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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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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繁倚在窗边,左手撑着窗沿,托着白净的脸。
楼下,街上稀稀拉拉几个人,只有挂在门前还没拿掉的花灯昭示着昨日的热闹。
她张开嘴,无规律地呼吸着,冷风灌进嗓子,身体很快就不再温暖。感受到五脏六腑的冰凉,她闭上眼,吐出阵阵寒气。
身子单薄,衣服也不厚,风没吹几下她的手就被冻得没了知觉,泛起片片青紫。
直到被送来的杏仁糕失去了刚出锅的温度,钟繁慢吞吞地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挽起头发,梳洗干净。
“嗯?”门被拉开,钟繁没注意,迎面撞上立在门前的胸膛,刚清醒过来的头脑又晕开一抹涟漪,没看清是谁,她的话就脱口而出,“抱歉。”
胸腔震动,一声闷笑传进钟繁的耳朵。熟悉的声音让她很快反应过来是谁。“邓大人为何还在这儿?看来您这份知州的差事甚是清闲。”
“沈姑娘这是赶我走?”邓陌闻敛起笑,轻挥袖子,作势要离开,却又放出一块诱饵,“本还以为沈小姐会对我得到的消息感兴趣,原来是邓某自作多情了。”
“留步!”钟繁急忙拦在他面前,“什么消息。”
见她上钩,邓陌闻却开始故弄玄虚:“自然是沈小姐想知道的。”
钟繁心中无语,眼前却不得不保持和颜悦色,“还请您告知。”
“哎呀,我似乎忘记要说什么了,既然沈小姐不想让我在这,那我便不打扰了。”
钟繁闭上眼,提起唇角,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笑容:“请进。”
她推开房门,把这人迎了进去。
四周张望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人后,钟繁推进屋内,合上了门。
邓陌闻在圆桌前落了座,桌上还摆放着他送来的杏仁糕。
“不爱吃?”他的视线扫过没有被打开的油封纸,心不在焉地问。
“啊?”钟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不是。小时候嘴馋,偷吃了一口杏仁酪,结果上吐下泻了好几天。”
“过敏?”
“嗯,脸上、前胸、后被全都是红疹,瘙痒地辗转难眠,一晚上都睡不着。”她光是想起就觉得厌烦。
“那你还收?”邓陌闻调笑道。
“你既送来了,我便收下。若是拂了你的好意,你心里能放下?”她坐下,两人面对着面,“邓大人究竟是什么消息?”
“我的诚意表示了,那沈小姐的诚意呢?”邓陌闻捻起茶杯,品了口热茶。
钟繁一听,站起身,从自己的包裹中翻出两张面值百两的银票,摆在对方眼前。
邓陌闻哑然,笑凝滞在脸上,无奈至极:“沈小姐解决问题的方法,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风吹起钟繁乌黑的发丝和宽大的衣服,一身白衣的她此刻像是下凡的仙子。
她将拔下来的发簪放在桌上,叹了口气,“这个呢。”
邓陌闻摇了摇头,脸色难看。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剩一句,“不必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顾瑜曾被桑林的一户人家收养。”
钟繁面色一变,拍案而起,桌上的杯具被震得叮呤咣啷响。
“收养?”她的不解全都浮现在了脸上。
“对,桑林顾家。”他点头,陈述着收到的消息,“做丝绸生意的,常跟各地做布匹买卖的打交道。”
钟繁也没墨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行李,拎起来就要离开。
“多谢,如果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我定会鼎力相助。”
钟繁下楼,碰巧赶上掌柜要上楼。见她领着行李,神色慌张,掌柜心里有了猜想:“这是要走了。”
经过几日相处,钟繁与掌柜也亲近了许多,不打算瞒着,于是便承认了:“我要去趟其他地方。”
“还回来吗?”掌柜问。
“顺利的话就不回来了。”她答道。
“那希望姑娘……”掌柜犹豫了会,从柜台抽屉里摸出一枚平安符,“再也不要回来了。”
掌柜侧身,给钟繁让出一条路。
“谢谢。”钟繁走出门,却又突然回头,“掌柜,你叫什么?”
“陈细妹。”
钟繁冲她挥了挥手,将平安符妥帖收好,跨坐上马,出发桑林。
好在桑林距陵阳不远,她走得早,太阳还没落山便到了目的地。
桑林与陵阳不同,地势平坦,四周没有群山环绕,阳光明媚,一条河道贯穿其中。
钟繁顺利入了城,顺着邓陌闻给的线索,成功寻到“顾府”。
刻有“顾府”二字的牌匾高高挂在朱漆大门正上方,两根雕花石柱矗立在飞檐青瓦搭建的檐下。
钟繁走上台阶,却被守门的家丁拦住。
“哪家小姐?有何事?”其中一位谨慎问道。
“京城沈家。”她面不改色。
耳语几句后,刚刚提问的那位进入院内通报。透过推开的门缝,钟繁窥见了其中的一角光景。
院内正中的凉亭内,一位身着华服,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在品茶。
大门推开,妇人听见动静,不满地蹙起眉,掀起眼皮,朝着门外瞟了一眼。可在瞧见钟繁的那一刹那,妇人手中一松,盛满热茶的白瓷杯应声掉落,在地面绽开,溅到鞋面上,可这人却像没感觉到似的,生硬地保持着奇怪的姿势。
还没等钟繁细看,门便被家丁掩上。
但没过几秒,却又打开了。刚刚站在那妇人身旁的丫鬟竟站在了门口,和颜悦色地迎她进去。
妇人被另一个丫鬟搀扶着,站在亭子前。见钟繁进来了,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了几步。
钟繁停在妇人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对方满是细纹的脸上竟泛起了泪花。
妇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抚过钟繁的眼睛、鼻子、脸颊……她被对方的动作吓了一跳,全身僵直地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妇人的手不像钟繁见过的其他太太那般细嫩,钟繁觉得有些粗糙,划过脸颊时她感觉到了生硬,像是在静心宫照顾她的嬷嬷的手一般长满了老茧。
“像,太像了。”妇人的眼泪流出,声音激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钟繁大脑空白,她何曾见过这般年纪的老人在自己面前流泪,顿时束手无措。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掏出自己的手帕帮妇人擦去了泪。
钟繁震惊于自己的举动,心中一慌,手帕掉在了地上。
她刚想蹲下身,将东西捡起,却被丫鬟先行一步,把手帕放在了妇人手中。
妇人拎起手帕,把它凑近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苍老的露出了笑容,“好,太好了。”
对方一手拄着杖,一手牵着钟繁把她领进正屋。
钟繁怕面前的老人保持着不趁手的动作会摔倒,懦懦地说道:“要不我跟着您。”
妇人却不愿意,摆了摆头,牵着钟繁的手攥得更紧。
“你爱喝什么?”妇人在钟繁身边落了座。
“碧螺春就好。”她应道。
妇人朝丫鬟那瞧了一眼,丫鬟顿时心领神会。
“你叫什么啊?”
“沈简,简易的‘简’。”
“大道至简,好名字,好名字。”妇人点了点头,似是对她的名字甚是满意,却又话锋一转,“家中父母可还好?”
钟繁脸色一滞,却又即时用笑面掩过:“父亲母亲都好,身体健康。”
听罢,妇人握住她的手,将其紧紧包裹,嘴里重复着:“好就行、好就行,那我就放心了。”
妇人又问:“今年几岁啊?”
“刚及笄。”
对方往她头上看了一眼,长辈一般摸了摸钟繁的头顶,像是放心了似的。
“你自己来的?”
“是。”
“没人跟着?”
“嗯。”
“他们怎能放心让你自己出来!”妇人提高声音,满是怒气地指责道不在场的人,“你一个女子,京城到桑林那么远,他们竟让你独自一人前来!就这么为人父母的!”
钟繁见状,赶忙扯出一条借口,替她那并不认识的“父母”辩解:“是我执意不要人跟着的。我想既已成人,便要历练历练。”
妇人听她这番话,投来的目光在慈爱中还带上了赞赏。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你今日来是有何事?”
钟繁屏住呼吸,强装镇定:“我听闻顾瑜曾被顾府领养,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老妇人没说话,丫鬟趁机为二人各斟了一杯茶水。
钟繁有些紧张,怕被发现端倪,心不在焉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碧螺春。
刚煮好的茶水滚烫,她的舌尖被烫麻了。
妇人这时开了口:“在他幼时我与老爷去陵阳采买,陵阳的瓷器在当时很有名气。顾瑜就是那个村子的人。”
她像是在回忆什么,话语里是淡淡的忧伤:“见到他时,他和猪住在一起,半大的男孩还没小猪崽子壮。大冬天,他就只穿了一件单衣,还全是破洞,四处漏风。手臂、小腿、脚掌都被冻得青紫。盖的被子就是烧火的干草,那年的雨几乎没停过……我那时觉得他可怜,从包里找出一件披风给他取暖,谁知第二天再见他时,那孩子仍只有一件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