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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完璧归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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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不知何处坠落的水声此刻与钟繁的心跳同频。
两人对视,维持着一戳就破的体面。
衙役的出现让僵持被打破,钟繁看着在邓陌闻听了几句耳语后的诡异表情,被看得发毛。
牢门被打开。
“沈小姐,请。”
阴暗的牢房、被关押的犯人、狭小的通道、未知的目的地。不安在她心中攻城掠地。
牢房的布局宛若迷宫,刚穿过一条通道紧接着又是一条。
这么偏的地方修得那么繁琐,钟繁暗想。
可当她看向两侧,却发现每一间都关了人。
她不再打量,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跟着走。
“东西准备好了吗?”邓陌闻在一扇门前停下,向身边的衙役询问。
“回大人,已经备好了。”
对方点头,转身盯着她。
钟繁皱眉,一脸厌恶,以为这人是因为从她嘴里套不出话来要刑讯逼供。
邓陌闻轻敲门板,门被骤然拉开,刺眼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撒下,亮得钟繁闭上了眼。
“阿简!”一声呼唤闯进她的耳朵。
睁开眼,小店的掌柜正从不远处朝她跑来。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对方一脸急切,上上下下把她检查了个遍,见她身上没伤后,重重呼了口气。
“沈小姐,冒犯了。”邓陌闻将收缴钟繁的东西物归原主。
她摊开手掌,伸到这人面前:“东西。”
“什么东西?”那人摆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无辜样子。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簪子。”
对方恍然大悟,露出惊讶的神情,嘴里却吐出一句让钟繁气恼的话:“沈小姐怎么证明簪子是你的?”
“城中寻贵重物品失主时常有人冒领,若随便一人说是失主官府就将其归还,那还得了?”
她握紧拳头,满脸不悦。似是看出了这人在拿她找乐子,钟繁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强制他直视自己的双眼:“邓大人若是连信守承诺、物归原主都还用我教,不如把知州的位置让给我坐坐。”
“我说的话自然记得,忘的怕是小姐自己。”
钟繁:“?”
“‘实话实说,完璧归赵',可沈小姐似乎并未说实话啊。您没守信在先,我又该如何履约呢。”
她松开手,冷冷撇了他一眼。
邓陌闻失笑,抬起下巴挑了一眼她的头顶。
钟繁见状,摸了摸头发,失踪许久的簪子此刻竟正插在自己头上。
物归原主,钟繁对这地方厌恶至极,转头就越上马,疾驰而去。
“沈小姐,后会有期。”
再也不见,她心想。
“大人,您什么意思?”邓陌闻身边的衙役不解。
那位沈小姐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头上的翡翠簪子连他这种不识货的都能看出价值连城。平常他们最怕与这种人打交道,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差事。
更何况他听说这位小姐是从京城来的。京城那地方,卧虎藏龙,指不定她是哪家权贵的掌上明珠,若对他们不满,全官府的脑袋恐怕都保不住。可知州竟说“后会有期”,他实在不懂。
邓陌闻自然知道身边的衙役在想什么,“你知道刚才哪位是谁吗?”
“沈简,沈小姐,大人您忘了?”衙役不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来接她的那位。”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嗯……小的不知。”
“秘闻坊的陈掌柜。”邓陌闻望着刚刚两人离开的方向出神。
“陈掌柜?”钟繁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被问的人抬头:“你晚上没回来。昨夜陵阳两大帮派在曹家头被抓了,我记得你前日还问我有关曹家头的事,便想着来官府试试运气,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朝对方道谢:“真是抱歉,麻烦你跑了一趟。”
“出门在外难免遇到些事,不麻烦。”
回到房间,钟繁躺在床上,梳理了一遍思绪。
虽说那位老婆婆心怀歹念,但她嘴中关于父亲的话,钟繁认为并非胡诌。
父亲、顾瑜、债公。
从小到大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如今却像是一团迷雾,多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钟繁想着,突然发觉,对于父亲,她了解甚少。
温柔体贴的“父亲”,是她对其唯一的认知。最年轻的状元郎、长公主的夫婿、京城最博学的才子,这些华丽的名头在她出生起便已冠在父亲头上。他很少提及从前的事,常以时间久记不得搪塞过去。
直到昨日,直到她去到了那个问了无数人才能寻到路的荒凉破败的山村,直到她从别人口中得知父亲并非“温玘”,而是“债公”。直到她见到属于他的居所是由茅草搭建的猪圈。
她才知道,向来光鲜的父亲并非一帆风顺。从陵阳到京城,八百里的路程,父亲走了多久?是否也被人打劫?打劫时可曾被人搭救?
到京城后他是否能养活自己?有没有被人欺负?能考取功名他究竟耗费了怎样的心血?
父亲,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劳累催得钟繁沉沉睡去,以至于并未发现窗外有人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长公主!”一名侍从急匆匆地冲进殿内,气还没理顺就慌张开口,“小、小、小姐她,她被关进监牢了!”
座上的人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挥手示意那人下去。
没了钟繁,静心宫这几日真应了宫名,尽管是新年,却也十分冷清。
“长公主,这该如何是好?小姐她从未遭过这种,若是受了伤……”身旁的嬷嬷听见刚才侍从传来的话,面上着急,心里更是忧心。
钟繁是静心宫中所有人看着长大的,十几年的相处,加上钟繁待他们又好,早就有了感情。抛却这主仆身份,嬷嬷也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孙女。
如今她要经受牢狱之灾,长公主却满不在乎,嬷嬷急得团团转,第一次不合时宜地开口。
钟明毓没责怪嬷嬷的唐突,云淡风轻地答了句:“她执意要去,这一遭是她自己选的。”
门外又下起了雪,钟明毓问:“明日是何时?”
“明日便是正月初十了。”嬷嬷答道,“小姐的生日,是否要备……”
“无需。”
——
钟繁迷迷糊糊地下床,把开着的窗户给关牢。昨日睡得匆忙,忘了闭好窗,谁知突然降温,把她生生冻醒。
穿好棉衣披上斗篷,下楼正巧碰到掌柜忙活。
她坐在凳上,和掌柜搭话:“您知道曹家头以前是什么地方吗?我前天一去,发现那物是人非,房屋坍塌,遍地狼藉。”
“曹家头啊,以前是个窑厂,虽然位置偏但那儿的人都富裕。后来新帝继位,江南的瓷器更受青睐,窑厂也渐渐没落了。窑厂一没,人也没了营生的活儿,可活儿没了人还得活啊。但那地方吧,靠着山挨着河,老爱发水灾滚石头,久而久之人就都搬到其他地方,留下的也只是些年纪大的,慢慢就荒了。”
钟繁点点头。
掌柜继续:“那日忘了告诉你。曹家头那地方就因为人少地偏,好多不正经的勾当都在那做。那边一个老婆子,专和曹斌做拐卖女人孩童的活,也怪我,那天忘了告诉你。”
她了然,向掌柜道了谢。
“沈简姑娘,”掌柜叫住她,话在嘴边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脱出了口,“如果事情的结局已经注定,你还会去做吗?”
沉默良久后,她说:“即便已经注定,可若永远停留在原地,那连既定的结局也永远无法知道。”
她拢紧斗篷,走进白茫茫的雪中。
“没人能谱写他人的命运,刮风、下雨、落雪……这世间偶然那么多,为什么确信结局必然注定。”
白狐裘斗篷罩着,她与雪色融为一体。
“掌柜,你猜等会儿是下雨还是刮风?”
“刮风吧。”掌柜轻声说。
“三、二、一。”钟繁举起手指,可随着倒数声结束,既无风也无雨,“无事发生。”
“现在下雪是已知的事,可下一秒是下雨还是刮风呢?在它还没到来之前,没人知道。更何况时间永不停歇,即便认命,停滞不前,该到来的总会到来。”
“与其坐等命运来寻找我,我更想去与它一决高下。”钟繁伴着扑面的雪花,去寻找那将与她会面的独一无二的命运。
“沈简小姐。”一道声音从身后冒出,她已认出声音的主人,因此脚步并未停留。
“沈小姐的步子还真是快啊。”那人嗓音带着笑,说出的话却十分不中听。
钟繁没继续走,却也没转身。
“邓大人老盯着我这个弱女子,有何用意啊?”她话里带着刺,但那人像是没听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沈小姐,认识一下,邓陌闻。”
“邓大人大雪天拦我的路,难不成是想再次把我抓进大牢?”
“沈小姐说话真是有趣,作为兄长,与妹妹同处一地,理应照顾一下的。”邓陌闻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
“你……”钟繁气得瘪起嘴、瞪大眼,一肚子想吐出的话碍于教养又生生咽回。
“我说得没错吧,妹妹。”他脸上露出笑,钟繁却只想把那张脸按进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