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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一废记 ...

  •   小胤衸的病情时好时坏,并没有痊愈的迹象。康熙不仅率领全体随行回到永安拜昂阿亲自照料过他,还急令胤祉等从京城迅速派御医来给他治疗。然而,在一个帝王心中,即使他再爱这个孩子,也不会因为他而耽误国事。所以虽然小胤衸有好转,康熙却再次回到了木兰围场的布尔哈苏台,并且把御营扎在了那里。

      胤祥仍与太子走得很近。康熙虽然疑惑,却仍默不作声,只是更加依赖于皇长子胤褆。看来他对于太子,已经产生了很深的忌惮心理。

      自那次从胤祥处得到了警告,璇玑就尽量保持群体行动,不再敢单独跑出去。隋景也时常故意换班跟她在一起,好保护她的安全。对于隋景,璇玑非常的感激,可这种保护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隋景,作为璇玑的师傅,一起做事的时候唠叨自是不用说,可他的要求也太高了,常弄得璇玑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她恨不得在他指手画脚的时候突然变出一只平底锅来敲晕他才能耳根清净。

      这些日子来,晚上换班的时候他们常见到不远处太子的营帐里灯火通明,却没什么声响。后来偶尔从一个跟隋景关系好的御营警卫那儿听说最近太子常在夜深时来查他们的岗,一下让璇玑想到了历史上有名的“帐殿夜警”。御营的安全一向是大阿哥胤褆负责的,太子的这一举动显然不仅多此一举,而且令人生疑。不过令璇玑更加疑惑的是,那个军士竟然还说见到十三阿哥胤祥也常常跟随太子出现在御营旁。

      这个十三阿哥,难道准备把这道混水趟到底么?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三的夜,是惊心动魄的一夜。那晚康熙照往常的作息睡下后,本来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可刚过子时不久,突然从御帐中传来了皇帝的一声惊呼。顿时,整个营盘内外乱成了一片。一直和衣而眠的璇玑一个激灵从褥子上蹦起来,冲出了所在的帐篷。首先看到的就是打着火把的护军把御帐包围了个严严实实,整个大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她本能地朝太子的营帐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一片漆黑,过了片刻才有灯火。此时呼喝声、脚步声、犬吠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一时让人内心惶惶。她本想直接奔到康熙的营中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一想这个时候未必能够进去,便和其他闻声而出的宫女们一起立在帐篷前一边观望,一边等待命令。果然,没过多久,就见一个太监从御帐中奔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块金色的腰牌,见到候着的宫监们就尖声叫道:“皇上命隋景、璇玑入帐伺候!其他人一概留在自己的营帐,不得私自走动!”

      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璇玑和隋景相互看了一眼,便急急跟着这名太监进了康熙的大帐。帐内亦是一片灯火通明,坐在龙榻上的康熙正大口喘着气,李德全在旁边急得手忙脚乱,却毫无办法。帐内已经跪着四名太监宫女了,是今晚上夜的那一班人。

      两人跪下,高呼了一声“奴才给皇上请安”,便把身子平平地俯到了地上。康熙抬眼看到隋景和璇玑,眼睛猛地一亮,连忙叫他们到身边,同时让李德全把其他的奴才都打发了出去。

      “皇上,发生了什么?”隋景问康熙。

      康熙看了璇玑一眼,又看向隋景,低声说道:“有人潜入御帐。”

      “啊?”隋景压低了声音惊叫了一声。“皇上,您确定么?御帐戒备森严,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潜入?不会是梦魇吧?”

      经隋景这么一问,康熙也有些疑惑了。他低头回想了片刻,又抬头说:“这个……朕在睡梦中突然醒来,看到昏暗中一个漆黑的人影正伸手朝朕摸来。朕这边一动,那边那个黑影就‘噌’地一下往后撤。朕隐约中还听到有人呼……他的名号……”

      “太子?”隋景试探地问道。

      康熙点头。

      隋景看了看李德全,又看了看璇玑,然后对康熙说:“皇上,怕是您近日来过于提防太子,被噩梦魇到了,才会以为看到、听到那样的景象吧?”

      康熙突然怒喝了一声,一掌重重地拍在了龙榻上,惊得他们三人立刻跪了下来:“不可能!朕明明就是看到了!绝对不是什么梦魇!再说,大阿哥已经跟朕密报过,最近太子这个不孝儿常常深更半夜出现在朕的御营旁,鬼鬼祟祟。甚至有军士看到他从帐上的一道裂缝处往里窥视朕的一举一动。只因他们都碍着他太子的身份,不敢明讲。朕也派李德全暗地里查过了,御帐上是有一个裂缝,看样子是被用利器割开的,这又作何解释?”

      “那道裂缝已经被补上了,而且皇上加派了守备的警卫……所以如此森严的守卫,别说是一个活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啊!”李德全小声嘟囔了一句。

      “嗡嗡嗡……”一只苍蝇不识时务地从他们当中飞过。三个人外加康熙顿时愣住了。李德全瞠大了眼眶,连忙把身子俯到了地上,低声喊着:“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璇玑拼命憋着要爆发出来的大笑。她知道,若是此时笑出来,无异于活得不耐烦了。

      康熙瞥了一眼地上的李德全,烦躁地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不是你的错。”

      扑倒在地上的李德全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扬着脑袋对康熙说:“刚刚皇上惊叫的那会儿,正是换防的时候,会不会是有人乔装成换防的兵士,趁无人看见,就混了进来?”

      隋景看了李德全一眼,对康熙说道:“皇上,李谙达分析得有道理。若是有人乔装成来换防的军士里应外合,那么事发后逃出御帐,然后趁乱隐蔽自己,就易如反掌了。不过,奴才还是建议不要胡乱猜测。毕竟事关太子,而此地又不是京城,为着大清的国威君尊,也不能轻易有所举动,您以为呢,皇上?”看到康熙点了点头,隋景接着建议道:“其实若皇上想核实太子的举动,只需问一个人就可以了。”

      “谁?”

      “十三阿哥!”

      璇玑一听到隋景提起胤祥,脑袋里轰地一声,不禁心里不住地念叨起来:“完了,十三这次可是完了……”

      “十三阿哥?亦是一个不孝子!朕临行前暗示他和胤褆一道儿护卫圣驾,可看看他一路上都干了什么?除了跟太子厮混,就是为虎作伥,真真跟朕的本意对着干!”

      “皇上请息怒。您想想十三阿哥平日里的为人,再想想他此时的反常举止,这其中必定有文章。所以奴才觉得十三哥并不是那样不忠不孝之人。他这样做会不会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

      康熙沉吟了片刻,突然对李德全命令道:“传十三阿哥入帐!朕要亲自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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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秋色皇子袍的胤祥应传来到御帐内。他衣着虽然齐整,可发辫却有些松散,一看就知道也是刚从被窝里跳出来就急匆匆赶来的。他面色平静,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进帐,他低头恭恭敬敬地给康熙行了个跪礼,然后就杵在原地,似乎早已明白为何叫他进来,也似乎早已做好了被传进来的准备。

      康熙眯着眼睛,在通明的灯火中细细打量这个儿子。而胤祥也一脸坦然地看向他的皇阿玛。一瞬间,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首先打破这与帐外的骚动成鲜明对比的沉静。可他又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好像把话硬吞了回去,等着他皇阿玛先开口。

      “胤祥啊,今儿你跟太子在一起么?”康熙问道。

      “回皇阿玛,今儿晌午的时候儿臣跟几位蒙古王公狩猎打到了一只獐子,一时高兴就烤来下酒了。结果喝上了头,一直睡到戌时才醒。喝了解酒的茶后,就在帐中躺着养神儿呢。并没有跟太子哥哥在一起。”

      “你今儿可见到了他?”

      “回皇阿玛,今儿早上见到过他。可太子哥哥似乎今儿挺忙的,儿臣也就没有去打扰他。”

      “哦?他可曾说起在忙什么吗?”

      “这个……儿臣因跟几位蒙古王公相约进山打猎,所以也没详细问。不过太子哥哥似乎对大哥的御营守备布置不大满意,似乎要去找大哥说道说道什么的……”

      康熙听了没有作声,他怔怔地盯着龙榻前的那块脚踏良久。

      又一阵沉默后,康熙终于开口了,他意味深长地问胤祥:“胤祥啊,除了狩猎,最近都忙什么呢?”

      “回皇阿玛,儿臣不过是循规蹈矩地在做儿臣份内的事而已。”胤祥回答的语气也颇为深沉,似乎在等着康熙挑破最终的那件事情,所以现在干脆陪着他玩文字游戏。

      “嚯!”康熙面部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笑意,却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闷笑。他转头看向李德全,手指向胤祥,说道:“嗯,出息了,也学会讲话了。李德全,你看他这是跟谁学的呢?”

      李德全那边陪了个勉强的笑脸,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十三阿哥,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好。

      “嗯,知道为什么单单叫你进来么?”康熙换了个问话的策略,不再拐弯抹角,反而直截了当问胤祥,却仍是想逼他先开口。

      “回皇阿玛,儿臣知道。”胤祥朗声答道,却没有接着往下说出康熙想要听到的内容。

      康熙有些不耐烦,一挥手,说道:“既然知道,你就说,看是不是和朕的意思一样。”

      “皇阿玛方才受到惊吓,您叫儿臣来,是想让儿臣来给您确认一下现在大营是否安全,是否有人潜入。若是有人潜入,是否有抓住那些贼人的线索。”

      “那些?你怎么知道潜入的人不止一个?”康熙眯着眼睛低声问道。

      “儿臣方才在外面询问了一个从御营中出来的太监,是他告诉我的。”胤祥沉着气,应答着。

      “哦,这样啊。那,御营的守卫一向是由你大哥负责的,你可知道朕为什么会叫你进来么?”康熙又问。

      胤祥微张着嘴看向他皇阿玛,一脸诧异的表情。可他又立刻恢复了常色,轻声回道:“大哥是带兵之人,皇阿玛倚重大哥是要靠他的武力保护秋狝中御体的安危。可皇阿玛又不放心大哥一向鲁莽的心智,所以您又在随行的兄弟中选择了儿臣。因为从诚孝上讲,儿臣不输给任何一位兄弟。从骑射上说,儿臣自小深得皇阿玛的亲自教导,自是不曾输人一等。而从计谋上讲,不是儿臣自夸,大哥是不如儿臣的。所以皇阿玛是要倚重儿臣的智谋。这样,有武力的大哥和有智谋的儿臣就能相辅相成,保卫皇阿玛您御体的安全了。如果儿臣没有理解错的话,临行前和皇阿玛相处习剑的那些日子,实际上就是皇阿玛在测试儿臣的能力,看儿臣能不能担当此重任。”

      “对,你理解的对!”康熙冷冷地笑道,他又转向李德全,说道:“看来这孩子不傻呵,朕的用意还真被他揣磨出来了。”

      李德全不知康熙到底是什么用意,只得躬着身子应声点着头。

      胤祥也一时被康熙的语气给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他本能地把康熙身边的人从李德全到璇玑挨个儿看了个遍,想从他们脸上找到些线索。可这三个人都拼命低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也只得放弃,低下了头,自己思索起来。

      “好!好!好!”康熙点向胤祥跪着的方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却突然加重了语气,呵斥他道:“你既然知道朕对你的期望,为何却不履行你作为儿子,作为臣子的职责?你道是了解了朕的心思,那你说说,朕忌惮着谁?又要你们帮着朕提防着谁?”

      璇玑内心大呼不好!老爷子在言语中不声不响给胤祥设套儿,一步步激胤祥先说出自己不愿意亲自挑明的事情。可这个事情不是一般的事情,事关太子,是国家大事!万一老爷子哪天一个喜怒不定,改变了心意,胤祥岂不成了这场天翻地覆巨变的始作俑者?而如果历史能够照常轨行进的话,太子是必定要经历复立和二废的……难道……

      璇玑偷偷斜眼瞄了胤祥一眼,一个大胆的猜测陡然在她心中产生:难道胤祥就是被康熙认定为太子“无常”的始作俑者,因此才失了宠,在历史上留下了那一段令人猜疑重重的空白时期?

      果然,此时的胤祥已经被康熙那令人畏惧又琢磨不定的态度给弄得乱了阵脚。他大概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就脱口而出:“儿臣知道,皇阿玛忌惮的是太子!要我们帮着提防的也是太子!”话一出口,胤祥也突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说了他本想让他皇阿玛先说出口的话。可是既已说出,又不能收回。他只有赤红着脸,低了低眼睛,又抬眼,直盯盯地望向康熙,以显示他的自信和正义。

      康熙叹了口气,语气也有些缓了下来,说道:“你既然知道朕和太子之间产生了嫌隙,知道朕忌惮索额图在朝中为他建立起的党羽,知道朕恐一下折其羽翼而使整个朝廷陷入混乱,所以至今不能有所举动。那你为何还要和太子走得那么近?你的职责是保护你的皇阿玛,而不是忙什么乱七八糟其他的事情!”

      “回皇阿玛,”胤祥听了康熙的话,反而来了精神,一抱拳回禀道:“儿臣正是为了帮助皇阿玛摆脱这种困境,为了使皇阿玛从此高枕无忧,才会如此行动的!”

      “哦?你解释来给朕听。”

      胤祥低头想了一下,才又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康熙。转而,他给康熙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后朗声道:“太子哥哥虽然是皇阿玛您花费了无尽的心血培养的接班人,可在这些年里并没有按照皇阿玛您的意志行事,而是对您的旨意阳奉阴违。其一,您不许结党营私,可他却依靠索额图为他笼络朝臣营造声势。索额图倒台后,他继续依靠索额图的残余力量,通过格尔芬和阿尔吉善等人网罗羽翼,不曾放松过对‘太子党’力量的扩大;其二,您下令不许在出巡的路上敛财搜刮,可他却趁地方官员觐见的当儿,私自接受财物、伶人不说,更是要他们表示对他的忠心;其三,您一向善待宗亲、大臣。可太子却对您的这一美德视若惘闻,对宗亲、大臣们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完全不顾及您的颜面和朝廷的尊严,更不顾及他自己的身份体面!其四,他暗中笼络绿营军的某些将领,其意不谕而明,这也是皇阿玛最忌惮之处!皇阿玛对于太子哥哥的感情太复杂,又太矛盾。一方面恨其不争,一方面又希望他哪日可以回转,所以一直持观察容忍的态度,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做出正确的抉择。可皇阿玛您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任由其发展,您将把自己置于十分危险之境地。”

      “好!”康熙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说道:“既然你知道你皇阿玛会身处如此险恶之境,为何不理会保驾护航之事,反而去跟朕提防的人厮混?”

      “回皇阿玛,儿臣正是知道了您的危险,才会故意接近太子,以时刻观察他的动向,保护皇阿玛您的安危。而且,儿臣早已看出,这个问题,其核心是您和太子哥哥两人的问题,只要一方面做出决定——要么太子哥哥改过,要么皇阿玛您做决定处罚太子哥哥——便会有所改善。可太子哥哥的劣习不是一日而成,想要让他改过,怕是难了。既然太子哥哥这方面不成,那么儿臣只有帮助皇阿玛您这方面尽早下决心。所以儿臣并不象三哥和四哥那样总是对太子哥哥做无用的规劝,而是顺着他,任由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把他的那些恶言劣迹都顶到风头浪尖上去,让您看个真切,也让众大臣看个清楚。这样您即使要对太子哥哥做出再严厉的处置,也不会被某些因循守旧的榆木脑袋横加干涉……”

      “好个心机深沉的十三!”康熙又冷笑道:“若是说得好听,你这是‘勤王’,若是说得不好听,你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胤祥听得康熙对他的这个评价,一时气血上涌,赤红着脸反口道:“皇阿玛,‘勤王’儿臣自不敢当。可这‘大逆不道’,儿臣实在不明白!”

      “好!你不明白,朕就解释给你听!其一,就算太子犯了再大的错,你无论是作为兄弟还是作为臣下,都应当尽到规劝其行走正道的义务,而非这样隔岸观火、作壁上观,甚至怙奸纵恶!你如此的行为,倒看不出你的‘善意’,反而让人觉得你居心叵测,用心险恶,着实让人恶心,让朕心寒!”

      “皇阿玛,儿臣……”胤祥被康熙骂得脸青一阵红一阵,想反口,却被康熙打断了。

      “你住嘴!让朕讲完!这其二,你明知道朕处境不妙,希望你和你大哥随行护驾,你却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去做那些狗屁不通的事情。是为不孝!”

      “皇阿玛!”胤祥一脸委屈地大叫了一声,辩解道:“皇阿玛,你可以指摘儿臣的千错万错,可独独这‘不孝’一项,儿臣不服!”

      康熙气得倒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了火气质问他道:“你还不服?你说,你将朕的安危置于何处?!”

      “儿臣自是不敢轻慢皇阿玛的安危!儿臣前思后想,觉得有大哥和众御前侍卫的保护,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才放心去……”

      “哼!”康熙猛地一拍龙榻,怒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今晚的事儿又作何解释?!更何况,若是大阿哥也有了异心,何办?!”

      胤祥听了身子猛地一颤,脸色顿时转为刷白,豆大的汗珠开始从他的额头上冒出。他低头小声嗫嚅了一句什么,复抬头,铁青着脸,颤抖着说道:“原来在皇阿玛眼里,我们兄弟里没一个是忠孝之人了……皇阿玛您可以包容太子哥哥的胡作非为,却不能信任儿臣的一片忠良……儿臣不作为也是错,作为还是错,如此不入您的法眼,那儿臣还有什么盼头?!”

      “盼头?你还想要什么盼头?难不成你还要把这个太子取而代之?!”康熙已经气得怒吼了出来。

      胤祥也又气又急晕了头,硬着脖子,话不经大脑就夺口而出:“太子无德,为什么不能让人取而代之?连高丽人都知道咱大清有个奇骄至奢、刚愎喜戮、不忠不孝的太子,难道皇阿玛就要眼睁睁看着您一世的英名,您一生建立起的丰功伟业、安顿下来的大好河山,就这么毁在他的恶名之中?您又不是缺少子嗣,虎父无犬子,您看看您其他的哪个儿子又比太子差了?就是儿臣也……”突然,胤祥意识到说得太多,太直白了,赶紧把后半句还没吐出来的话给狠劲儿咽了回去,心里直打鼓:还好,还好没说出来……

      可康熙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他的话,气得浑身打颤。他一指胤祥,呵斥道:“好,你还有理了!都道你是个孝顺、机灵的孩子,可今儿个让朕看出了你的真面目,如此的阴险、野心勃勃、不尊三纲五常……李德全!”说着,他用凌厉地眼光扫向李德全,命令道:“叫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拖下去!”

      李德全躬着身子,试图小声劝一句:“皇上……”

      可康熙一指指向李德全,怒喝道:“怎么,连你也要反了么?!”

      李德全吓得连忙跪下,连声辩解道:“皇上息怒,奴才万万不敢!奴才万万不敢!不过……奴才要请示清楚把十三阿哥带……拖下去后,该怎么处置?”

      “杖责二十,然后关入大营东边的马厩!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嗻,奴才遵旨。”说着,李德全叫进来两个黄马甲的御前侍卫,把已经面无人色的胤祥给拖了出去。拖出去时,胤祥只是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康熙,却咬紧牙关一声没有吭。

      战战兢兢候在旁边的璇玑悄悄目送被拖出去的胤祥,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侍卫们刚把胤祥拖出去,璇玑便听到李德全的一声惊叫。待她急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康熙已经浑身颤抖着瘫倒在了龙榻上,只有一双眼睛死命地睁着,却似丢了魂儿似的没了光亮。

      他们三人不敢向外传这样的消息,自是不敢传御医进来,生怕有异心的人趁机作乱,对外只道是皇上已经没有大碍了,已经又安稳入睡了。李德全、隋景和璇玑守在御帐里的龙榻前,半步不敢离开,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直到天将要亮时,他们听到细微的劈劈啪啪打在御帐上的声音。

      李德全让璇玑出去看一下。璇玑蹑手蹑脚地走到帐门处,轻轻掀开帘子,一股湿气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不知何时,外面的雨水已经打湿了天地,泥泞了大营。璇玑走到御帐门前的雨棚边,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觉得这雨不仅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还会有越下越大的迹象。她正准备返身进御营,突然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一阵御营外圈侍卫模糊不清的盘问声,随即,一个黄马甲侍卫从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的雨帘中冲了进来。他看到御营门口的璇玑,便连忙跑到她身边,往门口张望了一下,轻声问道:“皇上醒来了么?”

      璇玑摇了摇头。

      “这该怎么办啊……”侍卫急得盯着璇玑嘟囔道。

      “又出什么事儿了?昨儿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皇上好不容易睡着的。如果不是什么军政要务的话,就等等再回吧。”

      “璇玑姑娘,刚从永安拜昂阿传来消息,今儿凌晨的时候……十八阿哥他……殇了……”

      璇玑惊得瞪大了眼睛——虽然她知道十八阿哥肯定会死在那里,可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死在这个时候!还没等她有所反应,老天爷已经替她做出了反应。一道青色的闪电撕破了重重铅黑翻滚的乌云,随之一连串霹雳咆哮着落了下来,天地为之一震!

      一瞬间,璇玑正犹豫要不要立刻进去找李德全谙达商量一下,就听到从御帐内传出康熙虚弱的声音:“璇玑,是……是谁……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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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个雷电交加、大雨瓢泼的早上,陪康熙出猎的队伍急行军回到了布尔哈苏台驻地的行宫,康熙命太子跪在他的面前,跪在群臣面前,例数其罪责,发布圣谕废除皇太子胤礽,并将之拘禁。同时,将随行其党羽六人俱行正法,四人充发盛京。康熙发布废太子的口谕时,悲恸过度,一度扑倒在地,在场的大臣无不流涕痛心,劝慰皇上息怒。然而,一转眼,康熙又发出一道口谕,表示他之所以倚重大阿哥胤褆,是让他尽心护驾,而非有立他为太子之意。这不搭三不搭四的第二道口谕让众人稍感诧异,只有李德全、隋景和璇玑三人知道,皇上这是从十三阿哥的事儿上吸取了教训,在告诫臣下不要妄猜圣意,不要惶惶不可终日地在众阿哥中为自己寻找新的“主子”。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皇上身边的人,上至大学士,下到宫女太监,都心惊胆战,猜度着前太子会怎样,谁会是下一位太子。然而璇玑却丝毫不见惶恐,因为她明白,如果迷信地说,这就是太子的命;如果客观地说,这不过是一段再平常不过的历史。而对于她这个一直小心翼翼充当局外人的人来说,这些都不过是一出精彩,却不大光彩的宫廷悲剧而已。她既不关心太子,也不为胤祥担心,唯一让她牵挂的是,远在京城的胤禛此时得到了消息,会是如何的反应。他想好了下一步的举措了么?

      九月初七,康熙突然下旨让皇八子胤禩接替已被撤职在押的前任内务府总管,太子奶娘的丈夫,凌普。这一举动立刻在大臣当中引起一阵骚动。不用明说大家也都明白,不少“墙头草们”在猜测,皇上会不会有意把这个“太子”之位,给这个在皇上面前很受夸赞,又被众人称“贤”的八阿哥。

      “他心里肯定会乐翻的。”璇玑猜测着胤禩得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叹息着分身无术,不能见到。当然,她也非常好奇胤禛在得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可惜无缘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经历日后更大的风浪。

      她内心正惋惜,康熙却突然给了她一个上刻“如朕亲临”的腰牌,让她准备些平日里太子爱吃的酒菜,尽量不要惊动他人,悄悄去看看胤礽。璇玑想到胤礽曾有加害过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十分不乐意去。可皇上的旨意是不能违抗的,更何况,璇玑灵机一动,想到有了这块腰牌,大概也能偷偷去看看仍被关在马厩里的胤祥如何了。她便领了这个差事,借口说皇上口谕赏她和隋景护驾有功,让御膳房的大厨们精心做了几样分量超足的菜式。因为说是赏给她和隋景的,所以只能领出两瓶陈年桂花酿,而领不到什么更好的酒。拿到饭菜,她并没有直接去太子那儿,反而先奔回了自己住的房间,改用小食盒把饭菜分成两份,暂时藏在自己住处一份,而拎着另一份去了太子那儿。

      给守军看来腰牌,她进入到临时关押太子的一座半荒废的行宫偏房。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就是一张铺了稻草,用几块青砖和一块木板搭起的低矮、简陋的床。目光散乱,表情麻木的太子正呆呆地坐在床边,一声不吭。璇玑看到他脸上没了往日的那种纨绔和不可一世,倒显得有些可怜。他头发蓬乱,发间还夹着几根稻草,一看便知他这几日不仅辗转难眠,更是又悔又恼又悲又恨,不知抓掉了多少根头发。而他被废那日所穿的那件银白色袍子已经沾上了不少泥土和稻草,领口和袖口处都已被扯破,更显示出他突遭晴天霹雳后几欲发疯的心智。

      那件刺眼的银色袍子突然让璇玑想到孩童时的胤礽。那时的他也常穿着这样一身银色的袍子。孩童的他虽然有些霸道,眼中却也只是闪烁着那种孩童淘气总能得逞的神气,绝没有日后的那些恶劣阴鸷之气,所以还算是可爱。璇玑叫守卫为她打开了牢门,锁链的哗啦声让胤礽把目光移向璇玑。看到她,胤礽茫然的目光突然充满了震惊,他指着璇玑,“你,你,你”地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二阿哥,奴婢替皇上来看您了。”说着,她便蹲了下来,打开了食盒,把那些小菜和饭食摆放在胤礽面前。

      胤礽低头看了一眼,立刻缩着身子往墙根儿退。璇玑看到他这个举动,便明白了他此时的想法。她从最底层的食盒中拿出了一只银质的酒杯和一双银质的筷子递给胤礽,说道:“太子放心吧,皇上不是无情之人。即使他要谁死,也会让那人死得明明白白,绝不会用什么下三烂的手段。”

      胤礽听了,却仍惊恐地看着璇玑。璇玑突然想到,大概是他认为自己会害他,便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二阿哥,您虽是被拘禁之人,却仍是皇上的儿子,是阿哥爷。您只要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会有人敢害您的。”说着,她为胤礽斟了一杯酒,又把筷子往胤礽那儿递了递。胤礽快速地移动着眼珠,似乎在研究璇玑的每一个神情,却仍是不敢接筷。璇玑没辙,只好给他看了看那块腰牌。然而还是无法打消胤礽的怀疑。璇玑道了句:“冒犯了,太子。”说着,她用那双筷子从每一份菜里都夹了一筷来,塞进自己的嘴里大嚼特嚼了起来,还不住地点着头,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没想到哄小孩子吃饭的这招在这个时候倒是对胤礽起了作用。他不再怀疑,扑过来抓过那双银箸,也不顾了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璇玑为他斟了杯桂花酿,笑着说道:“二阿哥,您慢点,小心噎着。”

      胤礽满嘴塞着那些美食,抬头茫然地看璇玑,才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了。他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我皇阿玛如今怎样了?”

      “皇上虽然悲愤过度,但身体还算安康。”

      胤礽低下头,再抬头时,眼中已经噙满了眼泪。他哽咽道:“请为我给我皇阿玛带话,儿臣纵有千错万错,但从不曾萌生过任何加害自己父皇的歹毒之心。天地神灵可以为证,若儿臣曾产生过那样的想法,就让儿臣被天打五雷轰!”

      “呦,二阿哥,毒誓可别乱发。您也知道,最近外面一直下着雷雨。天雷断断续续响了这些日子了,老天爷也该累了。这万一这老天爷一时打个盹儿,错了准头,您可找谁喊冤去啊?”璇玑知道他想翻身,又是一副令她厌恶的信誓旦旦的样子,就忍不住拿他开涮。

      胤礽听了先是被吓得猛地闭紧了嘴巴,不安地向旁边的窗口飞速瞟了一眼,可立刻反应过来璇玑这是在讽刺他,顿时气得把筷子扔到了地上,呵斥她道:“大胆奴才!竟然敢冲撞本太子,掌嘴!”

      璇玑轻笑,说道:“二阿哥,恕奴婢难以从命。这其一,皇上严禁对宫婢施加掌嘴的刑罚。这其二呢,您现在不是太子爷了,而是被削了一切官爵的在押囚徒。而奴婢是乾清宫皇上身边的近身侍女,拿等同于七品官员的俸禄,更何况奴婢唯一的主子是皇上,恕难把别人的话也当成主子的话来听。”

      胤礽听了,气得脸一阵红一阵青的,却也无语相驳。璇玑看胤礽被自己气成这样,觉得总算出了口恶气。可她忽然想起来,将来他是会被暂时复立的,这样戏弄他,到时候会不会惹得他记仇反扑?她的目光落到了太子蓬乱的头发上。一转念,她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小梳子,换成温和的口吻对胤礽说:“不过,虽然如今二阿哥已经不是太子了,但作为已往的太子,仍是要保住自己的颜面的,也算是为皇上保住皇家的体面。二阿哥,要不要奴婢为您梳理一下?”

      胤礽显然被璇玑态度突然的变化给弄懵了,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璇玑走到胤礽身后,跪在床板上,开始给他梳理发辫。她先把那些稻草挑干净,再把胤礽的发辫散开,细心地梳理干净、通顺。此时的胤礽异常地温顺,一声不吭,任璇玑在他身后忙活着。

      过了不久,就在璇玑刚绑好胤礽发辫的末梢时,他又开口了,语气却是及其呜咽的。他说:“方才劳姑娘带给我皇阿玛的话,还是请姑娘一定帮我带到。往日有对不住姑娘的地方,还请见谅。若这次我能够摆脱罪人之身,日后定会重谢姑娘!”

      璇玑笑了一下,转到胤礽面前蹲下,看向他的双眼,问道:“那,二阿哥请先回答奴婢两个问题,不知可好?”

      “你问!”

      “御帐上那道用匕首划开的口子,可是您所为?”

      胤礽听她提到那个裂缝,大吃了一惊。可他立刻下了决心般地答道:“是,正是我所为,但是……”

      璇玑对他摆了摆手打断他,立刻又问:“您在御帐上划那口子做什么?”

      “我……自上次因十八弟的事情惹皇阿玛生气后,我就觉得皇阿玛对我的态度和已往大不相同了,觉得要坏事,所以只得,只得偷偷跑去打探……这事儿十三弟可以为我作证!除了看看皇阿玛的反应外,我没有做过任何其他的事情!”

      “那,二阿哥请回答我,这月初四的那个夜里,您又去皇上的御营旁‘打探’了么?”

      胤礽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那日我去找大阿哥,想告诉他御营的防备有问题。因为我几次去打探的时候,都发现在守卫上有些死角,有可能被不轨之人钻空子。可你知道他向来是与我不和的,所以我们两个就发生了争执。我郁闷,想找人说道说道,可那日偏偏十三弟跟蒙古王公打猎去了,那些大臣们又特别的忙。我一生气,就寻思着反正这防卫的事儿,都是他管着的,出了问题也找不到我头上,所以就一个人在帐中喝闷酒。喝多了,就一觉睡到了晚上。我那时肯定是被鬼迷住了,总幸灾乐祸地觉得晚上会有大事儿发生,可又不放心我皇阿玛的安危,所以就去御帐附近溜达了一圈,还查了查那些守卫们的岗。看到一切正常,我就回了自己的营帐。可刚熄灯不久,就听到外面跟炸了营似的乱成一团。我第一反应就是果真出事了!本想立刻赶过去,可突然想到自己刚从那边回来,这样抢先冲过去反倒会被怀疑意图不轨,所以迟迟没有点灯,过了一阵子才点了灯,去了御营外面跟那些兄弟和大臣们一块儿候着,才知道有人潜入我皇阿玛的御营……”

      “二阿哥,您敢对您刚才所说的话发毒誓么?”璇玑不能完全信任他,所以故意激他。

      “有何不敢?若是我刚才所说之语有半句假话,就让老天爷用雷劈了我!”

      璇玑摇了摇头,说道:“可皇上说,那夜在黑暗中,听到有人呼您的名号。”

      胤礽一愣,接着,他突然激愤地高呼了出来:“是的!肯定是有人设计陷害我!”他猛地抓住璇玑的肩膀,对她说道:“璇玑,你一定要把我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我皇阿玛,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被吓得不轻的璇玑用力挣脱开太子的钳制跳到远处。胤礽本要冲过去,却被脚下的镣铐绊了一下,摔到了地上,没有得逞。外面的守卫听到声音,赶快进来给璇玑打开了门,让她出来,然后又立刻锁上了牢门。

      胤礽挪到牢门前,扒着木桩对璇玑喊着:“告诉我皇阿玛,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陷害的!……”

      璇玑平静地看着胤礽,等他不再吼时,说道:“二阿哥,您不知,您不仅是在皇上的御帐上割了一个口子,更是在皇上的心上割了一个口子……”

      胤礽听罢一怔。他不再言语,只是慢慢把头放在两根木柱间,泪如泉涌。

      璇玑支走那个守卫,又回到牢门口,对胤礽小声说:“二阿哥,一会儿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您想办法留住那双银箸,或者那个银酒杯。好自为之,多多保重吧。”

      胤礽听了,怔怔地看向璇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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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在胤礽那儿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璇玑一出来就奔回住处,拎了另一个食盒往关押胤祥的那个空马厩走。现在胤礽被废的事儿是头等大事,似乎很少有人注意或关心十三阿哥的去向。

      踩着脚下的泥泞,璇玑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那个马厩。透过木栅栏的缝隙,她一眼就看到了斜靠在墙角稻草堆上的胤祥。她镇静地给守卫看了看那个腰牌,便顺利地被放了进去。进去时胤祥还是闭着眼睛。但从他那不时移动的眼珠和不平稳起伏的胸腔可以看出,他并没有睡着。璇玑轻声说了句:“十三爷,奴婢给您送点吃的来了。”

      胤祥一听是璇玑的声音,惊得睁开了双眼望着她。这空马厩虽然是瓦顶子,却有不少漏雨的缝儿,地上很大一片都积上了水。因为这几天的风雨不曾停过,而这马厩又只有三面墙,所以处处显得阴寒潮湿,能把人冻到从骨子里冒寒气。璇玑找了块干躁平坦点的地方把那些吃的摆出来。胤祥本想挪过去,可刚试图屈一下腿,便急忙用手扶住膝盖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璇玑看了看胤祥,又看了看这潮湿的马厩,便走过去,用命令的口吻对胤祥说:“撩起你的袍子和裤腿,让我看看你的膝盖。”

      胤祥一怔,眼神直直地看向璇玑。璇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那个……十三爷,麻烦您……挽起裤筒子,让奴婢帮您看看膝盖……”

      本以为胤祥不会那么合作,可没想到他顺从地撩开了袍子,费劲地挽起了裤腿。璇玑一看他那两个红肿的膝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把手放到胤祥的腿窝下,轻轻抬起他的膝盖,同时问道:“十三爷,屈膝的时候是麻还是疼?”

      “疼!”胤祥一边倒吸着气,一边努力配合着璇玑的举动。

      璇玑把手掌覆在胤祥的膝盖上,发现果然是一片冰冷。她又问道:“十三爷,您的小腿上是什么感觉?温的,还是凉的?”

      “凉的。”

      璇玑小心翼翼地帮胤祥放平了腿,左右环顾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她突然一眼看到了那坛桂花酿。虽然不是什么高度酒,可总比没有的强。璇玑对胤祥说:“十三爷,这坛酒您怕是喝不上了。”

      胤祥正疑惑,就见璇玑把那坛酒倒进一个空碗中,又从身上挂的小布袋里取出一个点灯用的火折子将其点燃。烧了片刻,她迅速蘸着热的酒液擦到胤祥的一个膝盖上,快速用掌心揉搓。不一会儿,胤祥就感觉到膝盖上有了温度。璇玑又如法炮制,蘸着烧热的白酒揉搓了他的另一个膝盖。

      胤祥看着脑门上浸出汗珠的璇玑,对她说道:“我来吧。”

      璇玑并没有抬头,说道:“这个法子只能活血,不治本的。我回头跟太医请几副膏药来,您先委屈一下。”

      “嗯。”胤祥乖乖地点了点头。

      突然,璇玑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冲到门口,叫卫兵给她开了门,说了句什么,就跑没影了。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里却多了两张已被处理干净又晒干了的兔子皮。璇玑蹲在胤祥身边,把两张兔子皮分别用带子绑到他的两个膝盖处,一边绑,一边笑着说:“这是皇上身边的隋景公公前一段儿打到的两只野兔,本来要用来作一对护膝缝到裤筒里的,我先借来给十三爷您用用,到时候您随便还他两张狗皮、狐皮什么的,他肯定比得这两张兔皮还高兴呢。”

      胤祥被她的话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还狗皮、狐皮还叫‘随便还’啊?还有啊,听你这么一讲,怕是你这两张皮子不是借来的,是窃来的吧?”

      璇玑替他绑好兔皮,抬头狡黠地一笑,说道:“您甭管怎么说,这两张兔皮都绑在您身上了,还给他什么您自己决定。您就记下我们的一个好儿就是了。”

      胤祥笑了起来。他问璇玑道:“是我皇阿玛让你代他来看我的么?”

      璇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轻声说:“皇上虽然没说,可奴婢看得出皇上惦记着十三爷呢。所以奴婢去看了太子后,就顺便过来看看您。”

      胤祥充满期许的神情立刻黯淡了下去。他低下头,嗫嚅道:“同样是罪臣,皇阿玛仍旧是偏心的……”

      璇玑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声对胤祥说:“十三爷,您还嫌您因为说话不当而闯的祸不够大么?”

      胤祥抬头,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想到璇玑刚给他的警示,就又闭了嘴。过了片刻,他问道:“我皇阿玛有没有说究竟要把我关到何时?”

      璇玑摇头。

      胤祥悲怆地低语道:“难道皇阿玛要关我一辈子么?难道对他进忠进孝就如此吃力不讨好么?!”

      璇玑对胤祥翻了个大白眼,说道:“十三爷,您该从您因妄度圣意而获罪的事儿上吸取点教训了吧?酒可以随便喝,话可不能随便说。”

      “可他既是皇上,又是我的皇阿玛!我对自己的阿玛为何不能直言?难道非要象那些酸臣腐士般玩那些无聊的文字游戏,话说三分咽七分,才行么?”胤祥委屈地抱怨道。

      “呵,亏十三爷还记得他是皇上呢。”

      胤祥哑口无言。实际上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可他皇阿玛以前对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也乐意听他的见解。没想到,这次竟然就是因为自己侍宠而骄,从而导致了思想上的麻痹大意,而在言语上触怒了龙颜。回想那个时候,本有机会避免那种言语的冲撞。可当时自己求成心切,又被皇阿玛那时的态度给吓到了,不敢跟他讲虚的,所以两人一句赶一句,才造成了如今这不可收拾的难堪局面。胤祥那个悔啊!枉他还自夸比大阿哥有谋略呢,竟然最终跟他犯了同样的毛病。

      “既然你是偷偷来的,我也不为难你给我皇阿玛捎什么话了。只希望当我皇阿玛问及我时,你们多帮我美言几句吧。”

      璇玑点了点头。接着,她从袖口拔下一根藏在里面的银针,递给胤祥,说道:“十三爷,奴婢得回去了。您小心保护好自己,这个您留着吧……不过,别用来做傻事……”璇玑揶揄他道。

      胤祥听出她是在拿他开涮,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接过那枚银针说道:“嗯,我正少个剔牙的东西呢,这个合适。你放心吧,十三爷不是撑不住事儿的人。我的忠孝,皇阿玛总有一天会理解的,是吧?”

      璇玑笑了笑,起身走出了马厩。刚走出去,她又返身回来,对胤祥说:“十三爷,那酒您可别贪嘴了,您就按照奴婢刚才的法子先治着。您往后的路,还得靠这两条腿走下去呢。”

      胤祥笑着对她挤了挤眼睛,说道:“忘不了!今后的路,你十三爷知道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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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不知道,当一只信鸽飞到京城中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里时,一骑快马也奔到了太保街上那座八阿哥府邸的门口。马上那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人跳了下来,只对守在门口的卫兵晃了一下手中的牌子,便被放了进去。

      很快,他就被带到了八阿哥的书房。一进屋子,他便利落地给八阿哥请了个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必恭必敬地交给了坐在书桌后面,一身玄色的八阿哥胤禩。胤禩对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然后自己才不慌不忙地撕开信封,从里面拿出薄薄的一张信纸,细细地读了起来。虽然信纸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他却读了很久,仿佛要透过那信纸,看到信中所描述的东西。突然,他大笑了起来,用手指弹了一下手上的信纸,自言自语道:“好一个一箭双雕!皇阿玛果然英明啊!”

      书房外面的那棵大柏树上,扑棱棱飞起两只黑色的身影。飞出去了很远,才“哇、哇”地叫了出来。可是屋里的那人却已经不可能听到,这来自上苍的警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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