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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恋者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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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诗恩是一个给子。
他在初中接受性教育课的时候才开始慢慢意识到这一点,起初他也曾有过自我怀疑,但经过不断成长,加上从互联网上学到了不少之后,又去阅读了相关的心理学书籍,最终,他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
但是碍于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以及当今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他一直在隐瞒自己的取向,一整个初中,从没人发现过他的异常。
直到高中他遇到了那个长相不算出众,为人不算体贴,说话不算风趣,却一直吸引着他的同桌黄皓阳。
一天晚自习他开玩笑地对黄皓阳说了一句:“嫁给我吧。”
黄皓阳笑着说他也太敷衍了,连个戒指都没有,并转头用餐巾纸做了一个粗糙的戒指,一脸认真地对他说:“林诗恩,嫁给我吧。”
他们后桌的两个女生发出半开玩笑的起哄声。
有一次林诗恩和黄皓阳一起走在食堂人来人往的路上,由于拥挤,林诗恩下意识拽住黄皓阳袖口,黄皓阳瞥了他一眼,笑着问了他一句,“你是小孩儿吗?还要抓大人的袖子?”随后故作“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头:“林诗恩小朋友怕走丢就抓紧。”
有一天在宿舍,林诗恩坐在座位上写作业,被黄皓阳一把抓住下巴抬起头,作势要吻上来,林诗恩下意识闭眼,却等来一句无情地嘲笑:“还闭眼?万一我真的亲上来你怎么办?”
越是和黄皓阳相处,林诗恩越是无助。
黄皓阳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每天和他一起吃饭他总是在聊自己的暧昧对象,听得林诗恩一阵羡慕。
不是羡慕黄皓阳,是羡慕他的暧昧对象。
终于等到一天暑假,林诗恩鼓起勇气以直男间“开玩笑”的语气发了一句:
“我想你了。”
“那就出来玩。”
笑死,人家黄皓阳根本没当回事。甚至在他们寝室谈及“同性恋”的话题时,黄皓阳还笃定地说林诗恩就是个脑子一根筋的直男,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纯粹的直男了。
林诗恩一想到这句话就想笑,心底却像泡在柠檬汁里,又酸又涩。
暑假的邀约如他所料,黄皓阳干脆利落甩来的那一句:“那就出来玩。” 语气平常得像讨论晚饭吃什么,彻底碾碎了林诗恩那点隐秘的、带着试探的期待。“呵呵。”他在心里又自嘲了一句,果然。
约定的地点是游乐园…附近的台球厅(呵呵,直男怎么可能和他单独去游乐园,别自做多情了)。闷热的下午,台球厅里冷气开得很足,绿色的绒布桌面,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黄皓阳俯身瞄准时专注的侧脸。林诗恩的心跳,总在对方不经意靠近指导姿势时漏跳几拍。黄皓阳赢了球,得意地冲他挑眉,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偶尔几句玩笑话擦着暧昧的边飞过,让林诗恩的心像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
“走了走了,饿死了,吃饭去?”打完几局,黄皓阳揉着肚子提议。
“嗯。”林诗恩应着,心里却盘算着回家的路。他知道有一条近道,穿过一片略显陈旧的居民区,能省下十几分钟。更重要的是,那条路会经过一个小小的街角公园,晚上总有些小吃摊,烟火气十足,或许能…多待一会儿?
“走这边吧,近点,还能看看有没有吃的。” 林诗恩指了指与主路相反的方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
黄皓阳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啊,听你的,本地通。”
起初还算热闹。他们沿着居民区外围走着,路灯昏黄,照亮墙上斑驳的涂鸦和紧闭的卷帘门。夏夜的风带着白天残留的燥热,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远处游乐园隐约传来的音乐声和人群的喧闹,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越往里走,灯光越稀疏,行人也越来越少。路过那个小公园时,意外地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摊位早早收了,留下空荡荡的棚子和一地狼藉的竹签、包装纸。一阵穿堂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显得有些荒凉。
“啧,今天这么早就收了?没口福。”黄皓阳有点失望地咂咂嘴。
林诗恩也有些失落,闷闷地应了声:“可能…今天人少吧。” 为了抄近道回家而选择的这条路,此刻显得格外漫长和寂静。
他们拐进了连接这片居民区和主干道的小巷。这是真正的“捷径”——狭窄得仅容两三人并行,两旁是高耸的、遮挡了大部分星月光辉的旧楼墙壁,墙壁上布满了雨水冲刷的污痕和剥落的墙皮。只有巷口和巷尾各有一盏光线微弱的路灯,像两只疲惫的眼睛。巷子中间一大段都陷在浓重的阴影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桶隐约的酸腐气。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被放大,带着回音。
就在他们走到巷子中间最暗处时,前方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突然踉踉跄跄冲进来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高大但脚步虚浮,像喝醉了酒,又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他一边跑一边神经质地频频回头张望,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充满恐惧的咒骂。林诗恩和黄皓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想往墙边靠让开。
但那人冲得太快太猛,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根本没看清巷子里还有人!他几乎是直直地朝着挡在他正前方的黄皓阳撞了过来!
“小心!” 林诗恩惊呼出声,下意识想拉黄皓阳。
可已经来不及了!
“砰!” 一声闷响,黄皓阳被结结实实撞得向后踉跄,后背重重磕在粗糙的砖墙上,痛得他闷哼一声。
那醉汉(或者逃犯?)也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疯狂和极度惊恐的光芒。他看清了眼前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少年,似是愣了一下,但下一秒,他眼中凶光暴涨!
“滚开!别挡路!!” 他嘶吼着,声音嘶哑破裂,同时,林诗恩惊恐地看到,他一直紧握在右手的东西——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一抹冰冷寒光的——是一把刀!一把沾着暗色污迹的尖刀!
那人的理智显然已被恐惧和某种疯狂吞噬。他根本没想分辨,也根本不在乎挡路的是谁。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清除障碍,逃出去!就在黄皓阳捂着胸口,还处于被撞懵的状态,试图站稳时,那个疯狂的持刀者,手臂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朝着黄皓阳的胸口就捅了过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林诗恩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顾虑、隐藏的爱恋、害怕暴露的恐惧……在黄皓阳即将被利刃刺中的瞬间,统统被一种源自本能的、更原始强大的力量碾得粉碎!
“不——!!!”
他甚至没有思考“值不值得”,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像一颗被弹射出去的炮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侧面扑向黄皓阳!
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黄皓阳撞开!
冰冷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剧痛,瞬间从林诗恩的右腹炸开!那感觉不像是被刺中,更像是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穿!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刀刃撕裂皮肉、摩擦骨骼的、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呃啊——!” 林诗恩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呼,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了下去。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夏衣,黏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那个持刀者似乎也没料到会捅中另一个人,愣了一下,但极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看也没看倒下的林诗恩,像避开一块绊脚石一样,跌跌撞撞地继续朝巷子另一头狂奔而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世界在旋转、模糊。
剧痛像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林诗恩的神经,让他几乎窒息。他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右手死死捂住伤口,但鲜血还是像决堤的洪水,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涌出,迅速在身下蔓延开一小片暗红色的、黏稠的沼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吸入的空气也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黄…皓阳…”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视野已经开始发黑,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看到了。
黄皓阳被他撞得跌坐在几步开外的墙根,脸色煞白如纸,瞳孔因为极度的惊吓而放大,正死死地盯着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身下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目的血迹。黄皓阳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脸上没有了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只有纯粹的、被巨大恐怖攫住的茫然和呆滞。
他没有过来。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林诗恩已经痛到麻木的心脏,带来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寒意。
“他吓傻了…他不敢过来…他…要丢下我?”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林诗恩混乱的脑海中滋生。他想起黄皓阳在寝室笃定地说他是“纯粹的直男”,想起自己那句被无视的“我想你了”,想起黄皓阳对那些暧昧对象的谈论…巨大的委屈和怨恨伴随着剧痛涌上来。
“他果然…根本不在乎我…我只是个挡路的麻烦…现在更是…”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在他眼中变成了模糊的光晕,像遥远天际垂死的星辰。身体越来越冷,仿佛被浸在冰水里,连伤口的剧痛都开始变得迟钝、遥远。耳边是嗡嗡的耳鸣,盖过了远处游乐园隐约的音乐和城市的喧嚣,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喘息声。
“好冷…好痛…”
他感觉生命正随着温热的血液快速流失。力气在一点点抽离,连捂住伤口的手指都变得僵硬无力。他努力睁大眼睛,想再看一眼那个占据了他整个苦涩青春的少年,但视野里只剩下晃动模糊的光影和黄皓阳那张惊恐失色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暗。
“救护车…怎么还没来…”一丝微弱的、本能的求生欲升起,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不会叫的…他跑了…他肯定跑了…”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林诗恩。
在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他模糊地看到黄皓阳似乎终于动了。那个身影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没有朝他跑过来,而是…转身,用一种近乎连滚带爬的姿势,跌跌撞撞地、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外面——那个有光、有人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个背影,仓惶、狼狈、决绝,消失在小巷尽头的黑暗里。
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看吧…他果然…丢下我了…”
林诗恩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却只尝到了滑落嘴角的咸涩泪水。无尽的冰冷和黑暗彻底包裹了他。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残留的念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那枚粗糙的餐巾纸戒指,是那句玩笑的“嫁给我吧”,是拍在头上的手,是作势要吻上来的气息…最后都定格在那个消失在黑暗尽头、头也不回的、决绝的背影上。
“黄皓阳…你…”
剧痛消失了,寒冷也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永恒的黑暗。只有身下温热的、不断蔓延的液体,是他在这个荒诞世界里留下的最后一点温度。
………………
“嗡……”一阵白光吞噬了意识,刺骨的冰冷和粘稠的血腥味仿佛还贴在皮肤上。
“我没死?他…叫来救护车了?”林诗恩在混沌中挣扎。眼皮沉重,但光线刺眼。
适应光线后,他猛地僵住。
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是教室窗外刺眼的午后阳光。老旧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空气里弥漫着新课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人特有的汗味。
他触电般抬起手腕——那块廉价的电子表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
2023年9月1日。下午3点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