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叙》桜辰

10、顾年高价拍《瑰泪》

　　顾年清晨出门时，天刚泛起微光。他只说有重要活动需要出席，没细说具体事宜，临走前揉了揉顾流的发顶，叮嘱他按时吃饭，夜里会回来得很晚。顾流点点头，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空落，随即又被即将投入创作的期待填满。

　　吃完午饭，顾流便径直上了阁楼，反手将门锁扣上，隔绝了楼下的静谧。阁楼里还残留着前几日雨水的湿气，混合着颜料与松节油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这几天，他始终沉浸在“玫瑰眼”的创作中——顾年送给他的那束蜜桃雪山玫瑰早已凋谢，花瓣失去了往日的粉嫩，变成了干枯的褐红色，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带着凉意的香气。

　　顾流坐在地板上，将那些枯褐的花瓣一片片从花托上摘下，指尖触到花瓣干枯发脆的纹理，像是触摸着流逝的时光。摘下的花瓣散落一地，有的堆在画架旁，有的被风吹到墙角，整个阁楼都弥漫着这种清冷而缠绵的玫瑰香气，仿佛在诉说着一场无声的告别。

　　调色盘上早已染满了各种粉色系颜料，浅粉、亮粉、瑰色层层叠叠，像是将整座花园的春色都浓缩于此。画布上，一双巨大的眼睛占据了主要画面，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魅惑与脆弱。眼睛里没有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坠落的玫瑰花瓣，浅粉与亮粉的花瓣与干枯的褐红色花瓣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冲击，既有盛放的绚烂，又有凋零的孤寂。

　　可顾流盯着画布看了许久，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那种藏在画面深处的情绪，似乎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他皱了皱眉，从颜料管里挤出一点鸽血红，颜色浓烈而炽热，像是燃烧的火焰。拿起扇形笔，轻轻沾取颜料后，在那些干枯的花瓣上小心翼翼地点刷着，让原本暗沉的褐红染上一丝鲜活的血色，仿佛即将枯萎的玫瑰又重新注入了生命力。

　　接着，他又拧开白色颜料管，对着画布轻轻甩了几下，白色的颜料溅落在花瓣与眼白上，像是飘落的雪花，又像是细碎的星光。顾流没有立刻修饰，而是蘸取了一点青绿颜料，在白色颜料沾染的地方轻轻晕染开来，形成一层淡淡的、朦胧的光晕，让画面多了几分梦幻与疏离感。

　　后续的细化工作繁琐而专注。他用白色颜料细细勾勒出眼底的血管，线条纤细而清晰，再用浅粉与鹅黄混合，轻轻晕染出皮肤的质感，细腻而温润。眼窝处，他用瑰色颜料进行排线，层层叠叠，形成自然的阴影，让眼睛的轮廓更加立体。眼白部分，他特意混入了一点亮粉，在光线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而眼瞳则是纯粹的纯白，没有明确的边缘，像是在发光，又像是一片空洞的混沌，因为没有清晰的瞳孔，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涣散，少了几分人性，多了几分神性与孤寂。最后，他用萝莉紫与粉红混合，晕染出眼眶边缘的“泪水”，那些“泪水”中沾满了干枯的玫瑰花瓣，像是玫瑰被挤压出的黏腻汁水，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画作完成时，夕阳已经西斜。顾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看着散落一地的花瓣，有些被他不小心踩到，留下了浅浅的脚印，像是在画布上延伸的笔触。他没有收拾，反而觉得这种杂乱与画作的破碎感相得益彰。拿起手机，他将杂乱的画具、地上的花瓣，连同这幅刚完成的作品一起拍了下来，照片的光线有些昏暗，却恰好凸显了画面的氛围感。他点开与顾年的聊天框，将照片发了过去。

　　-流水：[图片]
　　-年似：好看。我居然也有词穷的一天，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美。花是之前给你买的那束吗？
　　-流水：嗯。
　　-年似：那岂不是代表我也参与了创作？哈哈。小流是怎么想到这样画的？
　　-流水：艺术是生命永恒存在的另一种延续方式，我想把它们定格在这一幕。
　　-年似：不愧是伦艺出来的才子。哥回去帮你裱起来？这幅画有名字了吗，Nio？
　　-流水：《瑰泪》
　　-年似：收到.jpg

　　看到顾年的夸奖，顾流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心里甜滋滋的。下午的阳光透过阁楼的小窗，温柔地洒进来，照亮了房间的大部分区域，光线温暖而明媚，落在画纸上，让那些色彩更加鲜活。唯独墙角的那个大木箱，依旧躲在阴影里，像是不愿面对当下的时光，透着一股沉沉的压抑感。

　　顾流的目光落在木箱上，想起了之前在里面翻到的旧画册，又想起了蓝媃在电话里撕心裂肺的阻止。好奇心像藤蔓一样在心里疯长，终究还是没忍住。他走过去，再次费力地打开生锈的箱扣，“吱呀”一声，打破了阁楼的宁静。

　　木箱里的东西不算多，除了上次放进去的旧画，大多是些杂物，有父亲当年用过的画笔、磨损的调色盘，还有一些泛黄的纸张。顾流在里面翻找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潮的霉味，呛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就在他快要放弃，准备合上木箱时，指尖突然触到了一张硬纸。

　　他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原来是一张合照。照片已经有些泛黄，边缘磨损严重，还有一些黑色的霉点，但大致的轮廓还能看清。照片上的顾流只有五岁左右，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衬衫，脸上带着稚嫩的笑容，被蓝媃抱在怀里。蓝媃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笑容温柔，身旁站着年少的顾年，比现在清瘦一些，眼神却已经有了几分沉稳。

　　让顾流觉得奇怪的是，这张照片的背景竟然是在阁楼。阁楼的光线一向昏暗，而且很少有人会特意凑在阁楼拍下一张合照作为留念。他拿着照片，反复看了几遍，照片上的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那种笑容纯粹而真挚，不像是刻意摆拍的。

　　顾流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有一行手写的字迹，笔迹遒劲有力，不是蓝媃的风格，大概率是父亲顾俊涛的。上面只有一句话：“保护好小流的眼睛。”

　　“保护好我的眼睛？”顾流轻声念出这句话，心里充满了疑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六岁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看不清。他努力回想，却只能记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关于父亲，关于阁楼，关于那些火红的太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实在无法理解，在这张莫名其妙的合照背后，父亲写下这句话的深意。

　　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工作台的抽屉里，顾流转身合上木箱，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阁楼的宁静。他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一看，来电人是阿哲。

　　“喂？阿哲。”

　　“哎呦，你这个大忙人，终于接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阿哲咋咋呼呼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

　　“我哪次没接你的电话？”顾流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对，说正事！今晚能不能来帮个忙？特别紧急，救个场！”阿哲的语气带着恳求。

　　“什么忙？”顾流心里泛起一丝好奇。

　　“今晚城西不是有个拍卖会吗？”阿哲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本来最后一件拍品是王老的《光影》，结果搬运的时候出了点问题，画作受损，没办法展出了。唉，反正挺倒霉的，我也不细说了。所以……”

　　“所以？”顾流追问。

　　“所以想请你搬幅画过来救个场呗！”阿哲连忙说道，“你别说我乱请人，我刚问过主办方和画展老板了，他们都同意了，说有总比空场好。而且那个画展老板好像还认识你呢！”

　　“你们确定？”顾流有些犹豫，“你说的王老的《光影》是写实风格的吧？和我的作品风格偏差很大，不会让拍卖会的主题跑偏吗？”

　　“确定确定！”阿哲连忙保证，“求你了流哥，这次就当帮我个忙，也算是混个眼熟。其实这次拍卖会也没什么固定主题，就是慈善捐赠，你就当支持公益了！”

　　顾流沉默了片刻，看着画架上那幅颜料还未完全干透的《瑰泪》，心里有了主意。“行，我这几天刚好有一幅成品，等会儿给你送过去。”

　　“太好了！流哥你真是我的救星！”阿哲的声音瞬间变得雀跃，“我在会场等你，地址发你微信了！”

　　挂了电话，顾流在画板的背面写下自己的署名“Nio”，又找了块干净的画布简单包裹了一下画作，进行了临时的简易装裱。收拾好东西，他锁上阁楼的门，打车朝着城西的拍卖会会场赶去。

　　会场外车水马龙，灯火辉煌。顾流刚下车，就看到阿哲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看到他，阿哲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哎呦，你可算来了！这就是吗？”阿哲的目光落在顾流怀里的画作上，眼睛一亮，“实物比照片好看太多了！不愧是伦艺的优秀毕业生，功底就是不一样！我找人来抬，阿流你跟我走。”

　　阿哲的嘴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顾流快步走进会场，朝着后台的会客厅走去。

　　“苏老板，人来了！”推开会客厅的门，阿哲立刻高声说道。

　　顾流跟着走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时，不由得愣了一下——苏曼正端着一杯红茶，慢悠悠地品着，神色从容。“不会这么巧吧？”他心里嘀咕着。

　　苏曼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顾流，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好久不见，小顾。”

　　“苏老师……”顾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疏离。苏曼是业内有名的画廊老板，也是他当年在伦艺进修时的客座教授，之前因为一次合作的分歧，关系有些微妙。

　　“怎么还叫苏老师？”苏曼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一个月没见了，倒是生分了。他们刚把画重新简单装裱了一下，照片发给我看了，我很满意。”

　　“谢谢。”顾流的回应有些干巴巴。

　　阿哲看出了顾流的不自在，连忙打圆场：“苏老板，我这朋友比较嘴笨，不太会说话。不然我和你对接后续的事宜？”

　　“阿哲，你去忙你的吧。”苏曼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驱赶，“好久没见小顾了，我想和他叙叙旧。等会儿我会带他去后台等着，顺便和陈主办说一下，底价别太低，这幅作品很抓人眼球，值得更高的价位。”

　　阿哲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顾流用眼神制止了。“阿哲，你去吧，没事儿。”

　　“行，那你们好好聊。”阿哲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会客厅。

　　会客厅里只剩下顾流和苏曼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苏曼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几分欣赏：“小顾还是这么执拗。”

　　“过奖了。”顾流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呛声，“苏老师也不相上下。”

　　苏曼并不恼，反而觉得有趣：“小顾，我今天找你，主要是两个问题。第一，这幅画你开价多少？第二，你还愿意和我合作吗？”

　　顾流沉吟了片刻，说道：“开价的话，就按拍卖的最终价格来吧，底价你们定就行，我没什么意见。至于合作……我还得再想想，苏老师。”

　　“好。”苏曼没有过多纠缠，爽快地答应了，随即拿出手机，将作品信息发给了工作人员，然后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后台，拍卖会快到最后一件拍品了。”

　　顾流点点头，跟着苏曼一前一后走出会客厅，来到了后台。后台的工作人员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兴奋的气息。没过多久，台上的拍卖师就开始介绍这最后一件拍品了。

　　“接下来，就是我们今晚的最后一件拍品，也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作品。”拍卖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充满了激情，“这是来自年轻艺术家Nio的作品——《瑰泪》。Nio毕业于伦敦艺术学院，才华横溢，他的作品风格独特，充满了强烈的个人情感与艺术张力……”

　　站在台后的顾流，听着拍卖师滔滔不绝的介绍，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些商人的想象力。那些关于创作灵感、艺术理念的介绍，大多是拍卖师自己编造的，甚至有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新奇。他也不由得好奇，苏曼到底会把底价抬到哪个天价。

　　“那么，现在开始竞拍！”拍卖师的声音陡然提高，“底价5万元，每次加价不低于1000元！”

　　阿哲这时候也悄悄来到了后台，听到这个底价，不由得吓了一跳，凑到顾流耳边小声说道：“这么高？前面几张拍品的底价都是5000元左右，你这一上来就5万，直接翻了10倍啊！苏老板对你也太有信心了吧？”

　　顾流笑了笑，回头对他说：“我也觉得挺高的，但总会有一些有钱人觉得值吧。毕竟是慈善拍卖，也算为公益做贡献。”

　　竞拍的激烈程度超出了顾流的想象。他原本以为，这样风格独特、甚至有些小众的作品，可能会冷场，没想到一开始就有不少人举牌竞价。只不过越到后面，竞价的人就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在激烈角逐——21号和36号。

　　“21号出价20万！”
　　“36号出价21万！”
　　“21号手势出价25万！”
　　“36号出价26万！”
　　……

　　竞价一路攀升，从28万直接跳到了60万，出价的是21号。这个价格的跳跃让顾流和阿哲都齐齐震惊，后台的工作人员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再也没有人继续跟价，拍卖师在台上连喊了三次“60万”后，落下了拍卖槌。

　　“成交！”

　　“你说他为了什么呀？”顾流小声地问身旁的阿哲，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花60万买一幅他临时用来救场的作品。

　　“等等，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阿哲拿出手机，快速翻看着受邀嘉宾名单，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啊？”顾流一脸莫名，只能等着阿哲的下文。

　　“21号！”阿哲的声音有些激动，没控制住音量，“21号是你哥啊！顾年！我天，我都没注意这茬！”

　　阿哲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的几个工作人员听到了。顾流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说道：“小声点！”

　　“你哥怎么会来这种拍卖会？”阿哲掰开顾流的手，小声问道。

　　“因为这是慈善拍卖啊，而且你哥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了，拍品都是捐赠的，最后的款项都会用到弱势群体身上。”顾流这才恍然大悟，“不过你的作品应该是主办方和苏老板一起补钱，毕竟你也没说捐，还帮了个大忙。”阿哲给顾流解释着，顾流听完，才突然明白苏曼之前问他开价的事情，大概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那你等会儿和苏老板说一下，我的这幅画也算捐赠了吧，不用补给我了。”顾流说道，心里暖暖的，既有对顾年的感动，也有对公益的支持。

　　“大气啊老板！”阿哲一脸崇拜，“我流哥果然财力雄厚，风度翩翩，气度非凡！”

　　“还有吗？”顾流笑着打趣。

　　“没了没了！”阿哲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高中语文才60分，这已经是我搬空大脑想出来的四字成语了。”

　　“小流。”

　　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顾流听到声音，心头一喜，立刻转过身。“哥！”

　　顾年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姿挺拔，内搭一件白色高领毛衣，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不仅拉长了身形比例，更显得身材十分精壮。他的头发也特意打理过，层次分明，纹理清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凌厉与成熟的魅力，与平日里温柔居家的模样截然不同。

　　“Nio老师今天这穿搭，是特意准备的吗？”顾年笑着走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

　　顾流今天穿的是一件粉白拼接的不规则长度西装，剪裁合体，很好地勾勒出他纤细的腰线，既时尚又不失艺术感。“算是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绞了绞发尾，低下头，“我挑了色系相近的搭配，其实也没有多精心准备，是阿哲突然把我叫过来救场的，时间比较赶。”

　　“是吗？”顾年笑了笑，眼神里满是欣赏，“果然还得是艺术家，随便搭
　　配都这么有格调，难度系数不低。”

　　“你俩这样显得我好多余。”阿哲出声道，“顾年，是不是前厅的拍卖会结束了？那我就先去那边了。”

　　“嗯，你去吧阿哲。”顾年点点头侧身给他让了条道。

　　“哥，你也要去前厅吗？”顾流转移话题，理了理原本就很平整的领带。

　　“嗯。”顾年点点头，“林薇也在那儿等着，确实得过去。小流，你要一起去吗？”

　　顾流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疲惫：“算了，我不是很想去。人太多了，我也不想在外面待着了。”

　　顾年没有勉强，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我帮你叫了辆车，在外面等着了。你先回去休息，路上注意安全。”

　　“嗯，哥再见。”顾流点点头，转身朝着后台出口走去。

　　坐上出租车后，顾流拿出手机，看到苏曼发来的详细合约和后续的发展合作信息。他沉吟了片刻，回复道：

　　-流水：明天给你答复苏老师。
　　-ST：好。

　　出租车缓缓驶离会场，窗外的灯火辉煌渐渐远去。顾流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瑰泪》的画面，浮现出顾年竞拍时的身影，还有那张合照背后“保护好小流的眼睛”那句话。心里的情绪复杂而纷乱，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感动、疑惑，还是隐隐的不安。他知道，有些事情，或许正在悄然改变，而那些被尘封的秘密，也终将在某个时刻，被彻底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