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吻纪年》穜梚

3、第二章 无声回响

　　五月的风，还残留着篮球场上的灼热气息，连同那份秘而不宣的暗恋，被纪景淮妥帖地藏进了心底。

　　自那日看过球赛，湛柏沇在他心里，便不再是模糊的光影。他依旧默默地注视着，只是那份注视里，多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这份期盼，直到分班考这天才猝不及防地落到了实处。

　　考场里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纪景淮游刃有余的答着题目，但他没想到，湛柏沇那个流里流气的朋友，会正好坐在自己后面。更没想到，考试刚过半程，后面的人就用笔帽用力戳了戳他的脊背。

　　“喂，小尾巴”这声“小尾巴”，和篮球场上如出一辙，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卷子往旁边挪挪，选择题，给我看看。”

　　纪景淮脊背一僵，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球场边只敢远观、不善言辞的自己。他握着笔的指尖微微发白，一种被冒犯的羞耻感和恐惧攫住了他。他不想给，可对方又是个混混……他不敢得罪。

　　正当他僵持着，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时，一个略带慵懒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安静的考场里响起，不大，却足以让这一小片区域的人都听清。

　　“抄什么抄，不会自己写吗？”

　　是湛柏沇。他就坐在不远处的斜前方，此刻正侧过身，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目光冷淡地落在那个朋友身上。

　　陈泠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阻止，愣了一下，讪笑道：“沇哥，就看一下……”然后，继续戳了戳纪景淮。

　　“我说，别抄了。”湛柏沇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周围却瞬间充满了一股压迫感“自己做。”

　　他的眼神甚至没有看纪景淮一眼，仿佛只是顺手清理了一下身边嘈杂的环境，如同拂去一粒微尘。说完，他便转过身去，继续答着自己的题，背影挺拔而疏离，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陈泠悻悻地缩了回去，没敢再吭声。

　　压迫感骤然消失。纪景淮怔怔地看着湛柏沇的背影，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更为汹涌的悸动瞬间涌了上来，冲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像天神一样降临，轻而易举解决麻烦的，是湛柏沇。

　　他……又一次，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众人交卷离场。陈泠凑到湛柏沇身边，语气带着点讨好和不解：“沇哥，刚才干嘛帮那个小尾巴出头啊？” 又是“小尾巴”，其实纪景淮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湛柏沇正低头收拾笔袋，闻言头也没抬，只是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他惯有的、对任何事物都不太上心的漫不经心：

　　“谁帮他了？只是吵到我做题了，仅此而已。”

　　这句话，清晰地飘进了正准备离开的纪景淮耳中。

　　他脚步一顿，心里刚涌上的巨大暖流像是被细小的冰针扎了一下，泛起微妙的酸胀感。原来……依旧不是特意为他。

　　可是，那份被庇护的感觉，和篮球场边默默注视他身影时的心情一样，着实的烫人。

　　他看着湛柏沇和那群朋友勾肩搭背、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地将这份混合着感激、失落和更多倾慕的复杂心情，与篮球场那个夏天的秘密，一同锁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他好像，更喜欢他了。

　　喜欢到，连他那点看似冷漠的借口，都自动美化成了他独特的温柔。

　　---
　　很快就到了新学年分班揭晓的那天，学校的公告栏处，早就挤满了学生。

　　纪景淮侧过身子，尝试钻过人群的缝隙，小心翼翼地避让。

　　“对不起，借过一下……”他的声音清浅，迅速淹没在鼎沸人声里，几乎没人听见。被人群推搡着向后时，他踉跄了一下，鞋跟被人踩了好几下，留下灰扑扑的印子。

　　心里那份急于验证的焦灼，战胜了礼貌与羞赧。他咬住下唇，用自己不算宽厚的肩膀，微微用力地顶开前方的阻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陌生Alpha信息素带来的压迫感，以及Omega之间信息素无意识的相互排斥，这些都让他头晕目眩，但他没有停下。

　　他像一只逆流而上的小鱼，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

　　他先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高二18班。心定了一半，随后，他的视线又开始在18班的名单上逡巡。

　　一个、两个、三个……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呼吸不自觉地屏住。直到，那个早已在心中描摹过千百遍的名字，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湛柏沇。

　　那个名字，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烙印在名单中央。几乎在视线触及的同一刻，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霸道地穿透周遭所有纷杂的味道，精准地攫住了他的感官。

　　是烈焰威士忌。

　　那信息素并不狂躁，只是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存在感，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慵懒、浓烈、宣告着领地所有权。纪景淮感到自己的后颈微微发烫，那沉寂的腺体仿佛被这缕气息唤醒，一种源自Omega本能的、想要靠近又想要臣服的颤栗，细密地爬满了他的脊椎。

　　他下意识地回头。

　　那一瞬间，他的心漏了一拍，周遭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同学的议论、欢呼、抱怨。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他那双迷人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他看得出神，随后才听到女生们压低却难掩兴奋的窃窃私语。

　　“快看！是湛柏沇！”

　　纪景淮被挤到一边，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

　　而湛柏沇没有往里挤，只是站在人群外，仗着身高的优势，微微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高二18班的名单。

　　他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不到两秒，似乎确认了什么，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淡漠。随即，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转身便欲离开。

　　陈泠却很是激动“哇，你和小尾巴一个班哎，你们可真有缘分”，他没有理会，只是轻轻的挪走陈泠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像是什么脏东西一样，认真的拍了拍。

　　命运的巧合在此刻降临。或许是人群的推搡，或许是心神过于激荡，纪景淮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向后倒去，正好撞到了转身欲走的湛柏沇身上。

　　一股清冽中带着灼热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对、对不起！”纪景淮慌忙站稳，脸颊像被火烧着一样，连耳垂都红得滴血。他低着头，几乎不敢看对方的表情。

　　湛柏沇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毛茸茸的发顶，和那截红得异常的脖颈，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没事。”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却也没有不耐烦。他甚至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对方的胳膊，确认他站稳后，才收回手，径直离开了。

　　那短暂的触碰，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印在了纪景淮的胳膊上，热度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和他在一个班。
　　他刚才……扶了差点摔倒的他。

　　这两条信息在纪景淮的脑海里疯狂刷屏，几乎要冲垮他所有的理智。他晕乎乎地挤出人群，走到一棵安静的香樟树下，才敢大口呼吸。他抬起手，看着刚才被湛柏沇碰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属于对方的、滚烫的温度和那缕独特的、带着烈酒气息的信息素。

　　他靠着树干，慢慢地蹲了下来，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

　　心脏被一种巨大的、名为“缘分”的甜蜜填满，鼓胀得发疼。

　　他和湛柏沇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同一张纸上。

　　他们，即将生活在同一个“班级”里，同一片屋檐下。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交集，对于纪景淮而言，不亚于上帝最慷慨的恩赐。一个崭新的“纪年”，似乎正伴随着盛夏的光，缓缓在他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