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别曲红袖招(红楼同人)》纸百灵

4、北静王水溶

　　黛玉没想到临走前还能见秦可卿一面，更没想到她竟在荣府的角门处侯着自己，黛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自己这么好了。

　　但这却正合了黛玉的心思，这几天她一直想着荣禧堂前秦可卿对自己讲过的话，总觉得她意有所指。黛玉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隐隐有所不安，而这不安却更甚于对林如海凶险重症的担心。

　　黛玉忽然觉得秦可卿是自己完全意想不到的一个人，她猜不透秦可卿平日待人的温和有礼是真的她，还是在荣禧堂前有些咄咄逼人的才是真的她，或许，她根本就是有着不为人知的两面性。她想，只怕宁、荣二府，包括她的丈夫贾蓉都猜不透吧。

　　但还有更意想不到的事，黛玉看到，贾琏发现来者是秦可卿后，竟主动往旁避了一避。以黛玉对贾琏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多么谦逊有礼的人，她更加确定：或许秦可卿在贾府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毕竟以贾琏的见识和对外应酬的心机，在贾府怎么也算得上出类拔粹的一个。

　　思忖间黛玉欲将轿帘掀起，秦可卿却更快了一步，她又象原先时那么恭谨了，她弯腰低首亲自将锦帘执起一角，细而软糯的声音低低道：“我特来送姑姑一程。姑姑还是在轿里坐着，外面很冷呢。”

　　“劳你挂心了，大冷的天让你过来。”出于对秦可卿的警惕，黛玉不免紧紧盯着她，口里虽说着客气话，心里却是明白她来此处绝不是为了辞行这个表面的理由。

　　秦可卿却只是缓缓道：“姑姑素日疼我，我怎能不来赶着见姑姑一面儿，”黛玉只觉她的眼睛透出一种迷离的光，觉出她又和方才有所变化了。但哪里不一样了，一时之间黛玉也说不上来。

　　黛玉不由猜测她下面的动静。果见秦可卿边说边从袖内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知姑姑这几日就要走的，特从散花寺求来一物，是保姑姑一路平安、遇难呈祥的，或也可保林大人病体早愈也说不定。”话毕将一个锦盒递至黛玉左手中，而紧跟着，用另一只手极快的握了一下黛玉的右手，黛玉只觉彻骨的寒意，竟象握着一块儿极寒的冰。

　　黛玉忍着没有躲，下意识将锦盒接在手中，心中却打定主意，离开荣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这盒内到底藏着什么。秦可卿却象看出她的心思：“请姑姑回到扬州再看。”眸中神情三分固执，八分竟是恳求。

　　黛玉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这样的秦可卿让她没法拒绝，遂点了点头。或许是黛玉看错，自己答应后，秦可卿的眼睛似浮出一层水雾。只是待黛玉欲细看时，那水雾却已转瞬化去，快的像拂过指尖的风，黛玉忽然觉得有些惘然。想了想黛玉轻声问：“如果我再回荣府，你会象今天一样来接我么？”黛玉看着秦可卿的眼睛问。

　　“如果啊……”黛玉只听清秦可卿这几个字，待再听时，她却已转首看向贾琏，轻声道：“路途遥远，不敢耽搁行程，叔叔请护姑姑上路吧。”说完一笑转身向自己轿子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黛玉久久不肯放下轿帘，她忽然觉出秦可卿哪里与往日不同了：她比原来瘦了好些。神情，更不若原来时的收放自如了。她的笑也是，有些悲凉，有些无奈，还含有几分绝望。黛玉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可是尊贵的宁国府的长媳，全京城即使皇亲国戚也得给几分面子的。

　　旁边贾琏则看了一眼黛玉，他也对秦可卿特特来送自己这位姑表妹感到不可思议，当然以黛玉的才貌和受贾母的重视程度，秦可卿和她亲近一些不算奇怪，问题是秦可卿极少这样做，她从不特意和谁表现的更亲近一些，他本认为秦可卿和凤姐才更投契。另外对这些内院中的事贾琏并不多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能捞上手的那些女人。贾蓉的媳妇、自己的表妹再美，贾琏也不会无耻的去打她二人的主意，因而他的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此时他已发现角门儿上的小厮们在偷眼看黛玉，贾琏遂抛去冷冰冰警告的眼神，自己则上前笑请黛玉上路。

　　一径来到江边，因雪天缘故，江面上除了一艘待航的四桅四帆大船外，只余贾府的船泊在江边。贾琏上前检看过后，方请黛玉出轿。

　　弃轿处离泊船处很近，短短十几步黛玉就能走到，只是黛玉刚走两步，一种感觉即迷漫了她的全身，好象有谁在不远处盯着自己。黛玉倏然抬目：破冰的江面上唯有静水流过，却是连一只飞鸟也没有。

　　煞是奇怪。黛玉对自己的第六感一向自信，刚才那感觉，就好象自己走在一座独木桥上，前面却有看不清的危险在等着般。

　　前面？黛玉象想到了什么，目光缓缓落在那艘四桅四帆船上。这是谁家的？难得连一艘船也能显出峥嵘轩峻来，会是那里面有人在窥视吗？黛玉的心跳了一下，不敢肯定。又再想，里面有人也大有可能，毕竟如此排场的船只不会无人看守。只是，黛玉缓缓向前走着，那感觉愿来越强烈，竟然象极了那日在宁府游廊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不怪黛玉一下子想到那时，身为身份儿不一般的世家小姐，一次危险足够她牢记一生，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只是不待黛玉再想，紫鹃已赶上来扶住黛玉的手，竟是到了船边。进到后舱那种违和感方减退，是的，只是减退，并未消失。可黛玉已顾不得再作他想了，她的疑惑已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对景生情，她思起当年由扬州涉舟来京的往事，弹指三年，自己又要拔舟南下了。只是那次，也许是年龄尚幼的缘故吧，虽母新丧，却悲中有喜，外带几分不确定。今日归南，旧地重临，剩的却只有忐忑和忧心如焚。——思绪伴着流水，贾府的船向南滑行而去。

　　而他们谁也没有发现，那艘大船的甲板上，几个宝带轻裘的华服少年正面带审视的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站在稍后面的葛衣少年笑道：“螭世子，未免小题大做了，我看不是你怕这位林姑娘坏你的事，倒是你看人家生的美，春心萌动了才是真的。”接着又向最中间的锦衣少年笑道：“只是我们也罢了，不过想着去扬州玩一圈儿，左右是没事，溶王爷怎地也有空闲丢下这满手的公事？今上若知道，怕是日后王爷的大婚也不肯给假了。若如此，北静太妃明里不肯说，背地里还不知怎么骂我们呢。”话毕分别瞧着被点名的两个人戏谑地眨了眨眼。引得余下的几个也都笑了起来。

　　这本是玩笑话，任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大家虽出身不同，彼此关系却是极好，谁知螭世子却变了脸：“卫若兰，你胡说什么？”虽不至声色俱利，一张好看的脸却似罩上了一层寒霜，卫若兰不禁一滞。

　　挨着卫若兰的梅清和是当朝梅翰林家的公子，闻言也被惊了一惊——他们几个虽刚识得螭世子才得几天，却也能看得出这个年龄尚幼的世子并不是个没有气度的人。现时骤然翻脸，却不只哪句话触了他的霉头。于是笑容也跟着冻结在颊上。甲板上一时静得能得听到雪落的声音。

　　其时冷场也不过是一瞬，打破沉默的是溶王爷，只听他低低的声音：“穆螭，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连话也不能让人说了。”声音不高，却足够这里每个人听的到，那话里甚至还含着笑意，只是听着却不由人心中一凛。话倒也凑效，果然螭世子脸色一阵阴晴不定，终究是咬了咬下唇：“溶王兄，我也是开玩笑呢。”

　　溶王爷便看他一眼，转瞬却又一笑：“是了，大家都知道。”轻描淡写，便将方才的不快撂过去了。诸人方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里水溶看看天色，便命开船，原来此船从外观看不出人手多少，内里却有乾坤。不过顷刻之间便张起帆来。接着几人回至前舱，下人奉上茶来。

　　隔着袅袅的茶烟，诸人又开始谈些闲话，水溶轻轻靠在一个淡青色的引枕上，带些慵懒的倾听着，穆螭的目光却不时透过船窗看着外面。忽然，他的眼睛募然睁大，水溶静静地看了一眼：那艘被超过的船，是方才贾府的。

　　一闪而过间，水溶看到，一个颇为秀美的碧衣女孩子，正蹲在那儿洗毛笔。是那个林姑娘身边儿的人，水溶淡淡想道。

　　水溶又看一眼穆螭，心里有了一个决定。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向众人浅浅而笑：“方才若兰不是问我为何执意要到扬州去么？”

　　卫若兰第一个停止闲扯：“王爷肯说了？”

　　水溶笑着点头：“从来没打算瞒着各位。”水溶用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垂在发尾的青玉：“其实水溶离京，是禀过叔皇的，此次南下，虽说一半为了私事，一半却是为了朝庭。历代盐政有乱，难免动摇国之根本，两个月前江苏监察都史上了奏本，弹劾林如海欺上瞒下，尤言乱政，叔皇圣心甚忧。做为臣子，居庙堂理应为君分忧，然则满朝上下，无人不知北静王府和贾府交好，而林如海和贾府又是翁婿关系，是以为避嫌疑，叔皇不肯将此案交于水溶。圣意又怕枉冤贤臣，斟酌再三方颁了上喻——，却是给扬州巡府张知，旨意吩咐务必将林如海任职七年来无论政绩还是疏漏一一如实呈报驾前，谁知两个月来案情丝毫没有进展，是以水溶方有此扬州一行。”

　　水溶一番话下来，几人都收了闲话心思。穆螭的眼睛看住一处不动。

　　卫若兰则深深看了几眼水溶，这个传闻中因长相过于俊美的少年，真的比自己还要小一岁？又看一眼穆螭，面容如玉碾就，也是万里选一的好相貌，只是比水溶似乎还要差上一些，卫若兰深吸一口气，怪不得北静太妃不肯轻易许婚，只怕选遍全京城，不论别的，只在容颜上，尚无和他相配的女子吧。

　　正想着却又听水溶接着道：“只是我倒读过林如海的文章，难得的奇伟瑰丽，语言也极清新明快，却不象坐奸犯科的人。然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心又是最参不透的，谁又知谁忠谁奸呢，只是他忠也好，奸也罢，却不该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再将自己女儿的安危也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卫若兰点头：“或是林如海低估了此次事件的严重性吧。”

　　水溶却又微笑：“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注重事实，林如海若没事也就算了，若有事，我也只能叹一声‘可惜了’。还有他的女儿，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是她自己要踏入这修罗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