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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探沈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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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雨丝渐歇,只余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敲打着黎明前最寂静的时光。
两辆漆黑的马车一前一后,碾过湿漉漉的空旷街道,再次停在了富贵坊沈家大宅之外。
宅邸依旧被皇城司的人严密把守着,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去,留下的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阴森。
灯笼在微风中摇曳,昏黄的光线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仿佛那些看不见的魑魅魍魉仍在附近徘徊。
顾惊弦率先下了马车,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常服,与夜色完美融合。
他并未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前,抬眸凝视着这座气派却死寂的宅院,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那高墙朱门,看清隐藏在其内的所有秘密。
陆昭明跟在他身后下车,深吸了一口清冷潮湿的空气,活动了一下手脚。
他肩头的小雪团儿似乎对这里的气息依旧敏感,不安地动了动,但被陆昭明轻轻安抚住。
“还是这么‘热闹’啊。”陆昭明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在他独特的感知里,沈府上空依旧弥漫着那种不祥的“情绪残留”,虽然比最初淡了些,但那股虚假的欢愉与真实的死寂交织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李琰带着几名得力干办迎了上来,手中提着特制的防风雨灯,光线稳定而明亮。
“大人,一切如常,并无异动。”李琰禀报道。
顾惊弦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陆昭明:“你跟紧我。”
这句话不带多少温度,更像是一种命令。陆昭明却浑不在意,笑嘻嘻地应道:“放心,顾大人,我惜命得很,保证不掉队。”
一行人再次踏入沈府。夜深人静,偌大的宅院更是空荡得吓人,脚步声在回廊庭院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白日里尚不觉得,到了夜晚,那种因主人横死而带来的衰败与死气便无所遁形。
他们径直走向发生命案的主屋卧房。
房间保持着原样,只是尸体已被移走,留下一个人形的白色粉笔轮廓,在奢华的地毯上显得格外刺眼。
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奇异气味似乎也淡去了不少,但依旧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端。
“就是这里了。”顾惊弦站在房间中央,环视四周,“李琰,将发现冰蚕丝和香料颗粒的位置指给他看。”
李琰上前,精确地指出了在床脚雕花缝隙处发现的冰蚕丝,以及在熏香炉边缘内侧刮取到的深褐色颗粒残留的位置。
陆昭明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他没有立刻去看李琰所指的地方,而是缓缓地、仔细地环顾整个房间。他的目光掠过拔步床、屏风、多宝格、桌椅……最后落在那个人形的白色轮廓上。
他没有像皇城司的人那样去触摸检查,而是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顾惊弦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陆昭明睁开眼,走到床脚蹲下,仔细看着那处缝隙。他没有用手去碰,只是凑近了些,轻轻嗅了嗅。
“冰蚕丝……质地特殊,能附着气息很久。”他喃喃道,随即又站起身,走到熏香炉旁,同样是凑近,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那残留的颗粒气味。
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凝重。
“怎么样?”顾惊弦开口问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陆昭明直起身,看向顾惊弦,眼神锐利:“两种东西,都不简单。这冰蚕丝上,除了沈万金自身慌乱挣扎时留下的气息,还有一股极淡的、冰冷的……类似于药材或者某种植物汁液的味道,很古怪,我从未闻过。”
他顿了顿,指向熏香炉:“至于那个颗粒……燃烧后散发出的,绝不是什么安神静气的东西。那是一种能强烈刺激神魂,放大欲望和情绪的引子。单独使用,或许能致幻,但若配合其他东西……”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白色人形轮廓,意思不言自明。
“配合颈后的针孔。”顾惊弦接话道,语气肯定。
“没错。”陆昭明点头,“针孔注入操控或激发之物,冰蚕丝或许作为传导或加强效果的媒介,而这香料……则是制造出那种极致狂喜幻觉的温床。三者叠加,才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力竭而亡的‘傀儡’。”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与顾惊弦的推断和已有的物证完全吻合,甚至补充了冰蚕丝可能具备的“传导”作用这一细节。
李琰等人听得面露惊容,他们依靠的是仔细的勘察和物证分析,而陆昭明似乎是通过某种更玄乎的“感知”得出了相近甚至更进一步的结论。
顾惊弦看着陆昭明,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这个青年,确实有几分本事。
“能追踪到那股冰冷气息的来源吗?”顾惊弦问。如果冰蚕丝上附着了他人的气息,或许能成为新的线索。
陆昭明摇了摇头,苦笑道:“太淡了,而且被这里的‘味道’冲得很杂。除非能找到更多沾染了同样气息的物品,或者……那人就在附近。”
他话音刚落,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房间的西北角,那里立着一面巨大的苏绣屏风,上面绣着繁花似锦的图案。
“那里……有点不一样。”陆昭明指着屏风后面。
顾惊弦眼神一凛:“李琰。”
李琰会意,立刻带人上前,小心地将沉重的屏风移开。屏风后面是墙壁,看起来并无异常。
“敲击墙壁,检查地面。”顾惊弦下令。
亲事官们立刻行动起来,用刀鞘仔细敲打着墙壁和脚下的地板。当
敲到靠近墙角的一块地砖时,发出了略显空泛的回声。
“大人,这里有异!”一名亲事官喊道。
顾惊弦和陆昭明立刻上前。
只见那块地砖与周围的接缝似乎比其他地方要稍微新一点,缝隙里也没有积攒多少灰尘。
“撬开。”顾惊弦言简意赅。
两名亲事官用随身携带的撬棍,小心地插入缝隙,用力一撬。
地砖应声而起,露出了下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从洞中涌出,带着泥土和霉菌的味道。
“密道?!”李琰惊呼。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没想到沈万金的卧房里,竟然藏着这样一条密道!
顾惊弦接过一盏风灯,蹲下身,向洞内照去。只见一道陡峭的石阶向下延伸,深入黑暗,看不到尽头。
“看来,沈万金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要多。”顾惊弦站起身,目光冷冽。
这条密道,很可能就是凶手潜入和离开的路径,也或许是沈万金隐藏那枚“赤炎琉璃珠”的真正地方!
“大人,属下带人下去查探!”李琰请命。
“不急。”顾惊弦阻止了他,“下面情况不明,贸然进入恐有危险。”他沉吟片刻,看向陆昭明,“你能感觉到下面有什么吗?”
陆昭明站在洞口,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混合着警惕和一丝……厌恶?
“下面……很‘沉’。”他斟酌着用词,“有很多负面的情绪残留,怨恨、恐惧、贪婪……而且,那股冰冷的、类似药材的味道,在下面似乎更明显一些。不过,没有活物的气息。”
没有活物气息,意味着下面暂时是安全的。
顾惊弦当机立断:“李琰,你带两人守住洞口,没有我的信号,不许任何人进入,也不许任何人离开。你,”他看向陆昭明,“跟我下去。”
陆昭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意外:“我?顾大人,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你的‘感觉’,比刀剑更有用。”顾惊弦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率先接过一盏更亮的风灯,踏上了向下的石阶。
陆昭明看着他那毫不犹豫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对肩头的小雪团儿低声道:“得,看来这趟浑水是非蹚到底不可了。”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也跟着走了下去。
李琰等人守在洞口,紧张地注视着下方逐渐被黑暗吞噬的灯光。
石阶狭窄而潮湿,长满了滑腻的青苔。空气越来越阴冷,那股混合了泥土、霉菌以及陆昭明所说的“冰冷药材”的味道愈发浓重。
顾惊弦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在实处,风灯在他手中稳定地提供着照明,将前方有限的区域照亮。
陆昭明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同时全力放开感知,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这条密道并不长,向下走了约莫十几级台阶后,便来到了一处不大的地下空间。这里像是一个简陋的密室,约一丈见方,四周是粗糙的土壁,头顶用木梁加固。
密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
而在密室中央的地面上,赫然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直径约三尺的诡异图案!
那图案线条扭曲,似乎糅合了火焰与某种不知名的符文,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图案的中央,有一小块焦黑的痕迹,似乎焚烧过什么东西。
“这是……拜火教的祭坛图案?”顾惊弦蹲下身,仔细查看着那个图案,眉头紧锁。
他虽然不精通西域邪术,但皇城司的卷宗里不乏类似诡异符号的记录。
陆昭明没有去看图案,他的目光被墙角那些木箱吸引了。他走到木箱前,没有用手去碰,只是凑近,轻轻嗅了嗅。
“顾大人,”他声音有些低沉地开口,“这些箱子……尤其是这个小一点的,上面那股‘冰冷药材’的味道,非常浓烈。比上面冰蚕丝残留的,要浓烈十倍不止!”
顾惊弦立刻起身走过来。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虽然也落着灰,但相比其他箱子,显得要精致不少。
“打开。”顾惊弦示意。
陆昭明这次没有犹豫,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好了承受某种冲击的准备,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没有机关,没有毒烟。
木盒里面,铺着红色的丝绸,而丝绸之上,空空如也。
只在盒子底部,残留着一圈圆形的、与其他地方颜色略有差异的痕迹,大小正好与李琰描述的“赤炎琉璃珠”相符。
“东西被拿走了。”顾惊弦语气冰冷。看来,那枚赤炎琉璃珠之前确实被沈万金藏在这里。凶手杀人之后,通过密道潜入,取走了目标之物。
陆昭明没有关注那空了的印记,他的手指虚悬在木盒上方,脸色在风灯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止是珠子……”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盒子里……曾经放过非常不祥的东西。那股冰冷的药材味,混合着一种……极其狂躁、充满破坏欲的‘意’……就像是被囚禁的野兽。”他猛地收回手,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
“囚禁的野兽?”顾惊弦捕捉到这个形容。
“只是一种感觉。”陆昭明甩了甩手,试图驱散那令人不适的感知,“这东西绝对危险。沈万金把它和赤炎琉璃珠放在一起,恐怕不是珍藏那么简单。”
顾惊弦看着空荡荡的木盒,又看了看密室中央那个邪异的图案,脑海中线索飞速串联。
赤炎琉璃珠(圣物?),不知名的危险之物(囚禁的野兽?),拜火教邪术图案,以及沈万金那诡异的“傀儡”之死……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神秘的“拜火教”。他们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夺取宝物那么简单。那“傀儡”之术,和这盒子里曾经存放的“危险之物”,恐怕才是他们真正想要试验或施展的东西。
“看来,我们找到方向了。”顾惊弦的声音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带着彻骨的寒意,“拜火教,必须在他们造成更大的祸乱之前,连根拔起。”
他看了一眼脸色依旧不太好的陆昭明,将风灯递向他:“还能走吗?”
陆昭明接过风灯,深吸了几口阴冷的空气,勉强笑了笑:“还行,死不了。就是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那就上去。”顾惊弦转身,当先向石阶走去。
这一次,陆昭明没有立刻跟上,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空了的木盒和中央的邪异图案,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凝重的神色。
他感知到的,远比他说出来的更多。那盒子里残留的,不仅仅是“狂躁”和“破坏欲”,更有一丝……类似于“神性”被污染后的疯狂与怨毒。
这背后牵扯的东西,可能比顾惊弦目前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快步跟上了顾惊弦的脚步。
当两人重新回到卧房时,守在外面的李琰等人明显松了口气。
“大人,可有发现?”
顾惊弦言简意赅:“封存此地,尤其是那条密道。加派人手,暗中排查京城所有与西域有关的商铺、人员,特别是近期交易过特殊药材或奇异物品的。重点查找关于‘赤炎琉璃珠’和类似于此种冰冷药材气味的线索。”
“是!”李琰领命,立刻安排下去。
顾惊弦又看向陆昭明,此刻天色已微明,晨曦透过窗纸,为房间带来一丝光亮,也照亮了陆昭明脸上尚未完全恢复的血色。
“你暂时留在皇城司。”顾惊弦道,语气不再是单纯的命令,似乎多了点什么,“你的‘感觉’,还有用。”
陆昭明闻言,挑了挑眉,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顾大人这是……正式雇佣我了?工钱怎么算?包食宿吗?”
顾惊弦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
“哎,等等我啊顾大人!”陆昭明笑着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走出了这间弥漫着诡异与死亡的房间。
晨曦微露,驱散了部分夜色,却似乎难以照亮这桩案件背后越来越深的迷雾。
但无论如何,调查终于找到了明确的方向,而一对看似不可能的组合,也由此正式踏上了携手破案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