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观测》空山覆雨

1、第 1 章

　　“哈~这鬼天气真冷！”我对着双手一边哈气一边缓步走去那个我熟悉的酒馆。
　　夜色已深，安阳市的风像刀子一样削在脸上，顺带扬起了我有些凌乱的长发。
　　街上只有寥寥无几的行人，万家的灯火串联在一起好似一副流光溢彩的画，却照不进我这一隅阴冷，那些温暖从不属于我这样的人。
　　我拢了拢身上的围巾看了眼与我无关的灯火继续朝前，身上略显单薄的卫衣并不能很好的帮我遮挡住这十月底的阴冷。
　　转过街角“李家酒馆”的招牌在夜色中散发着暖黄的光。
　　听着名字是有点落俗，不过这家店差不多已经开了快十年，因为价格实惠又挨着这一片的公租房，成了很多年轻人囊中羞涩的好去处。
　　推开有些老旧的大门，一股暖流迎面扑来，空气中弥漫着酒混杂在一起的香气，耳边老歌流转，或许是天冷的缘故，今晚的人不多。
　　“老板，还有冰岛吗？”我走向吧台的坐位看了眼正在忙活的老板。
　　“有嘞妹子，来一杯？”
　　“嗯，谢了”
　　老板是个快四十岁的大叔，发福很明显，不过人总是乐呵呵的，看着让人心安，大概这也是我爱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吧。
　　不多会儿，老板将一杯泛着绵密泡沫的冰岛推到我面前。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年轻女孩的说笑，清脆的声音像珠子一样滚落，打破了酒馆的怀旧宁静。
　　“伊人，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放着商场里那些高级酒吧不去，偏要带我们来这儿。”一个声音抱怨道。
　　“就是，我还以为赵大小姐要把我们拉去卖了呢。”另一个声音笑着打趣。
　　“我看着也挺一般的，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别啊！”被称作赵伊人的女孩急了。
　　“来都来了，我请客还不行吗？我来之前可都打听过了，十年老店，除了旧了点儿，口碑顶好的！”她生怕同伴离开，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一直沉默的女生。
　　“韫姐姐，快帮我劝劝。”
　　那个被唤作“韫姐姐”的女生这才开口，声音温和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其实我觉得这里挺好，人少，清静。不像商场里那些，吵得头疼。”
　　“看在陈韫的面子上，就饶你一回。不过伊人，你得罚酒，不然可不陪你喝。”
　　“行行行，几杯酒而已，还是韫姐姐姐最好！”赵伊人顿时眉开眼笑，亲昵地挽住了陈韫的胳膊。
　　陈韫任由她挽着，目光下意识地环视这间小小的酒馆。
　　她的视线掠过昏暗的卡座、泛黄的海报，最后，定格在了吧台那一隅。
　　角落里，坐着一个独饮的女生。
　　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杯中升起的气泡，侧影在昏黄灯光下勾勒出一道安静的弧线，仿佛周遭所有的喧闹都与她无关，自成一个小世界。
　　对于身后的这场小小骚动，我并不以为意。 她们的青春与鲜活，像另一个维度的光，明亮，却照不进我身处的角落。
　　我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恰在此时，手机屏幕亮起，“老爸”两个字跳动着。我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了吧台上。
　　不用接我都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翻来覆去无非是那些话，挺没劲的。
　　“韫姐姐，怎么不走啊？”赵伊人扯了扯陈韫的衣袖，指向卡座，“她俩都坐下了。”
　　陈韫猛然回神，像是被从深海里打捞上岸。她仓促地弯了弯嘴角：“没事儿，只是……看到个眼熟的人。”
　　她强作镇定地走向卡座，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
　　那个在她记忆里盘踞了八年、随着毕业而消失的身影，竟然就坐在十步开外的地方。
　　四年，她们在两所相邻的大学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却从未相遇。
　　而就在她几乎要接受这份无疾而终的遗憾时，命运却开了这样一个戏剧性的玩笑。
　　“谁呀陈姐？”赵伊人凑近，压低的声音里燃着八卦的火焰，“刚就看你在发愣，谁还能让咱们陈大小姐失神啊？”
　　陈韫垂下眼睫，用菜单挡住好友探究的视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一个高中同学。可能看错了。”
　　——看错了？
　　她在心里苦笑，怎么会看错。那是她整个苍白青春里，唯一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抬眼望向吧台。
　　那人微微仰头喝酒的侧影，与记忆中那个总是独自靠在走廊窗边的少女完美重叠。
　　一种混合着巨大惊喜与多年委屈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耳边，酒馆的老歌如烟弥漫。
　　杯中的酒液已不知不觉浅了一半。
　　一种被注视的异样感，像蛛丝一样粘在背上，挥之不去。
　　我皱了皱眉——是错觉吧。
　　我这样的人，沉没在人群里，怎么值得谁长久的凝视？
　　我归结于是身后那桌女孩的喧闹让人分神，归咎于刚才那通来自‘老爸’让人心烦的电话。
　　……可那感觉像落在皮肤上的细雨，起初不在意，渐渐却湿透了衣裳，愈发强烈。
　　我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回头望去——
　　我的目光扫过那桌热闹的女生，最终，落在其中一个穿着米白色毛衣的女生脸上。
　　她很漂亮，是那种带着温柔书卷气的好看。 只是此刻，她正怔怔地看着我，眼神交织着一种过于复杂的情绪，像是……震惊，又像是难过。
　　我们认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却像受惊的鹿，仓促地垂下了视线，速度快得让我怀疑刚才那一瞬的失态只是我的错觉。她偏过头，专注地和身旁的同伴说起话来，只留给我一个微微发红的耳廓。
　　奇怪的人。
　　我转回身，将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大概是哪个曾经见过一两面，但我早已忘记的校友吧。
　　毕竟这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老板，有水煮花生吗？”陈韫招呼老板来到了卡座。
　　“有的，要几份？”老板笑呵呵的看着几位美女。
　　“来两份吧，哎老板你这儿熟客挺多的吧，认识吧台上的那位吗？看着像是熟人。”
　　“你说小余啊，最近这个把月是经常来，年轻人嘛谁都有压力大想放松的时候。”老板依旧笑呵呵的去吧台装花生去了
　　……果然是她，陈韫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默默注视着那个让她记挂了这么久的人。
　　从发现那个女生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便感觉浑身不自在。
　　那样的目光在我22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见过，那目光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还混着一丝……隐忍。
　　我抬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快11点了，该走了。
　　我付好账最后看了眼微信里的余额，心下泛起一丝凉意，竟比门外的阴冷更甚——再找不到工作，也许下个月就要吃土了吧。
　　我快步走到门口，只想将自己隐入夜色，逃离那道始终黏腻在背后的视线。
　　推开门，细小的雪花迎面扑来，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曳起舞，今年的雪下的真早，难怪今天这么冷。
　　一片雪花狡猾的从围巾的缝隙钻到脖子里，猝不及防的冰凉让我我忍不住猛地脖子一缩。
　　我停下脚步，整理起我的围巾，务求围巾与脖子严丝合缝。
　　就在这个因寒冷而短暂停顿的瞬间——
　　“余光！”
　　一道温和但清晰的声音，穿过这寒冷的夜幕，抵达我的耳边。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也是这一呼唤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是谁？
　　我停在原地没有回头，从有记忆起，我总是步履匆匆，极少会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晃了下神，那声音的主人便已经踩着步伐快步挪到我眼前。
　　“你认识我？”
　　我抬起眼，颇为探究的盯着眼前穿着米白色毛衣的女生，正疑惑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下一秒温和而急切的声音抵达我的耳边。
　　“你好，我是十中3班的陈韫，你还记得吗？我俩还是同班来着！”
　　陈韫的声速很快，仿佛下一秒生怕眼前的人儿再次消失。
　　陈韫？十中3班？记忆的尘埃被这个名字拂起。
　　我后知后觉的想起，陈韫——那个总是坐在前排，成绩优异，被所有老师青睐的女生，与我这个总是靠在走廊窗边的独行侠，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个我刚才是感觉你的背影很熟悉才忍不住看你的，刚看你走的很快又穿的这么薄我才跟着出来，试着喊你没想到还真的误打误撞上了哈哈实在不好意思啊~”
　　我还沉浸在记忆的洗礼中感慨人海茫茫还能遇到认识我的人，尤其陈韫是曾在我的青春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人。
　　那温和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抬起头，才第一次清晰地注意到她有着比我略高的个子，长发被轻轻挽在脑后，显得知性而温柔。
　　那被冻得有些红的鼻尖下挂着一张和煦的笑容，那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
　　在飘飞的雪和昏黄的路灯照耀是那么让人挪不开视线。
　　我忍不住有些愣了愣。
　　下一刻陈韫就把她臂弯里灰蓝色的毛呢大衣就轻轻搭在了我身上，一边整理着我的围巾一边还关怀着：“你怎么出来也不带件外套呢？这么冷的天儿，很容易感冒的！”
　　“嗯其实我就住在附近，不冷的，你还是自己穿吧我看你穿的也挺少的。”说着我便准备伸手把外套脱下。
　　“给你穿你就乖乖穿着，不用不好意思，我穿的可比你厚多了，再说我还有朋友跟着一起。”
　　陈韫强硬的将我身上的大衣拢得更紧，不容客气道。
　　感受着大衣搭在身上顿时不再透风的温暖，我听着陈韫那强硬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顿时也不再扭捏。
　　“那…谢谢你了，额你的大衣要怎么还你？”
　　“衣服不着急还，先加个联系方式吧！”陈韫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从包里掏出手机解锁亮出了二维码名片。
　　“奥奥…好”我慌张的从兜里掏出手机，忐忑的加上了陈韫的好友。
　　说实在，后来想起今晚的遭遇，我实在感慨命运的轨迹真是奇妙。
　　和陈韫加上好友后，她叮嘱了句路上小心便被酒馆里的朋友催促着回去。
　　而我则朝着公租房的方向走去，身上裹挟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以及一种莫名的、许久未有过的安心。
　　雪有些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