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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峰会闭门交流环节的信息密度远超公开论坛。与会者皆是真正掌握资源与决策权的核心人物,讨论的话题也更加具体和深入,涉及跨境资本流动、地缘政治对投资的影响、以及某些前沿技术领域的真实壁垒与机遇。
      沈墨全程保持高度专注,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有价值的信息。他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或者在自己熟悉的领域补充一些关键数据,言辞依旧精炼,却总能引来与会者认真的思考和回应。没有人再因为他年轻或曾经的“背景”而轻视他。论坛上那番“理念之争”,已经为他赢得了踏入这个核心圈子的初步门票。
      顾晏坐在他不远处,大部分时间沉默聆听,但每次开口,观点都极具建设性和前瞻性,往往能引导讨论走向更深的层次。沈墨注意到,顾晏在倾听时,手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平稳,仿佛在计算着某种无形的概率。而当他的目光偶尔与沈墨相遇时,会流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交流环节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与会者各自寒暄着散去,不少人离开前都特意与沈墨交换了联系方式,态度比峰会初时热情和郑重了许多。
      顾晏被两位海外基金的代表短暂拉住交谈,沈墨便在一旁安静等候。他看着顾晏游刃有余地与对方周旋,流利的外语,沉稳的气度,以及对复杂条款细节的精准把握,都展现出他是一个极其难缠而又可靠的谈判对手和合作伙伴。
      “等久了?”顾晏处理完事务,走到沈墨身边。会场人流已散去大半,灯光也调暗了些,显得有些空旷。
      “没有。”沈墨摇头,“收获很大。”
      两人并肩走出酒店,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驱散了会场内的沉闷。华丽的霓虹灯将街道渲染得如同白昼,但喧嚣似乎被隔绝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
      “吃点东西?”顾晏很自然地提议,他扯了扯领口,卸下了一些商务场合的紧绷感,“刚才那种场合,填不饱肚子。”
      沈墨确实感到胃里空空如也。峰会提供的精致茶点更多是象征意义,他整个下午精神高度集中,体力消耗巨大。
      “好。”他没有拒绝。
      顾晏没有选择附近任何一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餐厅,而是熟门熟路地带着沈墨拐进了酒店后面的一条小巷。巷子深处,一家招牌陈旧,甚至有些油腻的“陈记粥铺”亮着暖黄的灯光,在清冷的夜色中透出几分烟火气的温暖。
      “这里?”沈墨有些意外。以顾晏如今的身份,很难想象他会来这种地方。
      “嗯,”顾晏推开有些年头的玻璃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家的生滚鱼片粥和虾饺,是这座城市里最地道的之一。我创业初期,经常熬夜,收工后就来这里。”
      店铺不大,只有七八张桌子,收拾得却很干净。这个时间点,只有角落里坐着一对晚归的情侣。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看到顾晏,熟稔地笑了笑:“顾生,老样子?”
      “老样子,两份。”顾晏点头,然后看向沈墨,“有什么忌口?”
      “没有。”沈墨答道,跟着顾晏在一张靠墙的方桌旁坐下。桌椅都是最简单的木质,有些地方漆面已经磨损,露出原本的木色。
      环境与几个小时前那个衣香鬓影的峰会现场天差地别,但沈墨却奇异地感到一种放松。这里没有窥探的目光,没有需要斟酌的辞令,只有食物最本真的香气和人间烟火的踏实感。
      “很意外?”顾晏拿起桌上简陋的茶壶,给沈墨倒了一杯热茶,茶水颜色很深,味道粗粝,却带着暖意。
      “有一点。”沈墨诚实回答,双手捧住温热的茶杯,“我以为你会更倾向于……环境好一点的地方。”
      “食物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顾晏淡淡道,目光扫过这间小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而且,有些习惯,跟身价无关。在这里,我能想起最开始的时候。”
      他没有细说“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沈墨能想象到。一个没有背景的年轻人,凭借技术和头脑,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拼搏,在无数个深夜里,或许就是这样一碗热粥,慰藉着疲惫的身体和孤独的灵魂。
      这与他自己离开沈家后,在廉租公寓里吃泡面、在网吧里做数据分析的经历,虽然形式不同,内核却有种奇异的相似性。他们都是依靠自己,从底层一步步挣扎上来的人。
      很快,老板端上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生滚鱼片粥,粥底绵密雪白,切成薄片的鱼肉晶莹剔透,撒着翠绿的葱花和细细的姜丝,香气扑鼻。另有一笼晶莹剔透的虾饺,皮薄如纸,隐约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虾仁。
      “尝尝。”顾晏将一副消毒筷递给沈墨。
      沈墨夹起一筷子鱼肉,在粥里搅动了一下,送入口中。鱼肉鲜甜嫩滑,入口即化,粥底温润厚重,带着稻米天然的香气,瞬间抚慰了空乏的胃囊和紧绷的神经。这是一种远比峰会上的鱼子酱和香槟更实在、更令人满足的滋味。
      两人安静地吃着东西,一时间只有碗勺轻微的碰撞声。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种脱离了商务关系的、纯粹的朋友式的松弛。
      “今天谢谢。”沈墨放下勺子,忽然说道。
      顾晏抬眼看他,似乎有些不解。
      “在论坛上,”沈墨解释,“陈老发难的时候,你原本要说话。”
      顾晏明白了,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语气平淡:“我只是觉得,你自己能处理得更好。”他顿了顿,看向沈墨,眼神在灯光下显得很深邃,“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没错。”
      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顾晏的这种信任,比任何形式的维护都更让他触动。他不是需要被庇护的弱者,而是可以被托付后背的战友。
      “陈老和楚家、沈家走得很近。”沈墨换了个话题,将林清羽的提醒与今天陈老的表现联系了起来,“他们可能会利用陈老在传统金融圈的影响力,给‘逆光’和‘晏科技’的合作设置障碍,比如在贷款、项目审批或者舆论上。”
      “预料之中。”顾晏并不意外,他夹起一个虾饺,动作优雅,与周遭环境形成一种奇特的反差,“旧的利益格局被触动,既得利益者必然会反扑。陈老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一个代表。”
      “你好像并不担心?”
      “担心解决不了问题。”顾晏吃完虾饺,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重要的是我们手上有多少筹码,以及如何运用这些筹码。‘启航科技’的成功,就是我们打破围剿最有力的武器。市场会用真金白银投票。”
      他的冷静和务实感染了沈墨。的确,在绝对的实力和成功的案例面前,很多盘外招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不过,”顾晏话锋一转,目光锐利了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楚风那个人,心胸狭窄,行事未必会遵守规则。你和你的团队,平时要多注意安全,尤其是核心数据和网络安全。”
      沈墨神色一凛,点了点头:“我会让赵燃再加固一下防火墙,内部权限也会重新核查。”他想到了赵燃那顶尖的黑客技术,心下稍安。
      “你自己也是。”顾晏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我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出任何意外。”
      这话语里的关切意味已经超出了纯粹的商业合作范畴。沈墨垂下眼帘,看着碗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轻轻“嗯”了一声。
      “说起来,”顾晏似乎不想让气氛变得过于严肃,换了个相对轻松的话题,“你之前匿名发给我的那份分析报告,关于星耀科技的财务漏洞,非常精准。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关注顾晏科技潜在的对手了?”
      沈墨微微一愣,没想到顾晏会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情。那还是他刚离开沈家不久,在论坛上匿名发帖,偶然发现星耀科技的问题后,顺手给顾晏递出的橄榄枝。
      “巧合。”沈墨避重就轻,“只是恰好看到了不合理的数据。”
      “是吗?”顾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那份报告里的几个关键分析角度,非常独特,甚至有些……超前。不像是常规金融分析的路数。”
      沈墨心头微紧。他的分析确实夹杂了一些基于“原著”记忆和对未来趋势的“预知”,只是用严谨的数据和逻辑包装了起来。难道顾晏察觉到了什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可能是我习惯从多个维度交叉验证数据,有时候会得出一些非常规的结论。”
      顾晏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无论如何,那份报告帮了我很大的忙。所以,后来找到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这时,老板又端上来两小碗店家自制的桂花龟苓膏,算是附赠的甜品。龟苓膏微苦,配上清甜的桂花蜜,滋味独特,有清热降火的功效。
      “吃点这个,降降火气。”老板憨厚地笑道,“看你们像是刚谈完大事的,心火旺。”
      顾晏和沈墨相视一笑,那种无形的距离感在这烟火气中又消散了几分。
      吃着微苦回甘的龟苓膏,沈墨忽然问道:“你创业初期,最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顾晏拿着小勺的手顿了顿,似乎没想到沈墨会问这个。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巷口,仿佛穿越了时光。
      “最难的时候……”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是技术瓶颈,也不是找不到投资。是团队里最核心的工程师,带着一部分关键代码和客户资料,被对手公司挖走了。那时候公司账上只剩下一笔刚到的、为数不多的天使投资,如果项目失败,不仅血本无归,我还要背负巨额债务。”
      沈墨静静听着,他能想象到那种众叛亲离、山穷水尽的压力。
      “当时我一个人在实验室里,三天三夜没合眼,试图凭记忆和残存的资料把核心模块重构出来。”顾晏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饿了就啃面包,困了就用冷水冲脸。第四天早上,我拿着勉强能运行的demo去见唯一一个还愿意给我机会的客户。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浑身湿透地站在人家公司门口,像个乞丐。”
      “后来呢?”沈墨问。
      “后来,demo运行成功了,我拿到了那份救命的订单。”顾晏收回目光,看向沈墨,眼中没有任何炫耀,只有一种历经磨砺后的沉静,“但也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信任很珍贵,但绝不能毫无保留。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和后手。”
      这是顾晏第一次向他袒露如此脆弱和艰难的过往。沈墨知道,这并非简单的忆苦思甜,而是一种更深的接纳和信任的表示。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沈墨,他们是一类人,都曾从泥泞中挣扎着爬起,所以更能理解彼此脚下的路和心中的坚持。
      “我明白。”沈墨郑重地点头。他想到了自己离开沈家时那种决绝的心情,以及最初在股市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那种孤立无援,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觉,他感同身受。
      “所以,”顾晏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夜,“我欣赏你的,不仅仅是你的能力和眼光,更是你身上这股……从绝境中挣脱出来的韧劲。这比任何家世背景都更有价值。”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悄然注入沈墨的心田。一直以来,他努力挣脱“沈家养子”的标签,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而此刻,在顾晏这里,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当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值得尊重和欣赏的个体。
      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是因为他本身是什么样的人。
      这种确认,让他内心深处某个一直紧绷的角落,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谢谢。”沈墨的声音很轻,却蕴含着真挚的情感。
      顾晏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话,点到即止,彼此心领神会即可。
      吃完龟苓膏,顾晏起身结账,价格便宜得让沈墨有些惊讶。两人走出粥铺,夜更深了,巷子里更加安静。
      “我送你回去。”顾晏拿出车钥匙。
      “不用麻烦,我打车就好。”
      “顺路。”顾晏的语气不容拒绝,已经走向停在巷口的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沈墨没有再推辞。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顾晏的冷冽木质香调,与刚才粥铺的烟火气截然不同,却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间的车流。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白日的喧嚣已沉淀下来。沈墨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和疲惫。
      今天经历了太多。从论坛上的锋芒毕露,到闭门会议的深度交流,再到这顿充满意外和触动的深夜食堂。他与顾晏的关系,似乎在今晚突破了某个关键的节点,从紧密的商业盟友,向着更私密、更复杂的方向滑去。
      他并不抗拒这种变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车子停在沈墨公寓楼下。
      “到了。”
      沈墨解开安全带:“谢谢你的晚餐,和……分享。”
      顾晏侧头看他,车内光线昏暗,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唯有眼神依旧清晰锐利。“好好休息。接下来,不会太轻松。”
      “我知道。”沈墨点头,打开车门,“晚安。”
      “晚安。”
      看着沈墨走进公寓大楼,身影消失在电梯口,顾晏才缓缓发动车子,驶离了路边。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口,脑海中回闪着沈墨在论坛上冷静反击的样子,在粥铺里安静倾听的样子,以及最后那句轻声道谢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动容。
      他确实是个非常特别的人。顾晏想。冷静、聪明、坚韧,带着伤痕,却从未停止向上生长。像一株在悬崖峭壁上顽强存活的植物,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阳光。
      而他,很愿意成为那束光,或者说,与那束光并肩而立。
      对于即将到来的风暴,顾晏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起了强烈的斗志。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回到公寓的沈墨,洗去一身的疲惫,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纷乱的思绪。顾晏分享的往事,那些信任的话语,如同暖流,在他心间萦绕不去。
      他擦干身体,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偶尔掠过的车灯。世界很大,也很复杂,充满了明枪暗箭与不确定的未来。
      但此刻,他的内心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力量。
      他不再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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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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