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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水晶吊链式吊灯悬挂在挑高六米的天花板中央,数千颗手工切割的水晶棱镜将光线折射成令人目眩神迷的斑斓色彩,如同在沈墨眼前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薄纱。

      他站在沈家别墅二楼那条长达二十米的走廊尽头,面前是一面镶嵌在意大利大理石墙面中的落地镜。镜框由纯银打造,雕刻着繁复的葡萄藤花纹,每一片叶子都栩栩如生,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领结。那是一条深海军蓝的丝绸领结,出自佛罗伦萨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匠人之手,他曾为了这一条小小的领结,耐心等候了整整三个月的定制工期。触感冰凉顺滑,如同抚摸过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今天是他二十四岁生日宴。沈家作为A市顶级名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展示家族实力与亲情的绝佳机会。楼下宴会厅早已宾客云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法国空运而来的白玫瑰香气与昂贵香槟的醉人气息。人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等待着今晚的主角——沈家养子,沈墨。

      也是今晚,按照那该死的“剧本”,他将完成作为恶毒男配的第一次正式亮相:用一杯加了料的香槟,陷害那个纯洁无辜的主角受林清羽。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缓缓浸透他的四肢百骸,让指尖都泛起麻木的寒意。

      镜中的青年有着一副极好的皮囊。墨黑的发丝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用了半瓶来自伦敦萨维尔街的定制发胶,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总是盛着温和笑意的眼眸。纯手工定制的午夜蓝礼服完美贴合他清瘦挺拔的身形,每一处针脚都彰显着不动声色的奢华。腕间的百达翡丽星空腕表在灯下闪烁着低调而复杂的光芒,表盘上的星辰布局正是他出生那夜的星空。

      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沈家会养人,将一个小小年纪失去双亲的孤儿,培养成了这般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只有沈墨自己知道,这身华丽皮囊之下,包裹着一个怎样日渐冰冷空洞的灵魂。就像这栋别墅,外表金碧辉煌,内里却早已爬满了名为“虚伪”的霉菌。

      最近几个月,一种奇怪的剥离感如影随形。他常常会在某个瞬间感到恍惚,仿佛自己正站在舞台中央,扮演着一个陌生的角色。台词、动作、情绪,甚至每一个微笑的弧度,都是被预设好的。他对林清羽那种莫名的、日益灼烧的嫉妒;他对养父母那份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渴望;他对楚风那份连自己都觉得偏执的迷恋……这一切激烈的情感,此刻回想起来,都像是隔着毛玻璃观看一场拙劣的默剧。

      不真切,且荒谬。

      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凉的镜面,与镜中那个完美得如同精致人偶的影像指尖相抵。镜面映出他身后奢华却空旷的走廊,两侧悬挂着价值连城的印象派画作,厚重的波斯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静得只能听见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

      “沈墨……”他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异常轻微,很快便被楼下隐约传来的肖邦《夜曲》所吞没。养母周婉云最喜欢在宴会时用这首曲子做背景音,她说这显得沈家有格调,有别于那些只会播放流行音乐的暴发户。

      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流程完美运转。侍者托着银盘穿梭,宾客们低声交谈,发出经过计算的笑声。水晶灯的光芒,玫瑰的香气,悠扬的琴音……连同他这个人,都是这场盛大演出中不可或缺的布景。

      包括他。

      指尖下的镜面似乎泛起了一丝涟漪。沈墨微微蹙眉,以为是长时间站立产生的眩晕。但那涟漪迅速扩大,不再是视觉的错觉,而是化作汹涌的无形潮水,裹挟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文字,伴随着颅内尖锐的刺痛感,狠狠撞进他的脑海!

      “呃……”他闷哼一声,剧痛瞬间攫住了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闭上眼,扶住冰冷的镜面才能勉强站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那雕刻繁复的银质镜框之中。

      【《豪门总裁的心尖宠》by 琉璃雪】
      【角色:沈墨】
      【身份:沈家养子,恶毒男配】
      【命运:因嫉妒主角受林清羽,多次设计陷害,最终被沈家厌弃,被楚风打压,身败名裂,于一个寒冷的冬夜,孤零零病死在贫民区的出租屋内,死后半月才被发现,尸体都被老鼠……】

      ……

      【宴会厅灯光璀璨,沈墨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林清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端着酒杯,状似不经意地走向那个穿着纯白礼服的少年。
      “啊!”林清羽惊叫一声,昂贵的礼服上染开一大片酒渍,狼狈不堪。
      沈墨后退一步,眉头微蹙,语气带着责备:“林先生,就算你不满我今天抢了风头,也不必如此冲动吧?”
      楚风大步走来,将瑟瑟发抖的林清羽护在身后,看向沈墨的目光冰冷如刀:“沈墨,向清羽道歉!”
      沈墨看着楚风维护的姿态,心头妒火中烧,口不择言:“我道歉?楚风,你看清楚,是他撞了我!你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对我大呼小叫?”】

      ……

      【沈家书房,气氛凝重。沈父沈怀明将一份DNA检测报告狠狠摔在沈墨脸上,纸张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脸颊。
      “废物!我们沈家养了你二十年,给你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陷害清羽?泄露公司机密?你是不是要把我们沈家的脸都丢尽才甘心?!”沈怀明气得浑身发抖,“滚!从此沈家没有你这个人!带着你的东西,立刻给我滚出去!”】
      【沈墨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徒劳地辩解:“爸……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林清羽他……”
      “闭嘴!”周婉云尖声打断他,眼神里再无往日的温柔,只剩下浓浓的失望和厌恶,“别再叫我妈!我没有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儿子!清羽那么善良的孩子,你一次次害他,现在还想污蔑他?我们真是瞎了眼,养了你这条白眼狼!”】

      ……

      【破旧的筒子楼,走廊堆满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劣质油烟的味道。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窗户玻璃裂了一道缝,用透明胶带粘着,寒风嗖嗖地灌进来。沈墨蜷缩在冰冷的、散发着异味的木板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薄的、看不出颜色的棉被。
      他脸色潮红,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上布满冷汗。肺里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嗬嗬的声响,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剧痛。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飘着雪花的天空,眼神空洞。记忆里是沈家温暖的壁炉,是周婉云假意关怀的笑脸,是楚风冷漠的眼神,是林清羽纯真无邪的笑容……
      一滴冰冷的泪从眼角滑落,渗入肮脏的枕头。
      “好冷……”他喃喃着,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墙角一只肥硕的老鼠,正用豆大的眼睛窥视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

      【“林清羽,你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楚风眼里只有你,连爸妈都偏向你!我才是沈家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沈墨歇斯底里地喊着,表情扭曲。
      林清羽被他逼到墙角,眼眶泛红,楚楚可怜:“沈墨哥哥,你误会了,我没有……”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嘴脸!我看着恶心!”】

      ……

      无数文字描述的场景,夹杂着仿佛亲身经历过的情感碎片——嫉妒的灼烧、被背叛的痛楚、濒死的绝望、无人问津的冰冷——如同高速旋转的砂轮,疯狂碾压着他的神经。他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在一次次的嫉妒中变得面目可憎,如何用拙劣的手段去陷害那个纯洁善良如白莲花般的林清羽,如何被养父母从一开始的些许怜惜到最终的彻底厌弃,如何被那个他痴恋多年的楚风毫不留情地打击、羞辱,如何从云端跌落,在泥泞中挣扎,最终走向那个注定的、凄惨的结局。

      那不是他!

      他怎么会因为一个只见了几次面的人就嫉妒发狂?他怎么会愚蠢到用那种一眼就能被看穿的手段去陷害人?他怎么会对那份从未得到回应的虚伪亲情和爱情执迷不悟?

      可那又确确实实是“他”,是这本书中名为“沈墨”的恶毒男配既定的一生!那些涌入脑海的情感是如此真实而猛烈,几乎要将他原有的意识撕碎、吞噬。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昂贵的礼服面料,黏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沈墨大口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扎醒来。扶住镜子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毕露。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莫名的情绪,那些不受控制的言行,那些深夜醒来时心底空落落的虚无感,都源于此。

      他活在一本书里。他是一个配角,一个用来衬托主角受林清羽真善美、推动主角攻楚风感情线、甚至用来丰富沈家“深明大义”形象的工具人。他的存在,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挣扎与死亡,都只是为了成就别人的爱情故事,为了烘托这个世界的“主角”们。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寒刺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愤怒与不甘。

      “如果这璀璨人生是献给主角的桂冠,那我脖颈上的,是绞索。”他望着镜中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无声地翕动嘴唇。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镜中的青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温和顺从,或是偶尔流露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郁偏执,而是变成了一种极致的清醒,以及清醒之后,近乎残忍的冷静。那是一种看透了命运提线,决定亲手将其斩断的决绝。

      楼下,司仪似乎正在用抑扬顿挫的语调介绍着今晚的寿星,隐隐有更加热烈的掌声和笑声传来。他知道,该他登场了。聚光灯已经准备好,只等他这个“恶毒男配”上台,上演那出既定的丑角戏码。

      按照“剧情”,他应该在下楼后,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与几位世交长辈寒暄,然后找准时机,当楚风的视线落在林清羽身上时,端着那杯特意为林清羽准备的、加了特殊“佐料”的香槟,“不小心”与对方相撞,将酒液尽数洒在对方那身纯白色的、象征纯洁无瑕的定制礼服上。接着,在对方惊慌失措、泫然欲泣时,反咬一口,用带着委屈和不满的语气,指责对方不小心冲撞了自己,暗示对方是嫉妒他生日宴主角的身份。

      多么低级,又多么恶毒。简直是把“我是反派”写在了脸上。

      沈墨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冰冷浪潮。他松开扶着镜子的手,缓缓站直身体。镜中人的脊背重新挺直,如同风雪中宁折不弯的青竹,只是那眼神深处燃烧的火焰,已与这满室的奢华虚伪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那个镶嵌着珍珠贝母的小边几,上面放着一个银质托盘,托盘里正是那杯注定要泼向林清羽的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荡漾着细碎诱人的气泡,在灯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

      他端起酒杯,指尖感受到杯壁冰凉的触感。鼻尖能嗅到顶级香槟特有的,带着柑橘和白花气息的芬芳。谁能想到,这样一杯琼浆玉液,内里却藏着足以毁掉一个人清白的肮脏手段?

      他端着酒杯,没有走向楼梯,反而走向走廊另一边,一盆摆放于窗边的,枝叶繁茂的兰花盆栽。这盆兰花品种名贵,是沈怀明花了大价钱从拍卖会上所得,平日里由专人精心照料,象征着沈家的高雅品味。

      沈墨手腕微微倾斜,没有任何犹豫,将整杯酒液平稳而缓慢地倒在了兰花生长的、覆盖着水苔的土壤里。

      琥珀色的液体迅速浸湿了深色的水苔,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醇厚酒香,与兰花清雅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感觉。

      “抱歉,”他对着那盆静默的植物,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冰冷而清晰的的声音说,“这杯‘敬’主角的酒,还是喂给你吧。毕竟,你和我一样,都只是这栋房子里,一件用来装点门面的摆设。”

      空酒杯被他轻轻放回托盘,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转身,没有再看镜中那个已然脱胎换骨的自己一眼,也没有理会身后那盆被“玷污”的名贵兰花。他迈开步伐,走向楼梯口,走向那个即将被他亲手搅得天翻地覆的宴会厅。脚步沉稳坚定,踏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脚下的的大理石台阶光可鉴人,一级一级向下延伸,仿佛通往一个既定的深渊,又像是通往未知的自由。两侧墙壁上悬挂的家族肖像画里,沈怀明和周婉云穿着庄重的礼服,脸上带着威严而疏离的微笑,目光似乎正追随着他下楼的背影。

      剧本已经拿到,结局已然知晓。

      但他,拒绝出演。

      从这一刻起,沈墨,只为自己而活。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也好过做那镜中受人操控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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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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