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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大约在冬季 ...

  •   林越这学期过得异常忙碌。

      CS硕士最后一个学期,本就课程压得紧,又要面试实习找工作。他总是从一个编程项目切换到另一个技术面试准备,脑子像个永远不敢停下的处理器。他习惯了在白板前背算法,在Notion(一个类似手帐软件)里列面试计划表,用计时器卡着时间刷leetcode(一个刷题平台)。

      连吃饭都基本靠快餐——轮换着吃。全都是那种半个小时内能速战速决、吃完立刻回图书馆或实验室的地方。他点餐速度练得飞快,几乎不看菜单,靠手速和肌肉记忆搞定一切。有时是 Chipotle 的鸡肉碗加超多牛油果酱,有时是 Chick-fil-A 的麻辣鸡汉堡外加一杯甜得发腻的柠檬汁;饿得狠的时候就冲进 Burger King,一口气解决一个套餐,边吃边刷面试题;赶截止日期的时候干脆拎个赛百味回系楼,夸张的时候甚至边走边吃。

      太多事情等着完成:学业、项目、面试、简历修改、组会、截止日期,还有那些看不完的招聘信息和刷不完的题。他并没有放下对她的感情。

      那份喜欢,他一直收藏着。只是当生活像潮水一样扑过来时,他只能把它收进心里,不去触碰,不去想象。只是从头到尾,她都没热烈回应过他。她对谁都温柔,却从未给过他哪怕半分特别的回应。那种温柔太均匀了,像清水——干净,却不指向任何人。

      再加上他对未来也不确定。签证、工作、身份……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上。他没办法承诺什么,也不想把她拉进自己这摊不确定里。所以他不再主动联系她,只在知微偶尔提起她的时候,才会听一句问一句。

      直到前几天,知微提到,盼秋前阵子遇到了一点风波,好像挺难过的。

      那一刻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只觉得有点酸,也有点懊恼。作为朋友,作为至少曾经试图靠近她的人——在她最难的时候,他居然什么也没做。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于是这天晚上,他收完CS530的小组报告,走出实验室时,忽然点开了和知微的聊天框。
      “她还在系里吗?”他发了一条消息。
      知微很快回:“应该还在。她还没回来”

      于是他没多想,从计算机楼绕过来,在心理系楼下等。

      十一月的夜晚已经带了点冬意。他靠在路边花坛上,耳机里循环着那首他最近反复听的歌——
      “I had all and then most of you, some and now none of you.”(我曾拥有你的全部,后来是大部分,而现在一无所有。)

      他曾试着靠近她,却从未真正拥有过她。

      “Take me back to the night we met.”(带我回到我们相遇的那个夜晚。)
      他低头轻声跟了一句。

      不是奢望开始,只是想回到那个什么都还没说破之前的傍晚,至少可以继续期待。

      风从耳边穿过,像没唱完的副歌,断断续续地在空气里打旋。他有些冷,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眼睛却不时望向楼门口。

      他想起她生日那天,在 Flamingo 店里被辣哭时的样子。她努力维持镇定,小声“嘶——”的一声,又倔强地吃完整个鸡翅。

      那一幕到现在都还停留在他脑海里,每次回忆,都会忍不住笑一下。

      他低头笑了下。然后抬起眼睛。

      月色很亮,像水一样洒在教学楼前的人行道上。她终于出来了。

      盼秋背着包,从楼里走出来,脚步不快,像是刚刚结束一段深度专注的工作,神情略显疲惫却安静。

      他正准备抬手招呼,却忽然看见——她后面还走着一个人。

      是个男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身形挺拔,穿着不显眼却干净。路灯打在他脸上,那道鼻梁和下颌线被照得清清楚楚,像是雕刻出来的,干净、冷静、不动声色。他站在她身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眉眼间带着一种温柔的专注。他不认识那人,却一眼能看出那不是学生。

      而盼秋——她的眼神让他怔住了。

      她抬头看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林越从未收到过的信任与柔软。还有某种——说不清楚的微光。

      林越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们从他面前不远处走过。

      “I don’t know what I’m supposed to do / Haunted by the ghost of you…”(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你的幽影萦绕不去……)

      耳机里的声音继续低唱,像夜色中的低语。他只是安静地笑了笑,像是终于看清什么,也终于放下什么。

      日历翻到了寒假的第一页。

      这学期结束得有点匆忙,像是时间自己在赶deadline。大雪刚停的那天,街道还没来得及清理,冰层薄得像一碰就碎的玻璃。校园忽然空了下来。楼道里没有学生聊天的声音,图书馆的灯也熄了一半,连邮箱里都只剩些机械转发的通知邮件。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刚熬过第一个学期的所有期末,和知微窝在小屋的客厅里刷《冰与火之歌》,外面是风雪交加的街道,屋里是热花茶、锅气腾腾的红烧肉,还有大家轮流带来的圣诞礼物和笑声。那时候生活像突然按下暂停键,一群初来乍到的留学生在焦虑之后短暂歇息,彼此取暖,哪怕紧绷了一整个学期,终于也能松口气,过个“像样的假期”。

      可是一年过去了,这个冬天却完全不是那种“歇口气”的节奏。

      没有课,没有TA工作,没有聚会,只有她和电脑前那个空白的文档。她正在写人生第一篇论文——关于内言(inner speech)中的双语切换机制,试图把过去几个月的笔记、脑图、访谈、实验素材拼凑成一篇“像样的初稿”。

      知微去了外州看男朋友,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大多数时候就窝在客厅的懒人沙发,披着毛毯,一边对着屏幕咬笔头,一边听咖啡机滴滴答答出水的声音。她想不起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了——这个假期甚至忙过平时的任何一周。除了偶尔起来伸懒腰、接点阳光,她几乎整天卡在一个地方,一边写,一边删,一边怀疑人生。

      那天下午,她在一段分析里卡住了。

      她想要说清楚中英内言在压力下的自动切换机制,想抓住那种“中文表达情绪更重,而英文自言自语时更冷静”的语感差异。但她越写越乱,越想越觉得无解。她摘下眼镜,闭上眼,脑子里像一团团翻滚的线,打了结,还掉进水里泡着。

      她决定起来做杯咖啡。

      走进厨房,随手按下那台SMEG迷你咖啡机的按钮。是林越送的那一台,冰川蓝的机身在窗边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这已经快变成一种习惯,也是让她大脑休息的一种方式。

      机器轻轻嗡了一声,然后滴答滴答开始滴水。

      她站在一边,手扶着台面,听着那声音,一下下——像雨点落进空杯子里,像钟表不肯停下地提醒她:时间在流动,咖啡在落下,思绪却还卡在原地。

      她忽然想起林越。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她从来不是特别主动的人。即便是过生日那天她有点动心,可生活很快就把人推着往前走。

      她低头看着杯中一点点升起的咖啡液,忽然想起另一个礼物——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
      那只绿色的外星人、那句 “Don’t panic.”(别慌。) 、还有那个让人又想笑又想叹气的答案:
      42。

      在书里,超级计算机“深思”(Deep Thought)(“深思”)被造出来,是为了回答一个宏大的问题——“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终极答案是什么?”
      它花了七百五十万年,冥思苦想,终于给出了答案:42。
      就是这样,四十和二。

      可没人知道“终极问题”到底是什么,甚至连“深思”自己也不知道。它只是说:“我已经给出答案了,你们得先搞清楚问题。”

      她第一次读到这段时,只觉得荒诞、冷幽默、聪明又调皮。可现在,坐在冬日安静的客厅里,对着一篇写了一半的论文发呆,忽然有点明白了那种近乎宿命的荒谬感。

      她困在一个难以解开的逻辑点上,推论总是卡在同一个死胡同。她努力想弄明白“怎么写才合理”,可思路像绕口令一样反复兜圈。咖啡机滴滴答答地响着,像某种无声的嘲讽。可她忽然觉得,那个莫名其妙的“42”,竟是一种出人意料的宽慰。

      也许不是所有事都能理清逻辑。也许世界就是乱七八糟,有时候你不是没努力,而是“问题还没被定义清楚”。

      她盯着杯中浅褐色的液面,鼻尖触到一丝热气。忽然想起林越说这本书时的神情——一脸认真,又嘴角含笑。他当时说:“这本全是反直觉思维。你如果在写论文写不下去的时候看看它,说不定能灵光乍现。”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拿起手机,点开了他的头像。

      发了一条信息:
      “咖啡机很好用。只是我今天卡文卡得快疯了,差点想把整壶倒进电脑里。”

      过了几分钟,林越回了消息,语气还是一贯的轻快:
      “那你电脑真是命大。”
      紧接着又发了一句:
      “要不一起出去透透气?”

      她看看时间——下午三点半,阳光刚好洒进窗帘缝隙里。客厅一片安静,知微不在,这个假期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回复:
      “好啊,十分钟后小狐狸见?”
      林越几乎是秒回 “好”。

      她关掉电脑,低头看了眼身上那件白色连帽衫——皱巴巴的,前面还有一点咖啡渍。她走进卧室,换了一件灰蓝色针织毛衣,领口松松的,袖子宽大,穿起来像是裹了一朵云。进卫生间,她用冷水洗了把脸,重新扎了个丸子头,拉松几缕碎发遮住额头。镜子里那张脸有点苍白,眼底微微发青,但她也没多管,套上大衣,出门了。

      她赶到小狐狸的时候,林越已经到了。

      推门而入的一瞬,一股淡淡的咖啡豆香扑鼻而来,混着暖气与木质桌椅的味道,让人不自觉放缓脚步。她一眼就看见了他——靠窗的位置,背后是半拉下的百叶窗,斜阳从缝隙里洒进来,把他的侧脸切出明暗交错的轮廓。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帽衫,灰色休闲裤,简单到极致,却意外地显得干净利落。那种略带松弛的美式运动风,在他身上竟透出几分极简质感,不张扬,也不敷衍。帽子自然搭在后颈,整个人像刚刚结束一场冬日慢跑。

      他正低头看手机,眉骨清晰,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影。他的五官干净、沉静,是那种不一眼惊艳,却越看越舒服的类型。眉峰自然,鼻梁线条流畅,嘴角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放松。

      她忽然想起了夏天的时候,在上海的咖啡馆。他也是早到,也是坐在窗边,穿一件干净的白衬衣,像某部文艺片里的男主角。阳光从玻璃窗泼洒下来,她至今还记得那个画面。

      那时节是盛夏,如今是初冬。城市从车马喧嚣的上海,换成美国的大学城。树叶已经落光,气温低了二十度,但有些画面,竟然还可以重现。

      他依然先到,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她。

      她一边走过去,一边在心里轻轻笑了一下。

      这是一种“物非人是”的小小欢喜。哪怕这学期几乎没见过,哪怕彼此都陷在各自的生活洪流里,但只要一条消息,还是可以这样见上一面,坐下来,喝一杯咖啡。

      仿佛中间没隔太多天,也没隔太多沉默。

      她朝他走过去,还没开口,他已经抬起头,冲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干净的笑:“你来了。”
      “嗯。”她脱下外套,笑着说,“你不是住得比我远吗?怎么还先到了?”
      他一边帮她拉椅子一边耸耸肩:“可能……腿长?”
      她笑出声来,坐下时低头轻轻说了一句:“那倒是。”

      林越先转回话题,语气比平时轻了几分:“前阵子……听知微说你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问题。”
      她顿了下,点点头:“嗯,现在没事了。”
      他看着她,神情平静,却不像随口寒暄,更像是真心确认:“真的没事了?”
      “真的。”她笑了笑,轻声说,“谢谢你。”

      他没再追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别光说我啦,”她晃了晃咖啡杯,“你这学期怎么样?”
      “我一直忙着毕业和找工作啊,”林越轻描淡写地说,语气里却透着一种终于松了口气的释然,“这是我硕士最后一个学期嘛,要毕业滚蛋啦。”
      她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接话,他已经接着说:“刚刚签了 offer。”
      “哦?恭喜呀!”她语气是真诚的,只是笑容比刚才慢了半拍,“去哪儿?”
      “弯曲。”
      她点点头,抿了口咖啡,装作没太在意地问:“什么时候入职?”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说:“明天的飞机,先过去熟悉下环境,元旦后正式上班。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刚打包完行李。”

      她的手指轻轻顿住,杯口贴在唇边,却没再喝下去。

      她并不意外他的离开——她一直明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只是刚才那点“物非人是”的小小欢喜,此刻看来,竟是她一个人的错觉。她误以为还有机会像这样轻松地坐下来,聊些无足轻重的日常,可原来自己只是走在别人故事的尾声,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再见”。

      她差点脱口而出:“怎么都没告诉我?如果我今天不找你,下次……是不是只能去弯曲见你了?”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

      她有什么立场呢。她清楚记得今年夏天、上海、过江邮轮上的夜晚——他表白,她拒绝。她说:“我觉得你想要的女朋友不是我这样的。” 那并不是借口,她真的想过,也承认自己对他有好感。但这份好感,从来不足以撑起一段真正的关系。她不愿逞强去迎合一个开始,也不想拖着谁走向无解的未来。

      她不会为了某种“来不及”而仓促改变。只是……确实有点失落而已。

      她抬头看他,笑着点点头:“原来你行李都收好了啊,那还真是……临行前的咖啡了。”

      ?

      不到五点天就彻底黑了。

      他们从小狐狸出来,十二月的夜晚冷得通透,地面上还残留着前几天落下的一场雪,走在人行道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街道空空荡荡,只有远处偶尔驶过的车灯,把路边的雪堆映得发亮。

      他们并肩走着,一路无言,街道两侧的树枝像黑白线稿,在昏黄灯光里静静铺展开来。

      走到她公寓楼下,感应灯啪地亮起,把周围照得柔白。灯光下的雪显得更冷了些,风也穿过空旷的街道,吹得人脖子一紧。

      两人停下,像故事走到一个停顿的句点。

      林越站住,抬头看了看她住的那扇窗。然后低头笑了一下,像是把所有复杂情绪都藏进一个简单的动作里。

      他静静看她站在街灯下,她裹着深色大衣,站在楼前一片灯影里,脸上带着风吹后的微微红意,眼神却很安静。他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看她——他喜欢的姑娘啊!

      他双臂稳稳地打开,语气低沉得像呢喃:“来,抱一下吧。”

      这一刻,时间仿佛轻轻顿住了。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立在冬夜的一小块光里。

      他看她的眼神清澈又坦荡,没有遗憾和苦涩,只有离别前的真诚。

      她也看着他。他背挺得笔直。整个人透出一种沉稳的气质,她以前总觉得他像只跑来跑去停不下来的大狗狗,可眼前分明是一个即将启程的大人。她忽然意识到,他真的要走了,走进另一个她可能再也看不到的世界。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

      她没有犹豫,轻轻走近了一步,林越也略微弯下腰。

      他们肩膀贴着肩膀,身体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双臂从对方肩后绕过,不约而同地拍了拍彼此的后背。那动作像是一种确认,也像是一种祝福。

      然后,他们松开。

      林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夜色。背影干脆。

      盼秋站在原地,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融进街灯的尽头,像一段静静消失的章节。

      她心里轻轻地想:或许……不会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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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决定努力日更 周一到周五日更,北京时间5am,美东时间5pm。 周六周天休息,修订读者建议,不更新。 欢迎大家留言分享你的阅读体验,还有你的建议(但我不能保证都采纳)。 最近有两位读者反映,封面可以换一下,太阴暗,太古早。 老阿姨尽力换了个新的。。。大家看看怎么样,是你心中的故事氛围吗?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