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永蛰

13、失语镇-辞渺

　　守墓人的话语在空旷的葬地里慢慢沉淀，如同那些灰白的粉末，覆盖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跟踪者首领勉强站稳，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双阴鸷的眼睛深深看了谢沉一眼，又忌惮地扫过如同枯石般的守墓人，最终打了个手势。那名仅存的手下如蒙大赦，慌忙搀扶起昏迷的同伴，几人迅速退去，消失在来时的废墟阴影中，如同潮水退却，只留下死寂和一片狼藉。

　　危机暂时解除，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谢沉松开紧握的金属杆，那扭曲的锈铁“哐当”一声落在灰白的地面上，他的手心已被粗糙的锈迹和之前的伤口磨得一片狼藉，渗出的血珠与铁锈混在一起。他微微喘息，看向守墓人，想要开口询问“共鸣之厅”的所在，以及更多关于这个小镇、关于那“伪神”的真相。

　　然而，守墓人却在他开口之前，缓缓闭上了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仿佛刚才那轻描淡写却威力无匹的出手耗去了他太多精力，又或者，他已然给出了所有的提示，剩下的路需要他们自己去走。他重新变回那尊盘坐在石笋下的枯瘦雕像，与这片声骸葬地融为一体，再无任何声息。

　　池焰扶着那位几乎虚脱的母亲走上前，看着守墓人的状态，眼中流露出担忧和无奈。“老爷爷他……”

　　（谢沉：。？。没招了这么快又他妈睡了）
　　他将目光投向葬地更深处，那些扭曲的、如同凝固声波的苍白石笋林立，望不到尽头。云祢指出的方向是这里，守墓人确认的终点也是这里，但“共鸣之厅”具体在何处，依旧是个谜。

　　“我们……我们还要往里走吗？”池焰的声音带着迟疑，这片葬地的死寂和诡异远比小镇的废墟更让人心悸。

　　谢沉尚未回答，衣袋里的那个布娃娃却突然再次传来异动。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温热或震颤，而是一种清晰的、如同指南针般的牵引感，它仿佛活了过来，内部有什么东西在努力地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他立刻将娃娃取出。只见那原本粗糙缝死的嘴巴，线脚已经彻底松脱，露出了里面暗色的、空无一物的内部。但那股牵引力正是从这空腔中散发出来，坚定不移地指向葬地东南方，那片石笋尤为密集、形态也最为怪异的区域。

　　娃娃在指引方向。

　　谢沉与池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与决然。没有其他选择，这似乎是唯一明确的路径。

　　“跟着它走。”谢沉沉声道。

　　他重新捡起那根弯曲的金属杆，虽然不堪大用，但在这未知之地，有件东西在手里总能多一分心安。池焰搀扶着那位母亲，紧紧跟在谢沉身后。

　　三人循着娃娃指引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厚厚的灰白粉末上。越是深入，周围的石笋形态越发奇诡，有些仿佛无数张扭曲呐喊的人脸叠加在一起，有些则像是将各种乐器扭曲、打碎后又强行糅合而成的抽象雕塑，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喧嚣与最终的沉寂。空气中的硝石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老的、如同金石风化、又带着微弱电流般的奇异气息。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开阔地的中央，并非更加巨大的石笋，而是一个直径约十米、深不见底的漆黑圆坑。圆坑的边缘异常光滑，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瞬间切削而成。坑洞边缘，立着几块残破的、刻满了复杂纹路的石碑，那些纹路与小镇建筑上的有些相似，却又更加古老和繁复。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圆坑的另一侧，一块倾斜的石碑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身形清瘦，穿着一件与这个时代和环境都格格不入的、略显宽大的深青色外套，外套的帽子松松地罩在头上，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他似乎正低头看着手中把玩的什么东西，姿态闲适，仿佛坐在自家后院欣赏风景，与周围绝望死寂的环境形成了极其突兀的对比。

　　似乎是听到了谢沉他们走近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头来。

　　帽子下方，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庞，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肤色白皙，五官清俊中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感。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眼神有些懒散，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如同冬日薄雾下的湖面，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谢沉三人，最后落在了谢沉手中那个散发着奇异牵引力的布娃娃上，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带着点玩味，又有点意料之中的了然。（不是攻，这是配角，嗯对）

　　“哟，来了？”他的声音清朗，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在这绝对寂静的葬地里显得格外清晰，“看来那老家伙终于舍得指条明路了？”

　　他轻轻一跃，从近两米高的石碑上跳下，落地无声，动作轻巧得不像常人。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着谢沉他们走来，步伐不疾不徐。

　　“自我介绍一下，”他在谢沉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娃娃上，“我叫辞渺。认识的，不认识的，反正现在都认识了。”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大家是约好在此见面的老朋友，而不是在这诡异绝地里偶然相遇的陌生人。

　　谢沉握紧了手中的金属杆，没有放松警惕。这个人出现得太过诡异，态度也太过反常。“你认识守墓人？”他问道。

　　辞渺耸了耸肩，动作随意：“算是吧，一个不肯死透的老古董。”他的目光终于从娃娃移到了谢沉脸上，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审视，“你们运气不错，或者说，挺能惹麻烦，居然能把‘钥匙’激活到这种程度。”

　　他指了指谢沉手中的娃娃：“这东西，可不是随便谁拿着都有反应的。它挑人。”

　　“钥匙？”池焰忍不住出声，“这是什么钥匙？打开那个‘共鸣之厅’的吗？”

　　辞渺瞥了池焰一眼，似乎才注意到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小丫头问题倒挺多。”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那个深不见底的圆坑，“‘共鸣之厅’？算是吧。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解决一点小麻烦。”

　　他话音刚落，圆坑对面的废墟阴影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在一起磨牙的诡异声音。

　　谢沉循声望去，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那片阴影中，缓缓走出了七八个“人”。他们依旧穿着失语镇居民的粗布衣服，但状态极其不对劲。他们的身体扭曲着，动作僵硬而怪异，如同提线木偶。而他们的脸上，那层麻木的灰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乱的、失去理智的狰狞。他们的嘴巴无一例外地大张着，里面却不是舌头和牙齿，而是不断蠕动、翻滚着的、浓稠如沥青般的不明物质。

　　他们被污染了，或者说，失去了“静默之誓”的压制后，他们体内被禁锢的“声音残渣”彻底失控、反噬了。
　　辞渺看着这些缓缓逼近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敛了些，轻轻“啧”了一声。

　　“看吧，”他对着谢沉，语气依旧没什么紧张感，却多了一丝认真，“拿了钥匙，就得负责清理一下看门的恶犬。这东西，”他再次指向谢沉手中的娃娃，“现在可是它们的头号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