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与第七年》奔跑的番茄

9、雨夜迷途

　　接下来的四天，公寓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

　　表面上，一切如常。林墨依旧早出晚归，将自己投入无尽的工作，用忙碌麻痹所有纷乱的思绪。苏念则安静地待在她的客房，画画，照顾两只猫，偶尔在厨房用左手笨拙地给自己弄点简单的食物。

　　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紧绷的、小心翼翼的寂静，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窒息。

　　她们几乎不再交谈。偶尔在客厅或厨房遇见，目光短暂相接，便会迅速移开，仿佛那视线本身都带着灼人的温度。苏念不再试图做早餐，不再哼歌，甚至走路都刻意放轻了脚步。她像一抹褪色的影子，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有那双偶尔偷偷追随林墨身影的眼睛，泄露着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林墨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苏念的沉默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自己的心烦意乱。那条来自秦屿的短信，如同一个被按下暂停键的魔咒，悬在她的头顶，让她做任何事都无法全心投入。她几次拿起手机，想给秦屿回复一个干脆的“不方便”或者“没必要”，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又无力地放下。

　　理性告诉她，不该去。见面毫无意义，只会搅动沉淀的泥沙，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不堪。

　　但心底某个角落，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问：你真的，彻底放下了吗？那些十年的痕迹，真的可以像擦掉黑板上的字迹一样，抹得干干净净吗？

　　她需要一個答案。不是为了秦屿，是为了她自己。为了给那仓促落幕的十年，画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句号。

　　周三，终于还是到了。

　　天空从清晨起就阴沉着脸，厚重的乌云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闷湿。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墨起得比平时更早，或者说，她一夜都未曾安眠。她选了一套剪裁最利落、最能彰显职业气场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化了比平日稍浓的妆，试图用外在的盔甲，来武装内里的摇摆不定。

　　当她整理好自己，走出卧室时，苏念正抱着膝盖，蜷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没有开电视，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听到动静，她回过头。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没睡好。看到盛装打扮、气场冷冽的林墨，她的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林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避开苏念的视线，走到玄关换鞋，声音干涩地交代：“我出去了，不确定几点回来。”

　　苏念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下，只留给她一个固执而单薄的背影。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苏念的心上。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林墨驾车驶向与秦屿约定的餐厅。那是一家他们过去常去的、格调高雅的法式餐厅，位于市中心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一路上，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然后迅速变大，最终演变成一场倾盆暴雨。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开到最大档，前方视线依旧一片模糊。拥堵的车流像一条垂死的巨蟒，在雨幕中缓慢蠕动。

　　林墨握着方向盘，听着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一片混沌。

　　她准时到达餐厅。秦屿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他穿着合体的休闲西装，几年不见，气质愈发沉稳儒雅。看到林墨，他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笑容。

　　“墨墨，你来了。”

　　“嗯。”林墨在他对面坐下，姿态无可挑剔的优雅，却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晚餐在一种礼貌而略显生硬的氛围中进行。他们聊着彼此近况，聊着工作，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行业动态，像两个久未见面的普通朋友。秦屿似乎想将话题引向过去，但每次都被林墨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巧妙地挡了回去。

　　她看着窗外的暴雨，看着城市在雨水中模糊扭曲的灯火，心思却早已飘远。

　　她发现，面对秦屿，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没有怨恨，没有留恋，甚至没有多少波澜。就像在看一部关于别人的、年代久远的纪录片。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恨，早已在时间的流逝和一年前的决断中，风干成了苍白的标本。

　　她来这里，所求的答案，似乎已经有了。

　　原来真正的放下，不是咬牙切齿的否认，也不是刻意回避的遗忘，而是当这个人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发现，你的心，已经不会再为他泛起任何涟漪。

　　晚餐接近尾声，秦屿终于切入正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涩：“墨墨，其实今天约你，是想当面跟你道个歉。为过去一些……我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也为分手时，我的……不够成熟。”

　　林墨端起水杯，轻轻晃了晃，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都过去了，秦屿。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

　　她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秦屿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是啊，都过去了……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还不错。”林墨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她本不想理会，但震动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急切。

　　她向秦屿道了声歉，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一种莫名的不安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划开接听键。

　　“请问是林墨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背景嘈杂，夹杂着巨大的雨声和车辆鸣笛声。

　　“我是。您哪位？”

　　“我这里是城北‘迷雾’便利店，您有位朋友在我们店里，她好像迷路了，身上也没带钱和手机，只记得您的号码，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朋友？迷路？城北？

　　林墨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坠入了冰窟。

　　苏念！

　　她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城北去？！还迷路了？没带手机？

　　“她叫什么名字？”林墨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她说她叫苏念。”

　　确认的瞬间，林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之前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疏离、所有的尘埃落定，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苏念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找到她！立刻！马上！

　　“麻烦您让她待在店里别动，我马上过去！非常感谢！”林墨的声音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她甚至顾不上仪态，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秦屿被她剧烈的反应惊到，也跟着站起身。

　　“抱歉，有急事，我必须立刻离开！”林墨抓起自己的包，脸色煞白，语速快得几乎连不成句，“账单我来结，下次再聊！”

　　她甚至没有再看秦屿一眼，也顾不上他脸上错愕又了然的复杂神情，转身就朝着餐厅外冲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和仓皇。

　　外面的暴雨依旧肆虐。

　　林墨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昂贵的西装外套。她跑到路边，不顾一切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去城北，‘迷雾’便利店！快！！”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和惊惶。

　　出租车在暴雨中艰难地穿行。林墨紧紧攥着手机，一遍遍回拨那个便利店的号码，确认苏念还在那里。她看着窗外模糊的、被雨水扭曲的世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苏念苍白的脸，她手腕上的纱布，她沉默固执的背影，还有那本素描本上七年无声的注视……所有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

　　她后悔了。

　　后悔今天出来见秦屿。

　　后悔这四天对苏念的冷暴力。

　　后悔没有在发现素描本的那一刻，就给她一个拥抱，或者一句安抚。

　　如果苏念出了什么事……

　　林墨不敢再想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这冰冷的雨水一样，渗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那个闯入她生活、打乱她所有法则的女孩，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重要到，可以让她抛下一切，狼狈不堪地冲进暴雨里。

　　重要到，光是想到她可能受到伤害，就让她痛彻心扉。

　　“师傅，麻烦你再快一点！”林墨望着窗外无边的雨夜，声音沙哑地催促。

　　城市的霓虹在滂沱大雨中化开，变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晕。

　　今夜，注定无人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