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琢玉逐煜

7、试探

　　红色小电瓶穿过散着腥味的鱼市，又缓慢驶过两侧路边都摆着农民水果蔬菜的狭仄街道，最终驻停了在一条不起眼的步行街入口。
　　“到了。”
　　宋柏其实老远就看到了这家小店，因为整条街就他家生意最好，桌椅都搭到了门外，看起来人满为患，进进出出都需要侧身。
　　他俩站在门口寻觅着空座，准确来说是覃严在找，宋柏光顾着注意牌头上那五个大字了：“随手香面馆”。只是“香”字上面的一撇只剩下印记，变成了“杳”，看起来是有些年份了。旁边铁架子上种着三层鲜花，竟没有一朵枯萎，给这小店增添了不少色彩。
　　“诶刚好，坐那吧。”一对坐在树荫下的小情侣正好吃完要走，他俩顺着就坐了过去。
　　“这是家老店，之前不想做饭的时候就带奶奶来这吃，味道很好。”覃严放下书包就带宋柏进去点餐，看着对方正眼巴巴的盯着墙上的菜单，又说：“每种面都是招牌，没有踩雷的。”
　　店里种类不多，但每一款都贴心的附上了图片，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我和你点一样的吧。”宋柏想尝尝覃严的最爱。
　　“行，那就两碗牛肉面？”
　　“可以。”
　　“有忌口吗？”
　　“不要葱就行。”宋柏从消毒柜拿了两双木筷就回座位坐下。等覃严出来，他边用纸巾擦着桌面边把筷子递给对方。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儿工作的？”
　　“初一。”覃严盯着他擦桌子的手，“张叔和奶奶关系不错，以前去他那儿玩过几次，见我对剪刀挺感兴趣的就说要收我为徒。”他帮宋柏把纸巾丢进了垃圾桶，“奶奶是不答应的，觉得我好好读书就行，但当时家里实在太穷了，她那点退休金自己买药都够呛，覃建明也不...”宋柏注意到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被那三个字呛住。
　　“我就问了一句有钱挣吗？张叔说我只要学的好就会有，于是那个暑假我天天都去快剪店。里面来的终究都是些年纪比较大的人，对造型要求也不高，他见我练的差不多就直接让我上手去做了。”
　　“我感觉可能是因为叫‘十元快剪’，年轻人一般都不敢随便尝试。”宋柏说完就看见覃严笑了笑。
　　“你不就敢来。”
　　“我那是因为你说有个顶帅的Tony才来的！”宋柏声音稍稍抬高了一些，把筷子粗头在桌子上杵了杵，像是感觉自己被耍了。
　　“那你觉得帅吗？”覃严有些玩味的看着他笑。
　　“好吧...”宋柏移开视线，低头嘟囔道：“也不算骗人。”
　　覃严见他有点不好意思，就调转了话题，没再逗他，“其实那店本来就是张叔儿子给他开着玩儿的，听奶奶说他儿子可有本事了，在青元当什么大老板，老早就想把他接过去住。结果这老头子犟的很，非说大城市住着不舒服，就要回这个小县城待着。于是怕他无聊就给开了个理发店，说是也可以把年轻时的手艺捡回来。”
　　“那这样还挺好的，也轻松，毕竟只用上半天。”
　　“对，但其实平时都没几个人去，就周末和节假日生意会好一些。所以后来张叔让我假期去就行，给他搭个伴儿，也能赚点零花钱。”覃严把手中的筷子放到桌沿，双手叠在桌上，认真看着宋柏，“你别瞧这些都是小钱，我学费就是这么五块十块攒出来的。”
　　太阳的余光穿过枝桠，将光斑洒在少年身上。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宋柏觉得覃严讲出的这些经历只是如同平淡的喝了杯茶，但他仍看到了那一瞬间轻皱的眉头。
　　这茶的尾调一定很苦，或是一直很苦，越品越苦。
　　“那你的头发也是自己剃的吗？”
　　“当然，不太喜欢别人碰我的头。”覃严说完就去把那两碗面从服务员手中接了过来，“尝尝，诶小心烫！”
　　“好吃！”宋柏夹起一大口塞到嘴巴里。
　　“喜欢就好，你慢点吃。”覃严瞅见对面鼓鼓囊囊的腮帮，顺手用纸巾擦去了宋柏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脸颊的油。
　　“宋柏，其实我一直很想认真问你。”覃严见他已经咽了下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不是对我也很好吗？”宋柏又夹起一筷子，“人不就是应该这样相互着来吗？就像礼尚往来一样。”
　　“那你喜欢男人吗？”
　　“咳！咳咳！”宋柏这一口还没吃进去，差点就被口水呛死。
　　“你说什么？”他用纸巾捂住嘴。
　　“我说...”覃严盯着他因为被呛而有些泛红的眼睛，感觉此刻他俩中间有一根越绷越紧的弦，他有些不敢再去拨动。
　　“滚开！”一声呵斥打断了他的重复，原来是只流浪狗被旁边的客人吼了过来。它夹着尾瑟缩在覃严旁边，身体还有些颤栗，看起来不太敢再靠近他们这桌。
　　“来，别怕。”覃严说着就把碗里的三块牛肉在还没喝的面汤里涮了涮丢给它，小狗一下就凑过来了，摇着尾巴吃的很香，像是全然忘记了刚才的苦楚。覃严盯着它狼吞虎咽的吃完，觉得狗狗这种动物真是单纯，对人类总能吃一堑再吃一堑。
　　宋柏看着眼前这个把碗里仅有的三块牛肉全部分给小狗的大男孩，心里不自觉的响起那个答案。
　　“我喜欢。”
　　“准确来说，应该是我喜欢你，覃严。”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看见他从过道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吗？看见姜迟和他勾肩搭背自己有些嫉妒的时候吗？还是他在公交车上拉住自己的时候？”这晚宋柏有些失眠，躺着床上反复想着白天的数学题和那张侧脸。他觉得覃严和数学公式一样令人着迷，只需一眼就忍不住想要探究。
　　“或许更早。”宋柏想起冬天暖黄的路灯，那片薄翼。
　　是在自己第一次清楚的看见那片湖的时候，羽毛触碰到湖面的瞬间，这个人注定会在自己的生命中泛起波澜。
　　......
　　“我会是你的标准答案吗，覃严？”
　　......
　　高中的每一学期都在闭眼睁眼的瞬间就流走。虫鸣叫来了夏天，热风吹绿了群山，随之而来的还有阴晴不定的天气。
　　覃严的期末考试排到了班级第十二位，宋柏给他规划了详细的暑假学习安排，除了平均三天补一次课外，其余时间也有很多练习需要做。因为宋柏希望他下学期可以稳进一班前十。
　　这天下午宋柏从城市书房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暴雨，但还好姜小兰早在他书包侧边放了把雨伞。宋柏还算喜欢雨天，尤其是雨声的白噪音让他感到宁静，偶尔失眠的时候都会听着入睡。
　　他决定撑着伞走路回家，好好享受一下这二十分钟路程的暴雨。
　　路上行人很少，只有零星几辆汽车刮着雨刮器行驶在路面。车流、蝉鸣、犬吠全部淹没在雨声中，宋柏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天然的消音器。
　　“什么时候才停啊啊啊！”
　　宋柏经过家小吃店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一句熟悉的声音，扭头一看，是姜迟，这人正在屋檐下仰天长啸。
　　“诶学霸！”姜迟注意到宋柏走了过来，但似乎对于在学校外碰见他这件事感到很惊奇。
　　“你站在这儿干嘛？”
　　“车坏了，没带伞。”他给宋柏推了推那辆吊了链条的自行车。
　　“跟我走吗？”宋柏觉得姜小兰给自己准备的伞真够大的，站三个瘦点的人都没问题。
　　“我在人民广场那边，你顺路吗？”
　　“我可以送你过去。”
　　姜迟一听这话，也是毫不客气的把车寄放在小吃店就立马钻到他伞下了，“谢谢学霸！”
　　“学霸，你理科是真的牛...”
　　“诶你知道总有别班的女生向我打听你...”
　　“我给你说，我一直都觉得你特高冷，没想到还是个热心肠...”
　　“之前覃严给我说你不高冷我还不信，现在我算是大信特信！”
　　姜迟是个话唠，那嘴巴一路上都没停过，宋柏听得有些走神，直到听见他提到覃严的名字时才回过来。
　　“他还说我什么？”
　　“我想想啊，还有你人很好之类的，反正都是夸赞！”姜迟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回答。
　　“你和他是发小？”
　　“和亲兄弟一样！我俩从小一块长大，他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
　　“有几颗？”
　　姜迟被反问的有点蒙，他没想到真有人会对这个问题刨根问底，显然牛吹大了。
　　“呃...大概十颗？八颗？”
　　宋柏被他的老实逗笑。
　　“反正就是很了解彼此了。”
　　“覃严有交往过女朋友吗？”宋柏直接脱口而出。
　　姜迟被这突然来的八卦转的有些懵，认真想了一会儿，“我没见他谈过，但是之前追他的女孩可不少，给我羡慕死了！”
　　“那他有过喜欢或者暗恋的人吗？”
　　“这个我还真没听他说过。”
　　宋柏忽然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姜迟，“他是喜欢...同性对吧。”
　　“我可没说啊！”姜迟显然被他的试探搞的慌张起来，急忙避嫌。
　　“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宋柏见他还是不肯松口，“我把假期作业发给你，包括没有答案的那十张卷子。”
　　“是！”覃严就这样被他最好的兄弟出卖了。
　　“你千万别和别人说！我怕他和我绝交！”姜迟像是想要拿一块破布来补漏整个屋顶，“这是他有次喝多了告诉我的，我可从来没给别人说过！除了你...”
　　“不会。”宋柏看见他懊恼的模样笑了笑，“因为我也喜欢。”
　　“啊？”姜迟惊叹于身边gay子居然这么多！为什么那些女孩不喜欢直男啊！苦命。
　　“那你们...”
　　“没有。”宋柏猜到他想问什么。
　　姜迟顿时松了口气，“我靠，吓死我了。”
　　“但我想追他。”
　　“？!”
　　......
　　“他真这么说？”
　　姜迟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覃严打了个电话，语气比自己谈上恋爱了还激动。
　　“千真万确！”
　　“有点意思。”覃严笑的嘴角都合不上了。
　　“你还笑，再笑你屁股就保不住了！”
　　“保不住的可不会是我。”
　　“啊？难道你对宋柏也...”姜迟算是听明白了，合着就自己是小丑呗。
　　“你要脱单了啊弟弟！”
　　“别乱说，什么都还说不准呢。”
　　“什么说不准！这看起来分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姜迟，我再警告你一次别乱说！你透露我性取向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不说，那个什么，信号不好先挂了啊！”
　　覃严听着那边的嘟嘟声，仍旧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一样。他打开柜子从底层摸出一个烟盒，抽出一根到阳台点上。
　　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说实话他也不太喜欢这种劣质香烟的味道，有些呛人。但覃严现在感觉自己踏不到实地上，整个人都是飘起来的，必须得来一根回下神。
　　“这居然会是宋柏说出来的话...”覃严嘴角的梨涡越来越深，他盯着烟头的火星，抖了抖灰，“得我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