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荣禧堂警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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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睡得迟，黛玉醒得却比往常日还要早。临睡前丫头拿棉帘遮了窗，黛玉看不到窗外的天色。但她可以想像，想像那远方的天际，或许有五彩的朝霞；也或许，是云波诡谲的莫测景观，一如宁府那道游廊般迷离。
想着这些的时候，黛玉并不知道这些问题其实缘自一个，那就是秦可卿和那少年。还有，就是荣、宁二府到底要碰到什么波折……黛玉不得不对这个自己息身的地方充满关切。
黛玉在黑暗中绞着被角，她知道自己应该远离这些是是非非，何况这还关系到秦可卿的名节。再退一万步讲，即使有些什么，自己一个弱女子也不可能力挽狂澜。黛玉知道这么想有些自私，但不是还有一个秦可卿吗？她的立场已经言明，而那少年也似乎允诺了什么。
这么想黛玉松下一口气，或许是因为不再迷惑，黛玉竟然又睡了过去。自然在临睡前黛玉有所决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自己要尽量和秦可卿保持距离，最好见面越少越好。
可一切并不以黛玉的意志为转移，冥冥中自有拨弄命运琴弦的手，黛玉没想到，事隔不过几天，她竟然又和秦可卿相遇了。这次相遇在荣禧堂，黛玉因去向王夫人请安而滞留在那里。
“姑娘，其实可以不去的，”路上雪雁轻声道：“荣府里规矩虽多，却多是对下人们。姑娘往常日也只在老太太那里碰上了，才给两位太太见个礼儿，再或是太太们头疼脑热、身上不好了，以及生日寿宴、年节啊什么的才专门儿去。不见大老爷、二老爷也不见天儿来看老太太么，”雪雁越说越觉得疑惑：“今儿姑娘如何生了这念头？”
黛玉不紧不慢的走着：“自是有些事，再说了，都说礼多人不怪，你不见三姑娘，前天和昨儿个不都去了？”
雪雁微顿一下：“三姑娘不一样。”
黛玉自是知道雪雁话中隐含的意思，探春是个有心的人，二舅母对她虽说尚算不错，总和宝玉差了一截儿。探春是在为减除横亘在双方间的隔膜尽力呢。
而自己呢，黛玉看着渐近的荣禧堂的一角，以前是自己疏忽，二舅母待自己好，说白了是看着老太太和舅舅，那日和宝玉闹得凶，未必二舅母没有意见。自己眼看一天大似一天，怎能还象以前那样任性？再说了，二舅母前几天不是送了自己一匣子西洋参片，自己总该面谢一下，在老太太那里虽也可以，但当着大舅母，左右都是事儿，弄不好还会添些闲话。边行边想，眼看着荣禧堂就在眼前。
进去时一个丫头迎上来：“林姑娘来了，快请进来。”黛玉冷眼瞧她一眼，觉得和金钏儿有八分像，只是脸要尖一些。黛玉想起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似乎有一个妹子，第一印象黛玉觉得这个叫玉钏儿的女孩子少了金钏儿时常挂在唇侧的笑容。
黛玉便跟着她进来，进入这个叫荣禧堂的荣府中心来。玉钏儿便进去回话，黛玉依礼在外间停步。
说起来黛玉来荣禧堂不下数十次，但当黛玉再次看到堂屋内那方高悬着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及至南窗下那张紫色的檀雕螭案还有其上的青绿古铜鼎时，心中依旧敬畏了一下，亦如往常般添了些钦叹。黛玉清楚，这些对于外祖家来说，并不止是单纯的摆设，而是荣府地位身份儿的象征，更是一种荣耀。“那九龙匾上的字可是当初太祖皇上的御笔呢！”当时宝玉曾站在这里向自己夸耀，黛玉尚能回忆起他洋洋得意的样子来。还能感觉出他牵着自己手时的温度，黛玉的脸不由有些烫。她下意识看向旁侧小门儿，玉钏儿还没有来。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屋内宁静，声音并不高：“今日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林姑姑。”
“是你？”黛玉从回忆中抽身，缓缓回头：秦可卿围着一领紫貂皮昭君套无声无息站在自己身侧。黛玉讶然：为何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回头看雪雁，雪雁也是一脸惊讶的模样。
不由想起前几天的邂逅，黛玉颇有不自在的感觉，下意识她向旁退开几步。秦可卿却似没有察觉般笑道：“我来找太太借样东西。”话落却忽指东墙：“姑姑方才在看这个？”黛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竟是自己方才有所忽略的一付对联儿：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这对联儿恰嵌在刚刚自己视线所落之处，就在那青龙匾的正下方。
黛玉遂摇头：“并没有。”
黛玉不过是实话实说，这对联儿虽说意思古怪，但自己并没有究其含义的意思，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对感兴趣的事物自会用心，对不感兴趣的，即使是金镶玉嵌，不上心还是不上心。
然而秦可卿的眸子却迅速黯淡下去，不若原先时的妩媚从容。却更不离那对联儿分毫。仿似那里面有什么吸引人心的东西般。黛玉不由得有些奇怪，仔细看秦可卿，她分明是在看对联儿的落款。黛玉自是知道，这付对联下尚有一行小字：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黛玉也凭这个推得：荣府和东安郡王穆氏十分交好。东安郡王自称为弟呢。
黛玉眼睛跳了一下，她疑心秦可卿所借之物就是她目中所视。黛玉看到秦可卿面上重新焕发出一种光彩，美丽的如同梦幻一般。
秦可卿却象猜到黛玉的疑问，轻笑一声：“不是。”便不再多话，竟和原先时的八面玲珑若换了一个人般。黛玉并不觉得秦可卿是因那日的事而对自己怀有介心，不是不能有介心，而是她不应该表现出来。
黛玉便也不再问，她顶讨厌别人卖关子。幸好玉钏儿及时从里面转出来：“太太说，请林姑娘和小蓉奶奶里头坐。”黛玉便当先进去了。
王夫人再四携她上炕，黛玉辞了几次便坐在王夫人右侧，秦可卿却断断不肯，只在靠后些的椅子上斜斜坐了。
说了几句家常话，秦可卿开口，说是宁府明日要来贵客，尤氏派她和贾蓉分别来荣府借东西，贾蓉去的稍远些儿的凤姐处，秦氏来的却是此间。
黛玉留神听了，却是借方才看到的檀雕螭书案和青绿古铜鼎，王夫人当即一口应允。黛玉忽然想：贵客？哪来的贵客要宁府如此看重？又悄眼看王夫人，并没有丝毫疑问的样子，黛玉略一思想，便知这客人估计荣府也是料的到的。
最后黛玉和秦可卿一起辞了出来，至分手处秦可卿忽然问：“林姑姑祖籍是苏州？”
黛玉点头：“是却是的，只是统共算起来只怕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呆过，父亲任职在扬州。”
秦可卿忽然笑了一下：“林大人我是听说过的，毕竟能在巡盐御史这个位子上连任的官员并不多。不，应该说林大人是唯一的一位。”
秦可卿说着这些时，黛玉看到她一手抓着另一只手的袖子，她的手也如她的人一般纤细美丽，只是，却有些诡异的青白之色，是她太用力了吧，黛玉不知道秦可卿想给自己说些什么。
秦可卿又接着道：“本朝官职，不论尊卑，外放者除封疆大吏外三年为一任。期满朝庭或召回，或驱为他用，独令尊打破了这个戒律，也许林姑姑会为这个感到骄傲吧？”
黛玉还是不知秦可卿想向自己表述些什么，就像她不知道秦可卿如何会知道的这么多一样，黛玉心中忽然有不好的感觉。秦可卿自那次游廊相遇就不象秦可卿了。
想了一下，黛玉回头吩咐雪雁：“方才本想向二舅母问一下参片的泡制方法，竟给忘了，雪儿你去细细的问一下。”雪雁会意，看一眼秦可卿快步去了。
这里黛玉努力使自己稳定：“即使没有这些，父亲对我来讲，仍是特别的存在。”
秦可卿紧紧看着黛玉的眼睛：“只是，林姑姑，你知道前几任巡盐史的结局么？”
黛玉回视秦可卿：“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况且，我父亲也不是那样的人。”
秦可卿沉默了一下：“确实没有什么，不过……，”秦可卿苦笑着摇了一下头：“林姑姑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好了。”
当你什么也没说过，黛玉也苦笑了：怎么可能。黛玉自是要追问秦可卿何出此言，只是还不待她细问，远远看到贾蓉带着几个小厮抬着一个玻璃炕屏从远处过来，黛玉看那方向，果是从凤姐的住处而来，黛玉便回避了。
许是因了秦可卿看似莫名其妙的话，黛玉忽然有些想念远在扬州的父亲了，即使她已经快忘了父亲的长相。那是多么久远的事了，父亲似乎也已经忘了自己这个小女儿。
那时黛玉并不知几天后就能收到父亲的音信，遥记中那天下着纷纷扬扬的雪片儿，彼时黛玉已经清楚的得知：秦可卿的兄弟另有其人。真正的秦钟是一个清秀到有些软弱的男孩子。软弱的象新落的雪，或许一阵风就能吹到别处，荣府就在那时收到了来自扬州的信：林如海病危。
黛玉一下子就急了，贾母也急。父女天性，黛玉无论如何得走这一遭，贾母二话不说便指派了贾琏跟着护送，吩咐侯林如海病体痊愈再领黛玉回来，贾琏自是一一应着。黛玉这里归心似箭，忙命紫鹃雪雁收拾衣物，就待备好船只扬帆远下。
谁知亲自前去探路的贾琏带回一个消息：江面冻住了，船舫俱不能行。黛玉一下子怔住了：若走陆路，只怕归程就得将近两个月，那还不把自己急死。
情急间宁府贾蓉匆匆赶来：“老太太，有转机了！”贾蓉的兴奋溢于言表，他转圈儿向长辈施了一圈儿礼：“可以走水路了，不知是哪家的，好大的气势，他们在凿冰通江，我去打问了，最多三四个时辰就能凿开——江面儿并未全部封住，他们用铁排开路，凿个二三里一划拉就开了。”
“哦？这倒是好事，”贾母的愁眉一下子展开：“咱们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可是了，很不该事儿到临头就慌了手脚。”
“咱们家才多少人？”贾蓉满面春风：“他们动用的可是军营的人！在那儿坐阵的是锦乡伯家的公子韩奇。他虽说只是个从四品，任的可是锦衣军统领一职。老太太您想，全京城有几家能使唤动他？”一番话换来满屋唏嘘之声。
黛玉却无心管韩奇是何等样人，也不关心他在为何人效命。她只知道，水路通了，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却又听旁边贾琏露出些儿疑惑：“我不过和蓉儿前后脚回来，我怎么没见有谁在凿冰开江？蓉儿莫不是说梦话？”
贾蓉也是一愣，转即却笑：“二叔原也没说错，韩大人刚去，只怕现时已赶至江边儿了。”
贾蓉信言旦旦，贾琏便也不好说什么，暗地里又派小厮去探，回话却果如贾蓉所言。贾琏暗暗惊奇，却也不多问，想算着差不多到了江面破冰的时辰，便领着黛玉辞别贾母诸人，黛玉的心早飞到了扬州城。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荣禧堂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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