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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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落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沈墨微微停顿，抬眼望向眼前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宴会厅比他记忆中透过二楼栏杆俯瞰时更加恢弘。穹顶上的壁画描绘着希腊神话场景，众神宴饮，恣意欢愉，与下方现实中衣冠楚楚的宾客们形成微妙呼应。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冰川，折射出令人心炫的光芒，洒在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空气中混杂着数百种气味——女士们身上昂贵的香水、雪茄的醇厚、食物的香气，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象征着“沈家品味”的白玫瑰冷香。
这一切，他曾无比熟悉，甚至一度引以为傲。如今，却只感到一种置身于巨大摄影棚般的疏离。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都像是精心打扮后等待上场的演员。
“小墨，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呢？”一个温柔却不失威严的女声在身旁响起。
沈墨侧头，养母周婉云正含笑看着他。她穿着一身宝蓝色丝绒长裙，颈项间戴着配套的蓝宝石项链，头发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属于沈家女主人的得体笑容。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指尖温热，力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快过来，你爸爸和几位叔伯都在等你，一直念叨着今天的小寿星呢。”她语气轻快，目光却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处于“正常”状态。
沈墨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扬起温顺的笑容，乖巧应声。他只是微微颔首，任由周婉云将他引向宴会厅的中心。他能感觉到周婉云挽着他的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笑容愈发慈爱。
“这孩子，是不是太紧张了？”她低声对旁边一位世交夫人笑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毕竟是二十四岁生日，算是大人了。”
那位夫人立刻附和：“是啊，小墨一向懂事，今天更是俊朗非凡，沈夫人好福气。”
周围的赞美声如同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地涌入耳中。沈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底那片冰冷的湖面，没有泛起丝毫涟漪。
他被带到沈怀明身边。他的养父，沈氏集团的掌舵人，正与几位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谈笑风生。沈怀明身材高大，穿着定制的高级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威严。看到沈墨，他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伸手拍了拍沈墨的肩膀。
“来了？正好，李董、王总他们刚才还问起你。”沈怀明的目光落在沈墨脸上，带着惯有的、混合着评估与要求的意味，“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好好表现，别怯场。”
这话听着是鼓励，实则是在提醒他牢记自己的角色——一个值得沈家骄傲的、温文尔雅的养子，一个今晚需要为家族增光添彩的工具。
沈墨的视线掠过沈怀明，落在了不远处，被几个人围着的林清羽和楚风身上。
林清羽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装，面料柔软，剪裁精致，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气质干净剔透。他微微低着头，听着身边人的话语，偶尔抬眼看向身旁的楚风，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依赖和仰慕。他那张脸确实生得极好，纯净无害，像是不染尘埃的水仙花。
而楚风，楚家的继承人，本书的主角攻，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锐利。他站在林清羽身边，姿态保护性十足，如同守护着珍宝的巨龙。他似乎感应到沈墨的视线，抬眼望来，目光相触的瞬间，沈墨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与毫不掩饰的厌烦。
看，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因为“沈墨”这个身份的存在，就足以让主角攻如临大敌。多么可笑的设定。
“小墨？”周婉云轻轻碰了他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去跟清羽和楚风他们也打个招呼吧，年轻人多聊聊。”她的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侍者托盘里的香槟，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按照剧本，他此刻应该端起一杯酒，走向那对“璧人”，然后上演那出拙劣的陷害戏码。
周围的谈笑声似乎低了下去，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聚焦在他身上。沈怀明和李董等人的谈话也暂停了，似乎都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举动。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悠扬的钢琴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
林清羽似乎有些不安，往楚风身边靠了靠。楚风则微微蹙眉，手臂不动声色地揽住了林清羽的肩膀，看向沈墨的目光更加冰冷，仿佛在说“离他远点”。
就是现在。一切条件都已具备，只等他这个反派登场，推动剧情。
沈墨缓缓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沉入肺腑，却奇异地点燃了他胸腔内那簇沉寂已久的火焰。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婉云，扫过沈怀明，扫过周围那些或好奇或期待或带着隐秘恶意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林清羽和楚风身上。
他没有去端酒杯。
反而，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被更多人听到。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背景的钢琴曲，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个角落。
“在切蛋糕之前，在各位举杯为我庆祝这个所谓的‘重要日子’之前，”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视全场，看到许多人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我有几句话，想对在场的诸位，尤其是对我的养父母，沈怀明先生，周婉云女士，说一说。”
宴会厅彻底安静了下来。钢琴师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手指悬在琴键上，最后一个音符尴尬地消散在空气里。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站在中央的那个青年。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笑容，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周婉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沈怀明一个眼神制止。沈怀明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地看着沈墨，带着警告。
“小墨，你在胡说什么？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周婉云试图挽回局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墨没有理会她，继续用那种平稳却掷地有声的语调说道：“首先，我要感谢沈家过去二十年的养育之恩。给我锦衣玉食，给我最好的教育，让我见识到了这个圈子的繁华与……虚伪。”
“哗——”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没人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沈墨！”沈怀明低喝一声，脸色沉了下来。
沈墨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直直看向沈怀明和周婉云：“我记得，从我懂事起，你们就告诉我，要听话，要优秀，要懂得感恩，要事事以沈家的利益和颜面为重。我做到了。我努力成为你们期望的样子——成绩优异，举止得体，懂得察言观色，在必要的场合，扮演一个完美的沈家养子。”
他的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陈述事实的冷静，但这冷静比任何控诉都更让人心惊。
“但我最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我怎么做，在你们心里，我始终是一个外人，一个可以用来联姻、可以用来巩固关系、甚至可以用来……衬托真正‘自家人’的工具。”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清羽。林清羽脸色微白，下意识地抓紧了楚风的衣袖。
“比如今天，”沈墨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在我生日的宴会上，我的养母，周婉云女士，提前为我准备好了一杯特别的香槟。”他伸手指向二楼走廊的方向，虽然那里空无一物，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随过去。
“她告诉我，让我找个机会，‘不小心’把这杯酒，泼到林清羽先生那身象征纯洁无瑕的白色礼服上。”
“轰——！”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宴会厅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婉云，又看向脸色煞白的林清羽。
“你胡说八道！”周婉云失声尖叫，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愤怒和惊恐而扭曲，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雍容华贵的面具，“沈墨！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污蔑我的？！你是不是疯了！”
楚风将林清羽彻底护在身后，看向沈墨的眼神充满了暴怒：“沈墨，你够了！污蔑完清羽，现在又来污蔑沈阿姨？你简直无可救药！”
沈怀明一步上前，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沈墨，立刻给你母亲道歉！然后滚回房间去！别再这里丢人现眼！”
面对养父母的震怒和楚风的斥责，沈墨却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凉意。
“看，反应和剧本里写的一模一样。”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养母失口否认，怒斥我污蔑；养父勒令我道歉禁足；而楚风，永远第一时间维护他的林清羽。”
他重新看向众人，眼神锐利如刀：“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接下来就应该痛哭流涕，或者恼羞成怒，坐实我这个‘嫉妒成性’、‘污蔑好人’的恶毒形象？”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可惜，我不想再配合演出了。”
“那杯酒，我没有泼。我把它倒掉了。”他平静地宣布，“就像我倒掉过去二十年那个‘沈墨’一样。”
他目光再次定格在沈怀明和周婉云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感谢沈家多年的‘培养’，让我学会了如何在谎言中生存，如何戴着面具跳舞。但很抱歉，这场舞，我跳不下去了。”
“从今天起，我沈墨，与沈家再无瓜葛。我不再是沈家的养子，不再需要你们的‘施舍’与‘安排’。”
他抬手，开始解自己颈间那条价值不菲的领结。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种优雅的仪式感。丝绸领结被解开，随手扔在了光洁如镜的地面上，那抹深蓝落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显得格外刺眼。
接着，是腕间那块象征着“沈家子”身份的百达翡丽星空表。他解开表扣，那块承载着虚假星空、价值一套房的腕表，被他轻轻放在了脚边的地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最后，他脱下了身上那件量身定制的、代表着沈家体面的午夜蓝礼服外套。昂贵的面料被随意地搭在手臂上，他里面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身形显得更加清瘦，却也更加挺拔，如同卸下了沉重枷锁的囚徒。
“我身上的所有，除了我这条命，剩下的，都属于沈家。”他看着沈怀明和周婉云，眼神平静无波，“现在，我还给你们。”
他将外套轻轻放在那块腕表旁边。
“从今往后，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气，走的每一步路，都将只属于我自己。”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动地的反转让震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看着站在中央那个只穿着白衬衫、身形单薄却脊梁笔直的青年，看着他脸上那种决绝的、毫不留恋的平静，看着他脚下那堆象征着沈家财富与地位的“遗物”，一时间竟无人能发出任何声音。
周婉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墨，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怀明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可怕，他死死盯着沈墨，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楚风紧皱着眉头，看着沈墨的眼神充满了复杂，警惕、厌恶之外，似乎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而他身后的林清羽，则睁大了那双纯净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真实的困惑与一丝……莫名的恐惧。
沈墨不再看他们任何人。他挺直脊背，如同一个刚刚打赢了一场艰苦战役的士兵，虽然疲惫，却目光坚定。
他转身，在数百道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迈开脚步，从容而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向宴会厅那扇沉重华丽的鎏金大门。
身后是死寂的繁华，前方是未知的黑夜。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一声一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也敲碎了那个名为“沈家养子”的华丽囚笼。
他没有回头。
永不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