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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悸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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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拂了哥哥的好意。”钟繁的睫毛扑闪扑闪,“只是自京城到陵阳,哥哥也见了,我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匪贼,盘缠所剩无几——”
她拖长语调,紧紧盯着对方脸上的变化,“哥哥如此热心,定然不愿见到妹妹在大雪天落得流落街头的下场……”
没等说完,邓陌闻抬手,替她拂去落在肩上的雪。
即便隔着厚厚的布料,但突然加在肩上的陌生手掌的重量让钟繁僵在原地,身体动弹不得,呼吸也被冻住。唯有黑溜溜的眼珠一直瞥着他的动作,生怕他突然痛下杀手。
直到对方把手收回,她才缓过神,连连往后猛退了几步,在俩人中间空出一大片位置。
“大人这是见我活生生的出现,心里不痛快,想亲自送我一程。”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青灰的血管,钟繁远远的站着,像落在地上的月亮。
冷风吹动发丝,雪花在黑色洋流中沉浮。越来越急的雪将嘈杂都覆盖,留下两人沉默地对峙。
“我们以前见过?”纷乱的雪携着邓陌闻的话,兀然飘到耳边。
“大人定然是认错人了,”几乎没思考,她的答案脱口而出。
钟繁并不确定二人是否见过。
对她而言,从记事起,皇宫就是全世界。宫里来去严苛,除去每年必不可少的几次宴会,鲜少能遇着宫外的孩子。
更不巧的是,钟繁从未参加过那些宴会。每当宫内大摆宴席,欢歌载舞、饮酒作乐时,她在书房,被嬷嬷盯着,乖乖坐在书桌前,与乏味无趣的诗文作伴。
虽说皇帝子嗣多,与钟繁的年龄也相近,但母亲从来不允许她与他们接触。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领地也逐渐被瓜分,圈定。最后的最后,她的活动范围只剩下静心宫。
因此,她没见到过多少人,而在这些人中,钟繁并不记得有邓陌闻这号。
“我们见过。”邓陌闻声音笃定的像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他的猜测一般。
“你说是,那便当是吧。”钟繁不想多费口舌,耷拉下眼皮,草草敷衍两句想要了事。
“稍等。”邓陌闻迈开长腿,伸出手臂,挡在她面前,拦住去路。
钟繁见状,扭头想原路返回,却又被对方拦住。
重复几次后,耐心逐渐消失殆尽,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大人很闲啊。”
“你在找人。”
钟繁心中一惊,抬眼就看见他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他眼神同声音一样,带着确定。
她向来不容易信任外人,因此即便对方将她的目的肯定地说出,钟繁依旧维持着刚才的状态,不愿向对方泄露任何。
但她忘了,没反应才是最大的反应。
“沈小姐是聪明人,定然明白,身为陵阳知州,我掌握的大多信息,他人即便想,也没机会得到。”他声音轻轻的,轻轻地飘进她耳朵里,像话本中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诱惑书生的狐妖。
钟繁知道他说的道理。仅凭她孤身一人想弄清父亲死亡的真相,简直是天方夜谭。有同伴相助自然会事半功倍,可她不敢赌。
既要走捷径,那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荆棘、毒蛇、野兽、陷阱……
“你们才见过几面,你了解他吗?他可信吗?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又怎么断定他值得相信?”
“你难道不想快点查清真相了吗?钟瑞宁,死的可是你的父亲!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疼你的人!”
她心中天人交战,一方催促着她快快答应,早些还父亲一个真相;一方冲着她直摇头。
钟繁的思绪乱成一团,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像是解不开的结。
“你有什么条件?”她闭上眼,声音沙哑。
呼啸而过的风声将她的声音吹散,邓陌闻没听清,“什么?”
“你为什么帮我?”钟繁调整了措辞,以显得诚心些。
邓陌闻抿起嘴,没说话。
他的眼睛很亮,琥珀色的瞳孔把白茫茫的雪景映在眼底,给他也覆上了一层忧郁。
天地间在下雪,他的眼睛也在下雪。
沉默让气氛尴尬,钟繁有些僵硬地挪开眼,话里带了点心虚:“若是你想要钱,我可……”
邓陌闻张开嘴,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笑。
“沈小姐。”他一字一句,正正经经,像是强调,却又像安抚,“我不缺钱。”
“知州银钱那么高?”
她脱口而出的话将邓陌闻逗乐。
他露出笑,凌厉的眼睛此刻竟变得含情脉脉,咄咄逼人的薄唇也生出几分柔和。
两人虽见过几面,但要么剑拔弩张,要么情况紧急,这是钟繁第一次不带个人情绪去看他。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坏。她心想。
“妹妹,家里缺不缺钱,你不知道吗?”邓陌闻的话里还带着没消散完全的笑。
钟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红晕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虽然她假装不在意,但不断传来热感的双颊暴露了她此刻的局促。她低下头,不想让对面的人看见。
挣扎一番后,她罩上斗篷的兜帽,把自己的脸藏进毛茸茸的狐裘里。
邓陌闻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觉得有趣,对心中的猜想更加确信。
“大人既然帮我,要什么报酬?”钟繁的声音从兜帽中冒出,闷闷的。
“只有一个条件。”邓陌闻清了清嗓子,踩着雪悄无声息地靠近。
被帽子遮盖全部视线的钟繁浑然不知对方已经站到自己面前。
兜帽被拉下,钟繁被这突然出现吓到,像一只受惊的狐狸。邓陌闻弯下腰与她的视线齐平。
面对着面的距离太近了,钟繁有些慌张,头不敢乱动,眼神四周乱飘,却独独不去看对方。
邓陌闻贴近她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喷洒在钟繁的皮肤上,像是有蚂蚁在啃食,麻麻的。
“事情完成后,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他又起了玩心,“妹妹。”
话毕,他把钟繁的兜帽重新罩上,又帮她整理了以便不挡住她的视线。做完后,他往后退了一步。
“若是答应,今晚来知州府找我。”
——
钟繁晃晃悠悠地回到了住所,展柜见她双目无神,以为是生了病,急慌慌冲到她面前伸手感受了□□温。
见温度正常,掌柜放心了不少,“沈姑娘,你怎么了?”
钟繁心中被疑问填满,刚才的事简直匪夷所思。
帮忙只为知道她的身份,怎么看都像是她占了大便宜。
“我没事”,她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没规律地敲击桌面。
“掌柜,您知道陵阳的知州吗?”
“知州?邓陌闻?”
钟繁点了点头,连忙问道:“他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他也是京城人,还是上一年科举的状元。状元到陵阳这偏僻地来,稀奇吧。不过啊,估计回京他就能升官了。”
“为何?”
“早上不是和你说了吗,陵阳这地方,天高皇帝远,久而久之啊不少腌臜生意就在这干起来了。昨儿个你被抓进去就是因为撞上了人家两个帮派的交易。”
“所以,他到陵阳就是专门为了解决这个事?”
“这种事在我们这地方太多了,干的人多,牵扯到利益也多。虽然难解决,但真要是成了,升官都是小事,你想想,光是上缴国库的钱就有多少?更何况,这知州是什么人。”
钟繁有些不理解,“他不是昨年的状元吗?”
“他可不止是状元。”掌柜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你知道宁王吗?”
钟繁闭上眼,仔细想了想,终于在脑中找到一点记忆:“十四年前,宅子失火全府上下全部命丧火海的宁王?”
掌柜举起手在空中点了点,“当年宁王府失火,宁王府无人幸免,除了当时被燕家夫人带出去玩耍的宁王独子——邓陌闻。”
“燕家夫人?”
“你不知道?”掌柜有些惊讶,“你不是京城人吗,居然连燕家都不知道?”
钟繁有些尴尬,母亲既不让她出宫也不让参与宫中的事,即便是京中众所周知的,她也是那唯一的例外。
好在掌柜也没深究,“燕家夫人姓沈,是前朝丞相的嫡女,但后来丞相谋反,满门抄斩,燕夫人因为嫁了人所以免于一难。她嫁的呢,就是当今丞相,燕惟。”
“姓沈?!那她与邓陌闻有何关系?”
“燕夫人与宁王妃打小便认识,俩人是闺中密友。宁王府失火后,只剩邓陌闻一人,正巧燕夫人无儿无女,就把知州带回燕家养着了。知州也算是半个燕家人了。”
的
钟繁理了理思绪,终于明白邓陌闻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也是好笑,那么多姓,她偏偏取了个“沈”,还是京城早已被屠门的“沈”。
钟繁叫住要出门的掌柜:“掌柜可知道燕夫人叫什么?”
“沈净安。她的那手女红甚是惊艳,一件的价格最便宜都得两百两。”
“掌柜可曾见过?”钟繁的语气有些急。
“见倒是见过,可惜买不……”没等说完,钟繁就匆匆忙忙跑上楼,从屋内拿出一个包裹。
她剥开丝绸,里面是一件红色锦衣。
“掌柜能否辨别这件衣服出自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