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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银脊的半张面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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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冉病了几天,今天终于彻底恢复健康。
她早早就起了床,将孩子送上校车后,在前往警局的路上特地绕点路,去了红驼一家很红名的早餐店,点了满满两袋子早餐,想了想,又去连锁店买了一大盒咖啡。
希望组长不要领着大家卷得太疯狂。
盛冉这么希望,然而一推开办公区的大门,她就知道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
安月见刚从洗手间洗完脸出来,见到她来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盛姐!”就要跑过来,冷不防脚下一绊,顿时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吓得盛冉赶紧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上前查看,“没事吧?”
安月见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没事。”发现盛冉在看自己,赶紧捋了捋微乱的头发,小声问她,“盛……副组长你病好啦?”
同时她在心底暗自祷告:喷雾啊喷雾,你可要给力,别让盛姐闻出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盛冉瞅着半年前还跟水葱似的女孩子,如今头发短了皮肤黑了眼皮也肿了,刚想安慰她,门一拉,卫其宏打着哈欠从外面走来,还没进门鼻子就闻来闻去,“什么味道这么香?”一眼瞅到盛冉,眉开眼笑,“盛姐回来了!你全好啦!”
盛冉无言的打量着头发跟鸡窝似的年轻刑警,想起来几年前他报道的时候,也是个精神利落的名牌小伙,哪跟眼下似的,一副刚从深山沟里钻出来的惨样?
老界就不用提了。盛冉镇定的想,希望他女儿还能认得出他来,整个刑事组,大概不被影响的就只有调查官了吧,毕竟他看起来永远那么完……
她的念头才转到这里,就听到组长响亮的声音,“……把你那矿泉水放一放 ,赶紧喝口咖啡打打精神,你这个人,喝一口又死不了!”
随即他的催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们的组长大步流星的跨进门,随手将门掩住,将身后的人让进来。
等盛冉看清这人的样子,一瞬间竟没把他和记忆里那位调查官对上号。
她的印象里,调查官程宥永远都那么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一身西装不知熨了多少遍,压根就是小说里女主(或男主)求之不得的白月光;或是对女主(或男主)求之不得的完美男二,读者心里永远的白月光。
然而,眼下这段白月光的西装不知去了哪里,他只穿了里面的银色衬衫,虽然洁净,却肉眼可见多出若干褶痕,两只袖子也高高的卷起,眼镜被摘下,蓬松发间遮盖了额头,露出微现疲倦的深灰眼睛。
……不,没人能在组长手下幸免遇难。
盛冉迅速修正想法。
绝世神兵也不例外。
程宥推开高尚桢硬塞到眼前的速溶咖啡,“不,我很好,不需要。”
高尚桢把咖啡举到他鼻子底下,很自信的说:“我觉得你需要。”
程宥冷冷睨了他一眼,“我确定100%不需要。”他顿了顿,才找回惯性用语,“谢谢。”
他转向盛冉,很高兴的微笑起来,“你恢复健康,这很好,欢迎回来。”
面对盛苒的他如此温和斯文,俨然白月光永驻人间。
高尚桢在旁笑嘻嘻的喝咖啡,问盛苒:“你身体彻底好了?多休两天也没关系。”
盛冉微笑的推了下眼镜,“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高尚桢从她的袋子挑出个纯肉包子塞进嘴,“先等两天也行。案子破完了,你就把剩下的病假全休了,到时候我给你批。”
照例画过大饼后,高尚桢把大家再度领回会议室,界至野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口水流了老长,直到一帮人进来他还在打呼噜,卫其宏拿起熏肉卷,凑在他鼻子下晃来晃去,最后愣把他给熏醒了。
盛冉被桌面和地面上的各种文件,照片,还有特意搬进来七扭八歪的电脑,以及密密麻麻的白板墙惊呆了。
当然,让她最受到冲击的还是满屋子里的霸道气息,她走到窗边,想拉开厚重的天鹅绒帘,让清晨的风透进来,然而手刚伸出去,身后的三人组已异口同声喊出声来,“盛姐(副组长!)不能开!”
怎么?
盛冉诧异的回过头,三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她介绍情况,当提到“绝密”二字,六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向调查官,后者将他那永恒的矿泉水瓶放在桌面上,抽出纸巾开始擦桌面,间或抬头向盛冉笑笑,不说话,继续低头擦。
高尚桢坐在对面啃肉包子,注意到他在提起食物袋子时,目光在里面的一张鸡蛋饼上停了下,很快就收回。他喝了口水,站起身,对刚刚了解完情况的盛冉点点头,“事情就是这样,”说着拍了拍手,吸引正在狼吞虎咽的组员们注意,“大家歇息够了吧。现在我们来复盘一下。”
界至野&卫其宏&安月见:压根都没有休息,什么叫够了?
盛苒:永远是这句。
程宥:糖油混合物作为早餐也可以吗?
高尚桢……高尚桢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他马上就进入了状态。
“42年一月九日深夜,带有军事性质的蛇矛进入银脊,准备抢劫。”他在会议室的白板墙上写下42,蛇矛,银脊三个字,然后在蛇矛上画了个圈圈,“蛇矛人数,安月见!”
“根据事后的证人口供,推测当晚进入银脊的大约13 到15人。”
“很好。”高尚桢在蛇矛两字下写出15二字,“他们之前曾经联络过下游销赃的老鬼头,提到钻石,可见当日他们是有的放矢,并不是打劫普通赌客那么简单,当然我们知道当晚交易的并非钻石。要么蛇矛没找对真正的交易两方,要么钻石就是个假消息。”
他不由看了眼程宥,对方慢慢喝着矿泉水,一脸平静,就跟这事与他无关一样。
卫其宏嘴里还有半个包子,他想问点啥,最终还是选择闭嘴继续嚼包子。
包括盛冉在内,组员们很有默契的没有追问真正交易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都无所谓,他们想,那是情报司和军方的事,我们的任务是破案,是抓住凶手,把他们送上法庭。
“当晚赌场内,一切都很顺利,大多数客人在大厅里赌博,还有几个人在VIP包间里。”
高尚桢目光微渺,此时此地,他仿佛横跨时空,步入了充满了纸醉金迷气息的银脊。
头上的水晶吊灯缓缓旋动着,七彩光芒洒遍每个角落。钢琴声从角落里悠扬响起,小提琴手在旁伴奏。
忙碌的侍者们穿梭于各张赌桌间,客人们时而眉开眼笑,时而郁闷的跺脚。他们也偶尔会停下玩牌的手,走往侧面的吧台要一杯鸡尾酒。
两名调酒师忙得像陀螺,现场准备食物的厨师专心致志,埋头工作。
连绵群峰间,雪花开始静静飘落。
通风井从内被打开,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蛇矛成员无声无息的进入这座严防死守的地下赌场。
“在蛇矛的计划中,这是笔生意利润丰厚,又几乎没有风险,他们本应该劫完就走,就像他们一贯的风格,不碰私人。”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天晚上,密舱里进行的,并不是一桩普通交易。”
砰!砰!砰!
“……具体情况已无从查证,总而言之,密舱的交易双方确实死亡。”高尚桢沉沉的说,这一刻他仿佛听见震耳欲聋的枪鸣,以及几日后密舱内外不停响起的相机声。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疲倦,所有人都想起了照片上两具被彻底涂黑的尸体。
“蛇矛也少了两个人,很可能还有其他人受伤。”
他从整理好的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照片,摔上了桌面,上面是两具额头中弹的尸体。
“这是在银脊当场死亡的两名蛇矛成员。”高尚桢将一份法医报告拍上了照片旁边,“现场勘验报告显示,他们体内的子弹比常见口径小一号,弹底有刻痕。”
“卫其宏,这意味着什么?”
卫其宏放下了手中的奶茶,努力思考道:“不是普通人,赌场交易,绝密,小口径子弹,刻痕……”他小心的瞧了眼程宥,又速速回头:“特工?
“对。”高尚桢点头,看向界至野,“现在,界至野,你代入蛇矛的首领。你本来是来抢钻石的,结果你的两个兄弟被意想不到的神秘人物干掉了,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界至野摸着下巴:“我X……这是个套儿!”
“没错,圈套。”高尚桢用红笔在白板墙上写下这两个字。“没错。他们会认为这是个圈套。”
他转回身,冷冷的说,“如果我是蛇矛的首领,我一定会马上做出决定。”
“消灭证据,马上撤退。”
组员们的呼吸抽紧了,他们看到组长从文件夹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照片,一张又一张,摆上了会议桌。
一张,一张,全是尸体的照片。
有侍者,有保安,有钢琴师,有赌客,有荷官;有男,有女,有老人,有青年。
高尚桢努力想把每一张铺开。
然而它们太多了,会议桌上放不下。
室内静得可怕,只有照片落在桌上的轻微声响。
“我知道大家很累,”实在放不下,高尚桢把剩下的照片小心的摞在一角,“而且说实话银脊也不是我们的案子。”
他指了指照片,“但是,从现在开始,它是了。”
“ 我一定要为他们找回公道。”
程宥将矿泉水放下,坐在椅子上望着高尚桢。
高尚桢的喉结艰难的咽了咽,很快就重新稳了下来。
“我们再来研究下他们退出的路线。他们不能从原处离开,因为通风井吊进来容易,拉出去难。”
“他们要按计划的那样,从安全通道离开,就在那个扇形的VIP房间。”
“他们冲向这个房间时,路过了隔壁的椭圆VIP房。”
“这里当时有几名从赛因港来的学生,正和一个姓云的富商赌牌。”
“他们中只有一个人不在,他在外面的大厅里,他是他们中最幸运的一个,尽管他中弹,大失血,切除了肝和脾。”
“蛇矛把VIP的客人劫走了,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卫其宏抹了把脸,望向他的组长,思维的齿轮迅速飞转,“是很奇怪啊,杀人是为了泄愤,可蛇矛都要走了,为什么费劲还要带上VIP的客人,这不是累赘吗……”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突然之间,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蹦起,“直升机!是直升机!小安,你记得我们看过矿场外面的照片吗?直升机,直升机!”
安月见被他喊得一愣,随即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从一堆照片里翻出了好几张,上面是两架直升机的残骸。
“对。”高尚桢点头,“武装直升飞机,他们是坐直升机来的。别忘了,他们之前打劫了很多地方,矿区,码头,小军火库,没有直升机快速进退,很容易陷入危险。”
“作为有军事背景的前军人,遇到可能是军方设置的陷阱。他们在进入直升机之前,最大的顾忌会是什么?”
组员们同时出声:“火箭炮!”“敌人可能有导弹!”“直升机要被打下来了!”
盛苒在这个时候已完全跟上了节奏,她无声点头,声音很低,“所以VIP房间里的肉盾必须带走。”
是的。
这就是那充满混乱,巧合,血腥与杀戮的一夜。
白雪朔风之间的银脊血案,经过茫茫八年,在烈阳高照的沙漠边境红驼城,终于揭下了面具。
半张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