她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李殊然在与女人对视的一瞬莫名联想。
　　“诸位，献礼既已完成，便请各位随我至大元通天塔，正式开始此次的仙会，皇上与其他文武百官也将与你们共聚塔中。”台阶之上，秦昭嗓音清亮，姿态谦逊，抬手做了请的姿势，将一众人带至大元通天塔内。
　　尽管秦昭与李殊然并肩而行，二人除了无意间的目光相擦，并无多言。李殊然在秦昭眼底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是高兴？亦或是无奈？她看不清。可总而言之，这个叫秦昭的女子应当并不简单。
　　大元通天塔内，文武百官与仙门弟子各占据了塔内每层的半圆，皇帝裕成乾坐于塔内正东的最高席位，所谓“日出东方”。其他仙门掌门与长老依次按序落席。
　　裕成乾扫视过众人，一旁的秦昭随即会意，飞身跃上塔楼中央的玄铁高台，右手一挥，诏书卷轴便在半空徐徐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四海升平，天道昭彰。特聚九州灵脉，汇八方仙贤，议国事民生，承天地气运。望此番论道演武，既益化民成俗，更彰大道玄妙。仙途浩渺，惟精惟诚；山河永固，共证长生——钦此！”
　　李殊然在席间遥遥望着秦昭，却觉得这气场好生熟悉。
　　“殊然，你认识这女官？“一旁的蓝尹察觉李殊然看这女官时神情异常，不禁好奇。
　　“有过一面之缘，觉得有些亲切罢了。“李殊然移开目光，将杯中御酒一饮而尽。
　　蓝尹挑眉，识趣地不再多问。便挑开话题，“听说，一会各路宗门比试，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帝姬裕斐亦会参加，也不知是哪个幸运儿会碰上呢？“
　　“裕斐？听说在新秀中实力不俗。“李殊然有些兴致缺缺。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偶尔见台上打得精彩处会细细讨论。
　　“师父，蓝长老，下一个就是我了，记得给我加油啊！“裕棠不知何时挤到李殊然和蓝尹中间，嘴里还鼓鼓囊囊嚼着干果，活脱脱像只小仓鼠。
　　“行，好好干，不行的时候赶紧溜。”李殊然又往裕棠手里塞了一把干果。
　　裕棠的实力，她自是清楚，除了那帝姬的实力不知，其他在场的同辈，对裕棠来说应当不成问题。
　　“行啊，我看好你，小可爱。”蓝尹捏了捏裕棠的脸颊，逗得裕棠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跑开。
　　奇怪，裕棠这般反应，李殊然总觉得嗅到了一丝瓜味。
　　“怎么，嫉妒我和你好徒弟关系好？”蓝尹有些得意，挑衅似的朝李殊然咪咪眼。
　　“哼，我……”李殊然刚要反驳，席间的轰然嘈杂就将她的话音淹没。
　　“本场比试，由天元裕棠，对阵散修裕斐！”
　　“哇，听说裕斐可厉害了。可听说裕氏皇族即使修炼也无法长生，还真是可惜了这个好苗子。”
　　“对啊，裕斐和她的父亲裕成乾也算是修炼奇才了，可惜都无法突破常人的元寿啊！”
　　“可惜是可惜，可水满则盈，都出生皇族了，若是连皇帝都有千百年阳寿，那这国祚不也乱了大套。更何况，你我勤奋修炼，又有几人能活千年，大多也就百年而已。“。

　　玄铁台上，裕斐肩披及胸罩袍，袍下是刺着繁复花纹的金色织锦，玄色皮革腰带紧束腰间。浓细的剑眉之下，眸光炯炯，白肤红唇，倒是好一个华贵英俊的玉面女郎。
　　“冒犯了。“裕斐面色渐沉，长剑凤影在右手逐渐化形。
　　裕棠自是不甘示弱，一朵炽焰红莲在她右手顷刻绽放，下一瞬便燃作一把暗色赤铁剑——日蚀。
　　虽还未正式交锋，二人的强大剑意便已经压得塔内的金丹修士筋骨发软。
　　杀机将至，裕斐与裕棠双双屏息敛声，警惕地盯着对方移步，台上的空气似乎都在双方的静默中趋于凝固。她们都在等待完美的全力一击。
　　“金乌贯日！“裕棠率先打破寂静。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速近身，紧接一个直线突刺，直指裕斐防守空虚之处。
　　裕斐自然非等闲之辈，只见她敏捷下腰躲开裕棠剑式，左脚一蹬闪身到裕棠背后，好在裕棠反应机敏，躲过这招背后突袭。
　　仅仅几式，便唬得四周都消停了下来。
　　“没想到裕斐竟和裕棠不相上下，她们打的也有些凶险呢。“蓝尹皱眉，将唇边的酒杯放了下来。
　　“再看看，裕斐的招数，我倒是不知不曾见过。即使是散修，多少也会有些各派招数的影子。”李殊然见裕斐一招背后突刺，一点灵光突然滑过脑海， “是南疆蛊族的招式！“
　　“啊？什么情况！“蓝尹有些惊讶，倒也即时用袖袍遮掩住面色，又向李殊然那凑近了些，”你可确定了？这中原那么多大宗大派，怎么会莫名其妙请南疆蛊族的人？“
　　“我确定，当时我赶去救墨书道的人时，便看见过这招。只是这帝姬为何会，是否与南疆蛊族的人有关，我也不敢妄下定论，再看看吧。“
　　“好吧。”蓝尹担忧地看着逐渐吃力地裕棠。
　　一旁的李殊然瞄了眼蓝尹，又瞧了瞧远处奋战的裕棠，偷笑，“放宽心，棠儿有我给她的护身符，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你这做师父的倒也心大。”蓝尹没好气地白了眼李殊然，李殊然依旧好脾气地朝她笑笑，也继续观战。
　　斐棠二人鏖战已久。
　　裕斐见裕棠似乎由于疲惫速度相比开始慢了许多，便打算开始最后一轮强攻。她将凤影疾速划出寒意逼人的月弧，剑身与空气的摩擦让剑刃吼出清越悠长的嗡鸣，无数幽蓝剑息如凤凰振翅，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刺裕棠。
　　裕棠急忙后撤，将日蚀剑由下至上斜撩而出，可惜匆忙划出的剑气实在羸弱，如螳臂挡车，丝毫未挡住直刺而来的凤影剑息。裕棠心底一沉，不能犹豫了！她将剑向半空一扬，又控制剑身垂向于地，以日蚀剑为阵眼，两手结印，一切仅在转瞬之间，“羲和炼阳阵！”
　　轰隆！
　　远古剑阵与锋利剑息的极致对撞，爆发出强烈的气浪，吹得台下靠近的修士衣袂翻飞，几乎睁不开眼。
　　烟尘未散，两人又已同时而动，如两道离弦之箭冲向对方！
　　众人不由屏住呼吸，连那高台上的皇帝陛下都看得有些入了迷。
　　就在二人冲刺时刻，大元通天塔上方的七彩琉璃窗轰然破碎！不是一扇，而是面向广场的数十扇窗户在同一时间爆裂开来！
　　紧接着，无数黑点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破口处汹涌而入，那是由无数只细小狰狞、闪烁着古怪光泽的昆虫组成的恐怖潮汐！它们发出粘稠嘶哑的鸣叫，恐惧瘆人的气息瞬间在塔内弥漫开来。
　　虫潮遮蔽光线，塔内昏暗了不少。
　　“不好！敌袭！”
　　“是蛊虫！快用赤火咒烧它们！”
　　“保护皇上！保护掌门！”
　　在人们恐惧绝望的惊呼声中，席间一片大乱，修士们纷纷运功抵挡或击打扑向自己的毒虫。原本欢乐热闹的仙会现场，顷刻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之中。
　　台上的二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裕斐和裕棠的瞳孔同时收缩，强大的招数硬生生止住。她们惊愕地看向那如同末日般的虫潮，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错愕。
　　救人 ！
　　救父皇!
　　裕斐飞身越到裕成乾身边，“您没事吧，父皇！“裕斐见父亲赵成乾面色发白，状态显然不对。
　　“无事无事，只不过被一只蛊虫咬了。“裕成乾刚说完，一口黑血便从口中喷出。
　　“父皇！“
　　“快带陛下走，这里我来收拾！“秦昭瞟了眼裕成乾。
　　裕斐总觉得那眼神冰得刺骨，可情势危急，无暇多虑，“好，老师也小心。“话毕，裕斐扶着皇帝冲向暗门。
　　秦昭见那皇帝离开，终于叹了口气，随即又赶忙冲进慌乱的文官队伍里。
　　秦昭从衣服中甩出一堆赤火符咒，火势暂时拦住了蛊虫向官员队伍的攻势。
　　短暂间隙，秦昭偷偷看向李殊然那侧，她那怎么这么多！只知道救别人也不看看自己，这个狗皇帝倒是知道偏心自家官员！
　　秦昭犹豫片刻，见这边一侧的蛊虫攻势渐微，攥着剑的手紧绷到发白，终于还是没忍住，靠着飞檐走壁绕到李殊然一侧。
　　“小心！“秦昭蹬着墙壁，一个空翻伴着圆弧挥剑，将即将扑到李殊然脸上的几只蛊虫尽数斩尽。刚落地，她便把李殊然挡在身后，”李长老，请赶快离开这。“
　　当然，一旁的蓝尹表示自己似乎被做局了，明明她和李殊然都在捞人诶，凭什么不带她啊。
　　“蓝长老，那我来保护你！“裕棠不知何时也赶到蓝尹和李殊然这。
　　“怎么，不管你师父了？“蓝尹有些得意地朝李殊然眨眨眼，看吧，你徒弟就这么胳膊肘往外管。
　　“师父那不是有了吗？”裕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赶紧抓牢蓝尹的手，“我们快逃吧，你最近不是旧伤复发吗，多动内力伤身的。嗷，师父你也小心，快点出来哈！”
　　见裕棠一眨眼功夫就带蓝尹冲出老远，真是小没良心，身手倒是好了不少。李殊然无奈吐槽的功夫，嘴上倒也没闲着，不过回的倒不是裕棠，“嗯？秦大人，你又帮了我一次呢。”
　　“先出去再说，塔里的人逃的差不多了，你拖到现在，光靠自己可不好出来。”秦昭见李殊然脸色霎时间变青，心下一紧,”殊然！“
　　李殊然眼前一黑，一下子瘫倒在秦昭怀里。熟悉的气息和清香的体味让秦昭觉得痛苦而欣喜。她等这个接近，很久很久了，哪怕并非出自这个人的本意，但对秦昭来说，足矣。
　　尽管想卑鄙地延长这场单方面的相拥，但眼下确实不是时候，蛊虫正在向自己和李殊然聚集。
　　秦昭咬牙，孤注一掷将灵力化为阳火，度到李殊然和自己身上。果然，四周的靠近蛊虫很快便因为畏惧阳火而主动避开。
　　“快来救人！用阳火护体！”秦昭有些脱力地向大殿门口喊道。
　　蓝尹与裕棠等人刚要从进去，便被秦相合拦住，“你们先赶紧转移安置伤员，栋大人会带你们去太医院的。殊然这里我来救就好了。”
　　“好吧。”蓝尹刚想反驳几句，却见秦相合表情难得沉凝，在喉咙口的话也被迫咽了下去。
　　“不是，掌门，那可是我师父诶，我多少应该来救她的……”裕棠话没说完，便被蓝尹一把捂住嘴，“唔——！“
　　“快走吧，掌门的修为与你师父不相上下，你放心吧，先救其他同门吧。”蓝尹丝毫不给裕棠一点还嘴的机会，直接将人拉走。

　　秦相合见二人离开，这才放心施法走到秦昭那，“你不是说身体好了很多吗？怎么度个阳火就一脸亏空的样子。”秦相合微微愠怒，却还是传给秦昭几股灵力，又将李殊然背到了自个背上。
　　“呵，我的身体还是老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倒是又给你添麻烦了。”秦昭深吐一口气，强压住咽喉处的血腥味，“快走吧。”
　　秦相合抿抿嘴，不再多言。
　　尽管蛊虫攻势强烈，好在秦相合早就疏散了修士官员，几道强势的火系咒术下来，虽把塔内给烧的面目全非，但好在也基本无人员伤亡，蛊虫也被清算干净了。
　　“带着殊然跟我去文渊阁，她面色不对，应该中蛊了，我有办法解蛊。”秦昭着急地关注着李殊然的面色。
　　“我们来前确实怀疑过李殊然中了醉无痕这一蛊毒，可按我们推测，应当是在今夜发作，怎么又提前了？”秦相合诧异，“更何况，你自己身上也有蛊还没解，怎么救得了她？”
　　“我身上的蛊毒厉害，研究这么久了，我刚刚匆匆探查了一下殊然身上的蛊毒，与我相似，所幸她中毒时间短，我还是有法子救她的。至于为何提前，大概是大量蛊虫出现，和她体内的蛊毒产生了共鸣，催化了蛊毒。”
　　秦相合见秦昭说得无可挑剔，犹豫片刻，又看到秦昭坚定的眼神，自知多说无益，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老友，将二人带到了文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