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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一件快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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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递包装和照片都已被鉴证组拿走取证,留给高尚桢的只有一张放大的照片复印件。
照片上是一款拍得极其高清的手表,连深棕色表带上的划痕也纤毫毕现;表盘上花体小字虽然难辨,不过不用看也知道上面些什么:妻云云. 赠乐天。
高尚桢抱着手,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
到目前为止,所有关于银脊赌场劫案的信息都属于“过去”,刑事组的工作也在不断挖掘过去,拼凑真相,他们常常感觉自己在翻阅一本过去的故事书。
而今天,这张照片如此突兀的出现了,仿佛从“过去”里延申出了一座桥,搭上了他们所处的“现在”。
快递袋上收件人一栏指向是如此明了:红驼城刑事调查组高警官。
他的目光在红驼城三个字上长久停留,一股悸动突如其来,叩响了直觉之门。
——我一直在想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红驼?
——也许答案就藏在这里面。
然而直觉固然珍贵,却不能为他带来证据,还有大量艰苦,琐碎又重复的的工作需要做。
比方眼下这桩。
高尚桢活动了下肩膀,又重新做回办公桌边,开始整理失窃组送来的(就算他们送来的吧)种种信息。
于此同时,一辆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红色吉普中,两位刑警也正在议论这块表。
“什么?人死了?老大今天收到了表的照片?”界至野直犯晕,“不是,你等等,一个一个来。这卖表的是谁?”
“是个姓陈的黑市中间人,”卫其宏闷闷回答,车子一个急转弯冲上另外夹道,界至野没防备,差点磕上车门,他开始大声抱怨,“你小子稳当点!别跟老大一样,整天火急火燎的。”
卫其宏哈了一声,“火?我倒希望组长冒火。跟你说,这姓陈的一月份没的,家属20号就报了失踪,结果尸体三月初才油罐里被发现,月中才总算对上号。这么长时间还能剩下什么线索?组长哪来的火能冒?他都快结冰了他!”
界至野才从冰天雪地的黑夏川归来,现在万万听不得一个“冰”字,刚忙打断他,“这个人死油罐里,那肯定不是意外啊,跟那块表有关没?能查到不?”
卫其宏哼哼,“本来不确定,干他这行的人得罪的人可多了,河轻那边调查半天没头绪,都快成了冷案。不过昨天失窃组从他一个隐蔽邮箱里恢复了些东西,看时间正对得上。”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哎,不对,界老,这么说你没读啊你,就在M盘上,看一会儿组长不吃了你!”
界至野龇牙,赶紧给自己找理由:“我吃止痛药哪,一吃就犯困,现在就看,现在就看。”他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点开一个新建文件夹,里面是保存下来的邮件截图。
邮件 1
发件人:未知买家@maildrop.example
收件人:卖家_匿名@securemail.example
日期:50-01-08 08:14
主题:咨询
在稀物板块看到表的照片,请问是否可私下询问?希望回复。
——A
邮件2
发件人:卖家_匿名@securemail.example
收件人:未知买家@maildrop.example
日期:50-01-08 10:42
主题:Re: 咨询
A,你好,物件仍在,但不公开宣传。价格预期?只限认真买家。
——C
界至野看到这里,直皱眉:“一月份?那个表是年初挂上去的吧?这时间对上了,难道这人真是因为这个表死的?”
他又往下看,发现下面几封往返邮件内容都是在讨论价格和怎么验货交货,急匆匆掠过,来到最后,最后这两封邮件中,双方敲定了见面地点。
邮件 7
发件人:未知买家@maildrop.example
收件人:卖家_匿名@securemail.example
日期:50-01-13 18:09
主题:见面安排
C,
16日,星期四,晚7点,果林餐厅,靠窗角落的桌子。桌上不要放手机。请带好可验证的文件。不要迟到,迟到超过五分钟交易取消。
——A
邮件8
发件人:卖家_匿名@securemail.example
收件人:未知买家@maildrop.example
日期:50-01-13 18:17
主题:Re: 见面安排
周四,16日,19:00,果林餐厅,角落,确认。
——C
界至野摸摸冒出不老少的胡子茬,“这国林餐厅的监控查没查?”不等搭档跟他翻白眼就自己接上了,“知道了,这么久早覆盖了是吧,表也没找到?”看到卫其宏生一脸无可恋,忍不住笑话他,“不用愁,这才哪到哪,放心,老大开了天眼,他有肯定有招。”
高尚桢当然没有真的开天眼,他也手里也真没什么像样线索。
所以他头疼。
河轻,他想,见鬼了,怎么又蹦出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城市?
他又拿出了本名陈久永,黑市中间人C的档案,第三次确认,此人就是纯粹的河轻地下黑市中介,无论从年龄还是经历上判断,都不大可能是蛇矛成员,也大概率与银脊劫案毫无关系。
那么,手表是他从哪搞来的?
据说这个陈久永作为中间人名声不错,可身家并不雄厚,大多数情况下是作为一名掮客给买卖双方牵线搭桥,从中间抽成。
他是掮客,买家是A,那卖家又是谁?推测当初拿走表的蛇矛一员?
1月16日见面,下旬陈久永死亡,假设陈久永的确因为这块表而死,难道因为买卖做完了,蛇矛拿到了钱,所以杀人灭口?这块表目前在买家A手里?那A又是谁?和本案有无关联?
或者说,A和陈永久见完面,生意没有谈妥,黑吃黑杀了这个掮客?表还留在蛇矛手里?
……除此之外,还有最后一种可能。
就是我们推测完全错误,拿走表的并不是蛇矛,而是我们不知道的第三方,也就是河轻的真正卖家?
……第三方?
他抓起另外一叠纸,那是打印出来的交易邮件,陷入沉思。
看看这些要求,什么桌上不要放手机,什么迟到超过五分钟交易取消,怎么看都是专业人士的风格,明显有反侦察经验。
想到这里,高尚桢的目光再次落上今日收到的快递包装,那上面没有寄件人,没有回邮地址,只有被贴上的一张短短的自提码条贴纸。
同样很难追查,如出一辙的反侦察手段。
如果寄这个快递的人才是真正卖家,是那个委托陈久永的人,他又为什么会选择接触警方,会突然选择现在这个时间点接触警方?
高尚桢越想头越大,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嗡嗡的,脑汁疯狂绞动。
这种案子再多来几回,我就得和署长一样变成地中海发型,嗯,年纪不大,头发不多,罚单不少。
他正严肃思考自身形象的问题,突然楼梯里传来快速脚步声,刚抬头,安月见已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组长,组长……调查官……找到了,咳,咳。”她不等站稳就开始咳嗽,因为奔跑过急,脸孔也跟着涨得通红。
旁边有瓶没打开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是程宥。
“吸气,三秒吸,三秒憋,三秒呼。”程宥出声指导,“说话只讲短句和重点,细节随后补充。”
安月见接过水,依言吸气憋气又狠狠的呼气,这才飞快开口,“河轻尸体,挖掉了纹身。”
高尚桢蹦了起来,“什么!”他张嘴就是一堆问题,鬼使神差的向程宥瞄了一眼,又慢慢坐了下来,压着性子曼声细语:“细节可以慢慢说,先喝水。”
安月见顾不上在上司面前的形象,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好容易平缓了下来,“是这样的……河轻警方一月份发现了一具尸体,死因是全身骨折;DNA对比出了结果,是一个叫高扈的退役士兵;就刚才,河轻方面发来消息,说尸体检测出纹身,不过被挖掉了。”
轻声细语的高组长不见了,他浓眉紧皱,问题跟雨点似的又急又密:“退役士兵?哪里的退役士兵?怎么会一月份死的,现在才发现不对劲?我之前不是让你给各个警局发过通告,让他们注意纹身的事吗?”。
还好进组大半年了,安月见倒也没害怕,也跟着尽量加快了回答的语速,“通告发了,他们也确实查了,但是因为这块皮肤缺损在颈部,骨折很厉害,法医没法判断,所以只在报告上写了‘颈部皮肤缺失5cm x 5cm’;河轻警方搜索内部信息时用的是‘纹身’‘刺青’之类的关键词,所以漏下了;这回因为陈永久的案件,他们特别重视,又根据我们的通告,把八年之内的所有可疑案件彻查了一遍,终于发现这个报告被他们忽视了。”
“八年内的案子都彻查……”一向无法无天的高尚桢也被这个信息震动了,只讲出半句突然止住。
他静了一静,侧过头去瞅程宥,看到他正低着头,打量着自己锃亮的皮鞋,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没忍住,伸手在他肩膀轻拍一下。
这一瞬程宥足下微动,欲要闪开,然而到底脊背挺直,站在原地不曾躲开。
——高组长在传递他的感谢。他想。我要表现出尊重。和睦的合作关系对完成任务很重要。
高尚桢一时失手,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唐突,看到程宥目光投来,脖子有点热,赶紧扭头装没看见,继续问安月见:“确定是纹身吗?这都快了一年了。”
“河轻那边把尸体重新挖出来,虽然腐烂了,但是还是努力收集了伤口残余物。”安月见眨眨眼,显然也被对方警局的大手笔震懵了,“确实检测出纹身染料残留,报告发到我信箱里,我一会就给大家转发。”
“好!”高尚桢赞了一句,又想起之前的问题,“高扈是退伍兵?他从哪里退伍?”
“150师,”安月见准备得很细,“这是一支隶属于中部联区的常备野战军。35-38年被派往南部联区驻扎。”
高尚桢突然停下动作,野战部队?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野战部队!
他快步来到写有白行人那块白板的下方,看到上面的野战部队士兵四个字,而盛苒的话再次回响到耳边,“……团长说有个外面部队的士兵来探望过他几次,这个事情很稀罕,所以他印象很深。可惜那个士兵叫什么,长什么样,他全都不记得了,就记得是哪个野战部队的,只有这些。”
高扈,高扈……扈……虎
他迅速回身,看向安月见,“高扈照片有吗?当兵时候的记录。”
“在这里。”安月见赶紧打开手机打开邮件递给他,小心道歉:“对不起,太急了,我没来得及打印。”
“没事。”高尚桢下意识的回答,目光落在缓缓展开的士兵照片上,上面是个一身军服的青年士兵,一张圆脸令人印象深刻。
……老鬼头说,他就跟蛇矛里两个人打交道比较多……但都不是真名……一个脸挺圆,叫老虎……
他压下自己的激动心情,跟安月见下达命令,“卫其宏去接界至野了,你把照片打印出来,等回来就给他。上次他们曾盘问过白行人那个战友田光,关于这个野战军士兵的消息;田光说他想不起来名,但看到脸也许能记起来来,今天让卫其宏给他看照片,凿实这件事!”
“是!”安月见激动的敬礼,小步跑向办公桌,刚要坐下才意识到手里还拿着矿泉水,又快步回来跟程宥道谢,“谢谢你,调查官!”
高尚桢在旁边看着,想起河轻那边送过来的线索,一时心情有点复杂,跟在安月见后面说,“谢谢你,程宥。”
程宥抬头看他,“你说过调查官的职责就是协调工作。”
高尚桢:……
“啊,这个倒是。”他挠挠头,干笑了两声,“其实也没必要记这么清楚。”
程宥没说话,望着他,笑了笑,来到窗边将剩下的一点矿泉水倒入花盆里。
傍晚的阳光斜斜洒落,红彤彤的,将他的身影染出一片烫金。
高尚桢的脖子更热了。
这鬼地方,他想,都什么时候了,太阳还这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