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之光》山海逍遥

8、第 8 章

　　“逐辰科技”总部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
　　晨曦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映照得一片通明。顾晏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并排摆放着两台高分辨率显示器，一台显示着实时股价和公司内部运营数据看板，另一台则停留在邮箱界面。
　　他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收件箱里那封主题为 【紧急风险提示】关于贵司与迅捷科技合作项目的匿名分析报告 的邮件上。
　　邮件是凌晨五点多收到的。当时他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在处理积压邮件时，这封来自未知发件人、标题直指公司近期重点合作项目的邮件，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
　　点开邮件，正文简洁到近乎冷漠，只有一个加密附件。他调用公司的安全系统解密后，一份长达二十多页、数据详实、逻辑缜密的分析报告呈现在眼前。
　　报告聚焦于“迅捷科技”的财务状况和潜在风险，条分缕析，鞭辟入里。每一个疑点都有扎实的数据支撑，每一个推断都遵循严谨的商业逻辑。尤其是关于其利用“逐辰科技”进行信用背书的推测，与顾晏内心深处一丝隐约的不安不谋而合，甚至更为尖锐和具体。
　　这份报告的价值，远超寻常的券商分析或内部简报。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迅捷科技”光鲜的外衣，直指其可能存在的病灶。
　　是谁？
　　顾晏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他首先排除了竞争对手恶意抹黑的可能，报告的专业性和客观性远超商业诋毁的范畴。也不太可能是公司内部人员，这份报告的视角完全独立，且对“逐辰科技”本身并无吹捧。
　　“一个不希望看到实力被算计所伤的人……”
　　邮件末尾的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响。对方似乎对“逐辰科技”，或者说对他顾晏，抱有一种……近乎欣赏的立场？
　　他回想起一周前，在“墨痕”咖啡馆那个偶然遇到的青年——沈墨。那个穿着朴素、却在专业领域见解独到、眼神清亮而冷静的年轻人。当时对方对科技趋势和投资逻辑的把握，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会是……他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遏制。虽然缺乏证据，但顾晏的直觉，那个在无数次商海搏杀中锤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隐隐指向了这个可能性。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助理：“林助，帮我查一下，我们和‘迅捷科技’前期接触的所有记录，尤其是对方主动提出的合作条款细节，还有，找第三方机构，对‘迅捷科技’的现金流和那块抵押地皮做一次非公开的深度尽调，要快，保密级别最高。”
　　放下电话，顾晏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匿名报告上。无论发件人是谁，这份警告都来得及时且关键。他欠对方一个人情。
　　而找到这个人，或许本身就是一件有趣且有价值的事情。
　　他重新点开邮件，目光停留在发件人的匿名邮箱地址和那简短的正文上。追踪IP？对方既然敢匿名发送，必然做了充分的反追踪处理。常规手段恐怕难以奏效。
　　但……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如果发件人真的是沈墨，那么他必然在密切关注这件事的后续。自己这边任何针对“迅捷科技”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而且，他记得沈墨说过“自己做一些研究”。一个独立的、能力出众的分析师……这不正是“逐辰科技”在快速扩张中，有时需要借助的外部智慧吗？
　　一个计划在顾晏脑中逐渐成形。

　　几天后，沈墨注意到了一则并不起眼的财经快讯：“迅捷科技”公告称，因“细节条款需进一步磋商”，与“逐辰科技”关于边缘计算节点的合作项目将“暂缓推进”。
　　消息一出，“迅捷科技”的股价应声下跌了几个百分点，而“逐辰科技”的股价则基本不受影响。
　　沈墨关掉新闻页面，端起手边已经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心中并无太多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顾晏果然看到了那封邮件，并且采取了行动。这份决断力和效率，让他对这位科技新贵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他并没有期望因此与顾晏产生什么交集。发出警告，是基于他自己的原则和判断，目的已达，便告一段落。
　　然而，就在他准备继续投入当日的数据分析时，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拨打了他的手机。
　　沈墨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眉头微蹙。他的私人号码知道的人极少。会是谁？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平静：“喂，哪位？”
　　“沈先生，我是顾晏。”电话那头传来低沉而熟悉的男声，带着一丝电流特有的质感，却依旧沉稳有力。
　　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声音没有丝毫变化：“顾先生？有事？”
　　“关于‘迅捷科技’。”顾晏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收到了一份匿名的分析报告，非常精彩，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沈墨沉默着，没有接话。他在判断顾晏的意图。
　　顾晏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立刻承认，继续说道：“报告里提到的一些风险点，经过初步核实，确实存在。合作已经暂缓。”
　　“那很好，恭喜顾先生规避了潜在风险。”沈墨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仿佛看穿了他的伪装：“沈先生不必紧张。我打这个电话，一是表示感谢，虽然不知道发件人是谁，但这份人情我记下了。二是，基于沈先生之前在咖啡馆展现出的专业素养，以及……或许对某些领域有独到见解，我想正式邀请沈先生，以外部顾问的身份，为‘逐辰科技’评估一个新项目的投资风险。”
　　沈墨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顾晏果然怀疑到他了，或者说，已经认定是他。但这个邀请，却出乎他的意料。
　　“顾先生，我人微言轻，经验有限，恐怕难以胜任‘逐辰科技’这样的公司的顾问工作。”沈墨谨慎地婉拒。与顾晏和“逐辰科技”绑定过深，风险未知。
　　“不必妄自菲薄。”顾晏的语气不容置疑，“我看重的是能力和眼光，而非资历。这个项目涉及一家海外初创公司的技术收购，金额不大，但技术路线比较新颖，我需要一个不受内部利益牵绊的、冷静的外部视角。报酬按市场最高标准支付，项目周期预计两周。”
　　他报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独立分析师心动的酬金数字，并且补充道：“如果合作愉快，未来或许可以有更长期的顾问关系。”
　　沈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顾晏的提议极具诱惑力。丰厚的报酬能极大缓解他目前的资金压力，而能与“逐辰科技”这样的公司建立联系，对他未来的发展也绝非坏事。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在真正商业实战中检验和提升自己能力的机会。
　　风险在于，他可能会在顾晏面前暴露更多，无论是他超越常人的分析能力，还是其他。
　　“顾先生为什么找我？”沈墨问出了关键问题，“我们只见过一次。”
　　“直觉。”顾晏的回答简洁而直接，“我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且，一个能写出那份匿名报告的人，值得我冒一次险。”
　　话已至此，再推脱反而显得矫情和可疑。沈墨权衡利弊，迅速做出了决定。
　　“好。具体是什么项目？我需要看到相关资料才能评估是否承接。”
　　“资料已经准备好。如果沈先生方便，一个小时后，老地方，‘墨痕’咖啡馆见？”顾晏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拒绝。
　　“……可以。”
　　“待会儿见。”
　　电话挂断，沈墨放下手机，掌心微微有些汗湿。与顾晏这样的对手打交道，如同在悬崖边行走，需要极高的专注和平衡能力。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挑战欲。
　　一个小时后，沈墨再次踏入了“墨痕”咖啡馆。依旧是那个靠窗的角落，顾晏已经等在那里，面前放着两杯咖啡，一杯是浓郁的手冲曼特宁，另一杯则是……美式。
　　“坐。”顾晏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将那份标注着“机密”字样的项目资料文件夹推到他面前，“先看看项目概要和技术评估报告。收购标的是一家名为‘NeuroLink’的瑞士初创公司，主打非侵入式脑机接口的底层算法和传感器技术。”
　　沈墨没有多言，直接翻开资料，迅速浏览起来。他的阅读速度极快，眼神专注，大脑如同高速计算机，处理着那些晦涩的技术术语和复杂的数据图表。
　　顾晏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喝着咖啡，目光偶尔掠过沈墨沉静的侧脸和快速翻动页面的手指。青年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干扰他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状态。
　　大约二十分钟后，沈墨合上了资料夹，抬起头，眼神清明。
　　“看完了？”顾晏有些讶异于他的速度。
　　“大致了解了。”沈墨点点头，“技术理念很前沿，团队背景也不错。但有几个关键风险点。”
　　“说说看。”顾晏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第一，技术成熟度。报告中提到的‘意念控制精度达到90%’，是在高度受限的实验室环境下取得的，与实际应用场景差距巨大。环境噪音、个体差异、信号衰减等问题，在商业化过程中会被无限放大。”
　　“第二，专利壁垒。NeuroLink的核心算法专利，有一部分与加州理工某个实验室的早期研究存在潜在的重叠区域，虽然他们声称是独立开发，但未来很可能陷入专利纠纷，诉讼成本和不确定性极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市场应用场景模糊。报告里列举了医疗康复、智能家居、下一代人机交互等多个方向，但每一个方向都面临强大的现有竞争对手和尚未完全打开的市场。‘逐辰科技’收购这项技术后，打算具体切入哪个赛道？如何实现快速商业化变现？这份报告里没有给出清晰的路径。”
　　沈墨条理清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项目中最核心的三大风险，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甚至比顾晏内部团队初步评估时发现的更为尖锐和深刻。
　　顾晏看着他的眼神，欣赏之色愈发浓郁。这个年轻人，不仅专业能力过硬，思维也极其敏锐和具有批判性。
　　“那么，你的结论是？”顾晏问道，语气中带着真正的请教意味。
　　“高风险，潜在高回报。”沈墨给出了一个辩证的评价，“如果‘逐辰科技’有足够的耐心和资金投入，愿意花费数年时间深耕特定垂直领域（比如高位截瘫患者的辅助沟通），并且有把握解决专利问题，那么这项技术或许能成为未来的护城河。但如果期望短期内获得回报，或者没有想清楚具体的落地场景，那么这次收购很可能变成一笔昂贵的‘技术储备’，甚至是一个拖累现金流的包袱。”
　　他的分析完全立足于商业逻辑和风险控制，没有任何夸大或贬低，冷静而客观。
　　顾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沈墨的观点。然后，他端起咖啡杯，向沈墨示意：“很精彩的分析，比我预想的还要透彻。那么，沈先生，这个外部顾问的项目，你接吗？”
　　沈墨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认真和诚意。他也端起了那杯美式咖啡。
　　“我接。”
　　两只咖啡杯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没有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仿佛敲定了一场无声的盟约。
　　“合作愉快，沈顾问。”
　　“合作愉快，顾总。”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身上，一个沉稳锐利，一个冷静清醒。一场始于意外、基于欣赏、各取所需的合作，在这弥漫着咖啡香气的角落里，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沈墨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脚下的路，将与这位名为顾晏的男人，产生更深层次的交集。未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他已做好准备，迎接一切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