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小黑的世界里，出现一条九头蛇》阳睛

24、无声的陪伴

　　日子如同窗外缓慢流转的云，宁静而绵长。相柳渐渐习惯了图书馆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习惯了指尖触碰不同文字时带来的微妙触感，心境在墨香与静谧中，沉淀得愈发安然。他将那些沉重的过往妥善敛于心底深处，并非摒弃，只是不愿惊扰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平和。

　　然而，一些细微的波澜，开始在不经意间悄然漾开。

　　那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他置身于超市生鲜区清冷的空气里，正专注地打量着冰柜中游弋的海鱼，思索着晚餐的食材。身旁，一辆购物车轱辘摩擦地面的细响由远及近，随后，车体边缘被轻轻碰了一下。他侧目，看到一个穿着连帽卫衣的白发少年略带歉意地抬起头。对方身量比他稍高一些，却明显不及鹿野师姐挺拔，帽檐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陌生脸庞。

　　“不好意思。”少年的声音清冽，目光在他脸上，尤其是银发上快速掠过，像是被什么吸引，又迅速归于平淡，随即推着车自然地汇入了货架之间的人流。

　　相柳望着那抹消失在人群中的、比自己略高几分的白色背影，指尖在冰冷的柜门上轻轻点了点，唇角几不可查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有点意思，他想。

　　再次注意到那个少年，是在几天后。他被若水拉出图书馆，坐在街角咖啡馆的遮阳伞下，听着小狐狸叽叽喳喳地分享趣闻，目光无意间掠过街道对面。书店的玻璃门映着光影，那个白发少年正倚在门边，低头看着掌中的屏幕，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疏离。他站直时，那比自己稍高一点的身形便清晰地显现出来。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少年抬起头，目光穿过熙攘的车流与他对上一瞬，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仿佛只是被街景偶然吸引了注意。

　　“小白你看什么呢？”若水顺着他的视线张望，撇了撇嘴，“哦，那个人啊，头发颜色跟你挺像，不过感觉冷冰冰的。”

　　相柳收回目光，端起微凉的果汁饮了一口，眼底沉淀下一丝了然，以及几分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温和。他几乎可以确信，那就是毛球。

　　那个曾与他并肩翱翔于北地风雪、见证过他所有荣耀与孤寂的小家伙。跨越了无法丈量的时空，他竟然又寻来了。看着毛球那想靠近又不敢唐突、小心翼翼藏匿着激动与忐忑的模样，相柳心中并无厌烦，反而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带着酸涩暖意的涟漪。他不是不愿相认，只是尚未思忖好，该如何安放这份跨越了生死与世界的、过于厚重的羁绊。眼下这属于“小白”的宁静，尚且脆弱，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让它生根。

　　于是，他选择了静观。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洞察，他开始留意起毛球那些不算高明的“不期而遇”。

　　在图书馆高大的书架间，他会故意在某些区域多停留片刻。不多时，眼角的余光便能捕捉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相邻的书架后，那比自己略高的个子有时需要他稍稍低头才能完全隐在书架阴影里，假装翻阅着书籍，那紧绷的、几乎能被他感知到的呼吸，泄露了主人全部的注意力。相柳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细微的疼惜，最终也只是若无其事地选取了自己需要的典籍，转身离开，留下那道目光在他身后，久久缠绕。

　　又一次，在会馆旁那个栽种着银杏树的小公园里。他坐在落满金黄叶片的长椅上看书，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他能感觉到，远处那棵粗壮的银杏树后，有人正偷偷探出半个脑袋。那身影比他高一点，此刻却要微微蜷缩着，努力把自己藏好。相柳不动声色，只是翻动书页的指尖微微一顿，果然，那颗白色的脑袋瞬间缩了回去，速度快得带起几片落叶。

　　这些无声的“陪伴”，成了相柳新生活中一段隐秘而温暖的插曲。他知道毛球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用他那笨拙却执着的方式，确认着他的存在。他享受着这种被旧日伙伴默默注视着的感觉，如同冬日里隔窗感受到的阳光，不灼人，却足够熨帖。

　　他并不急于打破这层微妙的平衡。既然毛球已然寻至，既然命运以这般迂回的方式让他们重逢，那么，总会有云开月明的那一刻。而现在，他更愿意带着这份了然，静静地看着那只傻鸟，还能演出怎样令人忍俊不禁的戏码。

　　至于相认……
　　……或许，等到他觉得，此间的“小白”足够坚韧，足以承载起“相柳”的过往与故人时，他会主动走向那个躲在角落、目光殷切、身形已比自己略高却依旧显得小心翼翼的白发少年，如同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轻轻敲一下他的额头：
　　“跟了这么久，不累么？”

　　只是，此刻时光尚好，他还可以再贪恋一会儿，这喧嚣人世中，独属于他的一份静谧，和那份跨越了漫长光阴、失而复得的，沉默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