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凛音阙

4、欣欣奶茶店

　　“人间蒸发？”陈天宇放下咖啡杯，骨瓷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脸上那点虚伪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冒犯的愠怒。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习惯了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女人，能蒸发到哪里去？”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与人潮，“查她所有的社会关系，哪怕是她十年前的同学！监控呢？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周边的所有监控，一帧一帧给我看！”
　　他绝不允许沈清澜脱离他的掌控。那颗棋子，必须在棋盘上，在他指定的位置。

　　与此同时，沈清澜正站在“欣欣奶茶店”门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店面很小，粉白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发灰，挂着一块手写的彩色菜单板，字迹稚嫩可爱。操作台后面，一个围着粉色围裙、扎着丸子头的年轻女孩正踮着脚，费力地想把一桶纯净水搬到饮水机上。
　　就是这里了。江辰指的地方。
　　沈清澜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过于甜腻的奶精和糖浆的味道，这与她习惯的咖啡豆醇香截然不同。她压下心头那份属于过去的、不合时宜的矜持，迈步走了进去。
　　“你好，”她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请问……这里是不是需要人手帮忙？”
　　女孩——林薇，闻声转过头。她有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眼睛很大，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她打量了一下沈清澜，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但并无恶意。
　　“对呀对呀！”林薇放下水桶，拍了拍手，语气活泼，“你就是江辰哥说的那个……呃，新来的？”
　　江辰哥？沈清澜心头微动。他们似乎很熟。
　　“嗯。”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太好了！”林薇像是松了口气，热情地拉住她的手腕，“我快忙死了！白天就我一个人，又要做奶茶又要点单，有时候外卖订单一多，简直要疯掉！你会用这个吗？”她指着桌上那台略显陈旧的收银机。
　　沈清澜看了一眼那机器，界面简单，比她操作过的任何金融交易系统都要简陋无数倍。“应该可以。”
　　“那就行！工资日结，一天八十，现金。工作时间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包一顿午饭！怎么样？”林薇语速很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八十块。还不够她过去喝一杯手冲咖啡。沈清澜指甲掐了掐掌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可以。”
　　“太好了！那你今天就上班吧？我教你做招牌奶茶！”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沈清澜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这里没有精密的金融模型，只有糖、奶、茶、珍珠、椰果的比例搭配；没有唇枪舌剑的谈判，只有不断重复的“请问要冰的还是热的？”“甜度需要调整吗？”；没有价值亿万的合同，只有几块、十几块的零钱交易。
　　她的手指第一次接触到那些黏腻的糖浆罐子，第一次笨拙地封口塑料杯盖，第一次因为记错了配方而手忙脚乱地重做。林薇在一旁叽叽喳喳地指导，耐心十足。
　　“姐姐，你以前没做过这个吧？”休息间隙，林薇递给她一杯自己做的柠檬水，随口问道。
　　沈清澜接过水，冰凉的触感让她因忙碌而发热的手心舒服了些。“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水，酸涩的味道让她微微蹙眉。
　　“一看就知道啦，”林薇笑嘻嘻地，“你手指那么好看，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不过你学得好快哦，比我当初强多了！”
　　沈清澜看着自己这双曾经只用来签署文件和操作电脑的手，如今沾上了糖渍和奶沫，心中五味杂陈。
　　下午，客流稍微少了一些。沈清澜站在操作台后，看着窗外永平里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街景，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再次袭来。她，沈清澜，曾经在资本市场上呼风唤雨，此刻却窝在一个城中村的奶茶店里，为了八十块钱日薪忙碌。
　　然而，这种不真实感很快被更实际的焦虑取代。八十块，远远不够。她需要更多的钱，需要信息，需要找到陈天宇的破绽。她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困兽，明明知道仇人就在不远处逍遥，却只能在这里封杯盖。
　　就在她出神之际，店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门后的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黄毛，嘴里叼着牙签，敞开的夹克衫里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喂！两杯珍珠奶茶，多加珍珠，快点！”黄毛用力拍了一下柜台，眼睛不怀好意地在沈清澜和林薇身上扫来扫去。
　　林薇脸色瞬间白了白，显然认识这几个人，她小声对沈清澜说：“姐姐，你快去做，做好了给他们。”
　　沈清澜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的反感，依言转身去操作。她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黏腻的、令人不适的目光。
　　很快，两杯奶茶做好。沈清澜将它们放在柜台上。
　　黄毛拿起一杯，吸管插进去，吸了一大口，随即“噗”地一声全吐在了地上！“我操！这什么玩意儿？糖放多了想甜死老子啊？重做！”
　　林薇赶紧上前，陪着笑脸：“强哥，不好意思，我这就让她重做……”
　　“不用她！”黄毛一把推开林薇，手指几乎戳到沈清澜的鼻子，“你，新来的吧？不懂规矩？这杯你喝了，算你请客！”
　　刺鼻的烟味和口臭扑面而来。沈清澜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怒火混合着屈辱直冲头顶。她何时受过这种侮辱？放在过去，她有一万种方法让这种渣滓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理智在疯狂叫嚣：不能冲突，不能惹事，不能暴露！
　　见她不动，黄毛以为她怕了，得意地嘿嘿一笑，伸手就想去摸她的脸：“哟，还挺有脾气？哥哥教教你规矩……”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沈清澜脸颊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却异常有力的大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精准地扣住了黄毛的手腕。
　　那只手看起来并不特别粗壮，但指节用力时，手背上青筋微微隆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规矩？”一个平静无波，却带着微哑磁性的声音响起，“我的规矩是，别在我的地方闹事。”
　　是江辰。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店里，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棉T恤，身形挺拔地站在那儿，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冷冷地看着那个黄毛。
　　黄毛试图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反而越收越紧，疼得他龇牙咧嘴。
　　“江……江哥……”黄毛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脸上挤出讨好的笑，“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就是来喝杯奶茶……”
　　“喝完了？”江辰松开手，语气没什么起伏，“喝完就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那三个小混混互相看了一眼，屁都没敢再放一个，拿起柜台上的奶茶，灰溜溜地快步走了出去，连钱都没付。
　　店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制冰机工作的嗡嗡声。
　　林薇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江辰哥，还好你来了！”
　　江辰没理会林薇，他的目光落在沈清澜身上。她依旧紧绷着身体，脸色有些发白，紧抿着嘴唇，但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未散的怒意和一种极力克制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锋芒。
　　他看到她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没事吧？”他问，声音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丝，但也仅有一丝。
　　沈清澜缓缓松开拳头，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印记。她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去拿抹布，沉默地擦拭着被黄毛拍过的柜台，动作有些僵硬。
　　她不需要怜悯，尤其是他的。
　　江辰看着她故作坚强的背影，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对林薇点了点头：“忙你的。”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奶茶店，仿佛只是路过。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沈清澜才停下动作，背对着门口，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放松下来。
　　刚才那一瞬间，他出手时，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面粉气息，混合着一丝清冽的皂角香，奇异地冲散了那些混混带来的污浊感。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而此刻，站在奶茶店对面巷口阴影处的江辰，回头看了一眼店里那个窈窕而孤直的背影，眼神深邃。
　　他掏出那个旧笔记本和铅笔，在之前那行字下面，又添了寥寥几笔：
　　“骨子里傲，能忍。应激反应，练过？”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他合上本子，抬眼望向永平里交错杂乱的电线天空，目光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