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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债翻卷 ...

  •   清晨六点四十,金融东塔的灯一层层亮起来,好像有人从楼顶一路往下点,冷白的光洒满了整个地面。
      林婉清在保安登记簿上写下了名字,并登记了时间。手指抬起时,她看见自己掌纹里的浅色的疤——三年前某个深夜被“拒绝开户”的柜台边,她把指节敲到裂开,血顺着卡槽歪下去,像一笔无处安放的注脚。
      负责破产案件的特别管理员在 23 楼。
      那是一间空荡荡、没有任何装饰的会议室。纸盒、封条、硬盘,所有“证据”都按编号放在透明塑料盒里。
      “林女士,”管理员五十多岁,眼神像把用旧了的尺子,直来直去毫无锋芒,“我不能给您看个人流水,但可以给您看‘主体核验’。”
      他把一张灰白的“交叉比对表”推到她面前。
      时间轴一条线向前延伸,每一处节点都被红笔圈过:
      — D-43:某“校园贷”认证通过,身份证影像确认为“林婉清”;
      — D-42:IP 地归属切到“城南经纪公司宿舍网段”;
      — D-41:人脸识别摄像头捕到侧脸,耳钉是细小的月牙;
      — D-6:资金并没有进“林婉清”的账户,而是转到“江映秋”的“备用卡”,备注写着“学习资料费”。
      管理员顿了顿,换了种说法:“身份确实是你的,但总让人感觉操作的人不是你。”
      这一刻,林婉清体内某块老掉的冰冷忽然被唤醒。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问“为什么现在才给”,只是把那张“月牙耳钉”的截图在指尖转了半圈,然后牢牢记在脑子里最不容易忘的地方。
      “还有,”管理员又抽出一叠薄薄的录音纸,“这是我们的录音回访的记录。接电话的人自称是‘林婉清’,但是声音比你的更柔和,但每个拒绝的理由都很熟——‘我在忙、我很累、我对行业有追求’。”
      他抬头看她,带着心疼的眼神,“她学你学得太像了。”
      像,才值钱。
      林婉清哑着嗓笑了一声:“那就请您准备好证据链四件套——主体、时间、地点、行为。到时候,我们不讲八卦,只讲法规哦。”
      管理员点头,把一枚小小的 U 盘推给她:“这枚是只读,你拿去做你的事。”
      她收起 U 盘,起身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短信:“老师,早安。补光灯,我已经拿上来了。——E”
      落款只有一个字母,像一根冰冷的针:E。
      她不需要去翻译,江映秋知道,她之前看到过那张“补光灯”的照片,所以主动把那点“罪恶”亮出来递给她,看起来像在示威,又像在讨好。
      讨好?这个词从喉咙里掠过去的一秒,她几乎笑出声——那不是讨好,那是筹码,时刻准备着叫价。
      ——
      十点,行业论坛的“闭门圆桌”。
      主题是“公众话语权的边界”。
      坐在她对面的是三家头部平台的内容副总裁,旁边摆着一本“行业白皮书”,封面字敲得老大:《内容供给侧治理》——Zero的老调。
      主持人先客气:“林总这两天很辛苦,您看,热搜也要讲边界,但热搜也是大家的饭碗……”
      “边界是拿来守的,不是拿来卖的。”她打断,“你们卖‘痛感’卖上瘾,就会忘了事实的出厂价。”
      台下有人轻笑,有人看她像看一只不识人间温度的怪兽。
      “我们还是回到行业,”主持人救场,“比如‘危机公关是制造还是治理’的命题——”
      “问得漂亮。”林婉清笑,笑得锋利,“事实上,你们是想问:‘是我点的火,还是我灭的火’。那我也问一句:你们的油,又是谁卖给你们的?”
      她把 U 盘插进会场屏幕。
      “破产专员”那张灰白的“交叉比对表”放大到整面墙;“月牙耳钉”的截图在光里发冷。
      “三年前,我的实习生盗用我身份,从‘校园贷’到‘小贷平台’,一路套着‘学习资料费’的皮,把钱洗到她的备用卡。IP 在你们的公司网段,人脸识别在你们公司宿舍走廊。
      这条证据我拿出来,不是为了洗白我自己,而是为了告诉你们:你们的道歉,发错了对象。”
      一片死寂。
      “江映秋,你在吗?”她没有看观众,只看镜头,“你喜欢在镜头里表演的像个受害者,那麻烦你——站到你们亲手布置的舞台中央来。”
      门口一阵窸窸窣窣,像提前排好的戏份被人按坏了节奏。
      江映秋穿着一件擦得很亮的白衬衫,耳垂挂着那枚细小的月牙,站在镁光灯最亮处。她笑,笑到眼尾都在发光:“师——林总,我在。你要我站,我就站。”
      林婉清没有起身,没有绕开桌,她让江映秋走过来。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叠成一条。
      “你用我的名字借钱。”林婉清声音很低,“你用我的信用买你的‘干净人设’。你让银行把‘拒绝’砸在我身上,你用‘对行业的追求’学出一张我的嘴脸。可是啊,江映秋,你终究不是我,也终究成为不了我!”
      江映秋眨了眨眼,湿意恰到好处:“我只是想成为你。”
      “成为我?”林婉清微笑,“你拿我的信用去借钱的时候,有问过我吗?你拿我去帮你的无赖背锅的时候,有问过我吗?你拿我的名声去擦掉别人坠落的影子的时候,你问过他吗?”
      “我没有——”江映秋轻声,眼里开始蓄水。
      “够了,少留一些鳄鱼的眼泪,也别在我面前排放污水。”林婉清打断,“你不是下水管道。”
      哄的一声,笑声和倒抽气混在一起。
      江映秋的嘴唇抖了一下,随即换成一张“虽然被冒犯了,但是故作坚强”的嘴脸:“你一直都这么不体面。你不体面,所以我才学会了不问。老师,你从来不教我如何活着,你只就教我如何赢。而如今,你又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做到了你教我的,可是你又不开心了?老师,你也太自私了吧?”
      她抬头,眼神里像含着一颗小玻璃珠:“我只是照你教的去做而已。你教我:‘痛比事实来的快’。你教我:‘真话得流血才可信’。你教我:‘别人给你的烂泥,就拿来敷脸’。我只是个好学生——只想把你教的都做好。”
      “好学生?”林婉清笑意收尽,“我第一次见到比我更无耻的人,能把自己的过错说的如此的清晰脱俗,也能这么快的把自己打扫的如此干净。我那是您的老师啊,合该我叫您老师才是呢!不过?那你有记住我最后一课吗?”
      “哪一课?”
      “停。”她一字一顿,“我教你的最后一课是‘停下’。不过呢,你好像没学会,就自动把这件课屏蔽了。”
      江映秋的喉咙动了一下,愣了半秒——就在这半秒,厅内所有屏幕突然一黑,紧接着亮起一段走廊录像:
      三年前,深夜,两人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女孩拎着黑色的蛇皮袋,袋口露出补光灯;另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像在等她。镜头抖了一下,显然是被人从监控端强行切入的。
      江映秋的脸色瞬间变白。
      她反应非常快,立刻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快要哭出来:“我当时只是……听说有人心情很糟,我就……就想把场地弄亮一点,擦掉阴影,让他不要那么害怕……”
      “你用灯把影子擦掉,不是为了救他,是为了抹掉证据。”林婉清道,“你连‘救’这个字,都不会写。又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假惺惺地说你要救人?”
      江映秋抬起头,眼神里终于露出了本来的狠意:“那又怎么样?这个世界是你教我的——不讲体面的人才会赢。而我,只是比你更敢罢了,老师。”
      “你误会了。”林婉清淡淡,“我不体面,是我对付恶的方式;你不体面,是你成为恶的方式。”
      会场里有人终于忍不住拍了下桌子,空气里弥漫的更多是愤怒,像潮水一样聚集起来。
      弹幕在同步直播的移动屏上疯长:
      【她居然说“擦掉阴影”?恶不恶心】
      【江映秋,滚出这个行业】
      【用别人的身份借钱,用别人的灯擦证据?人干的事?!】
      【我替林总这三年吐血】
      主持人试图把会议拉回到“研讨”的节奏,但话筒被一只手稳稳按住——顾昭站到林婉清身边,目光冷得像刀锋:“你记住,你不是她的学生。学生不会拿老师的名字去借债,也不会用灯去擦死人。你是抄袭者,是被用来操控的抹布。”
      “你——”江映秋眼里的泪水全收回,剩下的只有锋利的嫉妒,“你算什么?她只是在利用你,你不过是一块更年轻的盾牌。”
      “盾牌也比抹布干净。”顾昭笑,笑意不达眼底,“抹布只会越洗越脏。”
      “够了。”林婉清把他往后轻轻一推,自己向前一步,正对江映秋,“报警。”
      她偏头对着工作人员说:“这段走廊视频的主机号、导出时间、操作人,全都写进报案材料。以死者家属的名义走司法程序,别在这里上什么道德课了。”
      “你要毁了我?”江映秋终于撕开了她那层漂亮的伪装,露出一直弓着背、咬人的那个影子,“你从来都只想赢。你赢我一次还不够,你要赢我一辈子吗?”
      林婉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江映秋,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对手。我的真正对手,在镜子那边,就爱给人点亮灯——Zero。而你,只是他递过来的一把钝刀。既然钝刀伤不到我,当然他自然会扔掉你。”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把会场的气氛泼得更冷。
      江映秋脸上短暂的空白,比任何辩解都更像预言即将应验的前奏。
      她的手机就在此刻震了两下。
      她下意识低头,屏幕上只有一行字:“E,辛苦,休息。”
      落款:Z。
      “休息?”江映秋喃喃,像是被人从台面上拎起来,丢回地面,“他让我……休息?”
      林婉清看着她,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疼——不是为恶感到疼,而是为有人被当成消耗品而疼。
      她抬起头,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动:“欢迎加入‘被休息的人’俱乐部,入口就在银行拒绝柜台旁边。”
      ——
      下午两点,品牌方临时召开发布会。
      台下坐满了媒体、代理商和对赌基金的代表。
      法务、商务和市场总监轮流上台,讲着“危机沟通框架”“渠道稳定性”“责任共担”之类的内容。
      直到最后一个环节,灯光突然调到最亮,主持人喊道:“特邀独立公关顾问,林婉清。”
      她走到台口,先鞠了一躬,弯腰很低,低到腰背像一把撑开的伞。
      “首先,我代表我自己说一句:对不起。”她抬头,“对不起,是因为我迟到了三年。在三年前,我应该把我手里的刀交给事实,而不是交给‘体面’。我戴着体面的面具,没有在第一时间制止一个女孩子的恶。”
      “第二,我不求原谅。我不是受害者,我只是现在在做我觉得正确的事。”
      “第三,承担。”她把字念得很慢,“承担不是文案,承担是流程。我今天把流程摆在你们面前——
      1)报案:以死者家属名义,起诉伪造遗书、篡改音频、恶意诽谤的不明身份者;
      2)合规:向监管递交平台“情绪药引”排查报告,配合风控对‘匿名协作员’的清退;
      3)赔付:我们以公益基金的形式,为因这场舆论而被二次伤害的人提供法律援助,包括被迫出镜的志愿者、被骚扰的未成年人志愿者家长。
      这三件事做完,才有资格谈‘道歉’。”
      她说到这里,台下第一次没用“掌声”回应,而是用沉默。
      沉默不是拒绝,是这群习惯用“指标”谈话的人,第一次被迫把“流程”当成“态度”来解决问题。
      “最后,”她扭头看向直播机位,“给你们一句随便骂的:不是每个女人都必须说体面的话。体面,是给那些脆弱的霸凌者盖的遮羞布。你们爱体面,我不拦;但是,我爱赢,我一定要赢。”
      现场安保频道在耳机里“滋”了一声——有人企图从后门强冲。
      沈韵的冷声钻进来:“注意,江映秋带人闯后台。”
      闯吧。林婉清在心里说。
      她抬手示意,音乐停止,镜头在台上短短盘旋一圈,然后稳稳对准后台走廊。
      江映秋被安保拦住,挣扎,耳钉在灯下抖出一线寒光。
      她尖声:“把镜头拿开!这是我的肖像权!”
      “呵呵,那你可以挡脸呀,”林婉清在台上,声音仍旧平静,“当然,你也可以上台道歉。你还可以现在就去警局,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干净。不过,曝光之后,你就不能再拿任何借来的名字做任何事情了——尤其是我的。”
      在双方对峙过后,江映秋突然猛地笑了,笑得像把玻璃碴吞回喉咙里:“老师,你会输。你今天赢的,是舞台,但是你会输在后台。”
      她转身离开。
      评论区在这一秒变成沸腾的海:
      【滚出公关圈】【抹布滚】【偷身份借钱还报警威胁记者?你配?】【我今天第一次为‘不体面’鼓掌】
      【林总把“承担是流程”这句刻到我的脑子里了】
      顾昭站在舞台边上,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心疼,怎么也收不住,说:“林婉清,我真服了,你又拿刀伤自己了。”
      “顾昭,你闭嘴。”林婉清笑,“我又不痛。”
      “哪儿不痛?”
      “心不长肉,哪里会痛。”她抬下巴,像从海面把自己拖出来那样把声音拉硬,“更何况,Zero在等我痛。而我,便就不给他。”
      她话一说完,胸口又是一阵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空虚。
      疼来得很慢,慢到她在台上还能装作没事,像把一朵花一样把那疼藏回头发里。
      一下台,顾昭就把她拉到墙边,动作虽急却很克制、近乎温柔地粗鲁:“靠着,我在这儿。”
      她闭上眼,喉咙里那股血意才慢慢压下去。
      “顾昭,”她低声说,“别怕。”
      “我不怕。”他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我只是怕你害怕,更担心你的身体。”
      她说:“那你就看着我。”随即抬眼,眼睛亮晶晶的,“把第三眼还你。”
      他没说“谢谢”,只是笑了一下,比什么话都真诚。
      ——
      天快黑时,整座城市忽然变得阴沉。
      金融东塔对面的那扇黑窗亮了起来——不是手机屏,而是一整面窗上的投影,冷白的字像刀:
      【课程单元·四:羞耻。】
      接着是一张放大的银行拒信,抬头写着‘林婉清’;又一张,她站在柜台边笑——那笑曾是她的铠甲,现在成了被人示众的东西。
      最后出现一段只有四秒的无声视频:夜里,一个女孩快步走,手心攥着被退回的银行卡,指节渗出细细的血。
      画面一黑,只留下一个词:ZERO。
      台下的氛围忽然一冷。
      有人在公开用她的“羞耻经历”来伤害她。
      顾昭手指关节“咔”地一紧。沈韵咬着牙说:“他开始把‘羞耻’当武器了。”
      林婉清看着那块投影,忽然笑了。但是,她笑很淡,淡得像刀上的一层油:“太慢了。”
      “什么?”
      “这把‘羞耻’的刀,是我先用过。”她低声说,“他拿来给我看,我就还回去给他。”
      她打开微博草稿箱,把三年前被退卡时在柜台的照片自己发了出去,只配了两句话:
      “羞耻是他们的,不是我的。
      我不讲体面,所以我走出来。”
      评论区炸开:【走出来了】【她不躲了】【谁还敢拿这招?】
      与此同时,反诈协会官方账号同步发布:“已协助死者家属立案。欢迎提供伪造、篡改线索。”
      段池把“程序”像盾一样举起,在她之前挡了一次光。
      Zero沉默了半分钟,投影熄灭。
      半分钟后,林婉清收到了一封邮件,只有一句话——
      “婉清。我可以帮你除掉她,你要吗?”
      附件是江映秋与某“内容副总裁”的私下往来,以及她参与“匿名协作员”排班的表格,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落款仍是:ZERO。
      顾昭看完,眼里是一种几乎要把人撕开的冲动:“沈韵,发出去,让江映秋彻底完蛋。”
      “不可以。”林婉清把电脑合上,像在关一扇噪音太大的窗,“这是他的刀,不是我们的。”
      “但她——”
      “她会被法律和事实收拾。”她的声音忽然很稳,“顾昭,我们不可以接来自恶意的刀。接了,就输了真正的赢。”
      她走到窗前,望着城市被风剪开的光,像是对自己说的,也像是对这座城市说:“江映秋,你会被骂很久。那是你该付的课金,和改造到的反噬。
      但我的课,不是教唆别人如何骂你。我的课,是让刀回到该去的地方。
      这三年,我帮你挡了太多,我也承担了我应得的反噬。江映秋,该到你了。”
      接着,她把那封邮件拖进了证据卷宗,而不是发布框。
      “走吧,”她回身看顾昭,眼里那束光重新亮起来,“我们去点属于我们自己的火。”
      “点什么?”
      “点‘合法合规’。”她笑,“让她们也好好看一回,合法合规的做法是多么的光明正大。同时,也可以让他在黑暗里发疯。”
      顾昭也笑了,少年感十足,但眼神全是心疼又骄傲:“我给你捧场。”
      “别捧,给我顶住。”
      “我一辈子都给你顶着。”
      “先顶过今晚,再说。”
      门在身后“啪”地合上,走廊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把背靠背的刀,光还冷着,一路走向舞台中心。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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