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本他不对劲》一鱼三毛

3、第三章 狂徒

　　接下来的几天，林晞都沉浸在记录样本素材上。

　　每天早上，她都在七点半前准时到达训练场。

　　在过去的三年多里，她的学分已经快修读完，最近几乎没有什么课程，因此时间十分充裕。

　　说到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中央大学的学校制度。

　　中央大学开设有多个学院，以适应社会的不同标准和学生个人的区别发展。

　　整所院校都使用学分制，修读完成本专业课程即可申请毕业，就读的最长年限则是十年。学生大多会选择在3-6年内将学分修读完毕。

　　不过中央大学作为星际数一数二的名校，央大的学生身份也是一张重要的社会名片。大部分学生在修完学分后，都会选择保留学籍直至十年，方便进行社会活动。

　　林晞进去的时候，旁观席的人并不多，只有靠近训练场的座位零零散散坐了几十个人。

　　面孔和昨天的大差不差。

　　这场几个高校之间的联合训练是半公开的。

　　旁观席的座位要对身份进行一定的资格审查，只对少数校内人士开放。

　　大多数在校生都有自己的课程，而修读完学分的社会生大多在外，只有在受到校方邀请，或者需要某些特殊文件的时候才会申请返校。

　　因此每天来的学生并不多，大部分人并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林晞走到常坐那个位置，今天的训练正准备开始，场内的人大多在各自热身。

　　刚坐下，就听到“唰”一声，训练场侧门滑开，有人走了进来。

　　林晞侧过头，在一群人中看见了雷欧。

　　他似乎刚结束晨训，作战服领口微敞，额发被汗水浸湿。

　　雷欧的目光如常扫过观众席，下意识评估环境。

　　他又看见了。第三排角落。那个观察者。

　　这几天上午的同一时间，她都在这里。

　　上次她全神贯注记录数据的时候，连模拟爆炸的强光都没让她抬头。异常的专注度让他留下了印象。

　　这时，林晞恰好抬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又对视上了。

　　雷欧眼神冷静地评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穿透性的锐利。

　　有一瞬间，林晞甚至觉得他的视线能穿透身体，看到她的灵魂。

　　她一下心跳加快。

　　林晞能感觉到，那不是好奇，更像是战术人员的本能：标记环境中的异常因素。

　　还不等林晞有反应，他的视线停留了恰到好处的一秒——确认她是谁，又不足以暴露任何个人兴趣，就自然地移开目光，走向了训练场。

　　雷欧那一眼看得林晞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她很快稳住了。

　　场上，训练已经开始。

　　那些微妙悸动很快就被训练场内更喧嚣的声浪迅速吞没。

　　林晞迅速调整呼吸，将刚才那短暂的对视转化为冷冰冰的文字记录：【原型A，对视线敏感，警惕性高。需保持距离，更隐蔽观察。】

　　刚写完最后一个字，一阵格外张扬的笑声传来。吓得她笔尖在光屏上划出一道小弧线。

　　“哈！就这点水平？下次冲上来之前，算好你的角度，别像个没头的太空蜗牛！”

　　这大嗓门甚至盖过了训练场的轰鸣。

　　这是什么人型警报器么？

　　林晞在心里默默吐槽，抬头循声望去。

　　格斗台边上，红发如火的男人叉着腰，对着台下刚刚被他摔出去的对手哈哈大笑。

　　他一身汗水在灯光下亮晶晶的，肌肉贲张，琥珀色的瞳孔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野性和得意，像一头刚刚赢得了领地的年轻雄狮。

　　活力几乎是辐射性的，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的目光。

　　“是凌锋，”旁边一个校报记者小声对同伴说，语气里带着点崇拜又头疼的复杂情绪，“这届机甲格斗专项的怪物，精力旺盛得吓人……”

　　凌锋。

　　林晞想起来了——她昨天在星网上刚刷到过他。

　　脑海中立刻浮现昨天看到的星网评价——性格外放，好斗，直来直去，战术风格狂暴。

　　林晞呼吸一窒。

　　太棒了！这种性格，和样本A相比，简直是完美的对照组！

　　她瞬间给凌锋贴上了标签【样本B：外向型Alpha，攻击性强，情绪极外露，行为模式预测度较高？待观察。】

　　她偷偷调整镜头，开始记录凌锋的行为。

　　如林晞所料，他果然不像雷欧那样冷峻内敛。

　　场上，凌峰还在和队友对打。

　　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挥拳踢腿，都充满了爆炸性的表现力。

　　很快，对战结束。显然，凌峰以压倒性优势赢下了这场切磋。

　　获胜后，凌峰对着场外的围观者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混合着汗水和嚣张的灿烂笑容，牙齿白得晃眼。

　　林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真像一只精力过剩、拼命开屏的孔雀，她心想。不过，很有活力，是很好的观察素材。

　　短暂的休息哨声响起，场内的对抗暂歇。

　　那股无形的“精神压迫感”稍稍减退，林晞旁边那几个记者明显松了口气，开始活跃地小声交谈。

　　林晞也放松下来，她观察着场下，脑海里凌峰对打的身影浮现，思考着接下来的小说情节要怎么设定。

　　余光扫过旁观席。

　　一个与周围画风截然不同的身影，施施然走进了训练场外场。

　　他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军校制服，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几缕没扎住掉在脸旁边，衬得那张脸更加醒目，异常精致。

　　和其他穿着被汗水浸湿的训练服的同学相比，他有些格格不入。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场内那些喘着粗气、肌肉虬结的Alpha们，碧绿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唇边挂着一丝仿佛经过精密测量的、教养良好的微笑。

　　他一来，周围几个原本还在说笑的Alpha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甚至微微绷紧了身体，空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林晞脑子里的雷达瞬间响应，滴滴滴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这不是一个善茬，她敢肯定。

　　林晞借着前方座椅的遮挡，偷偷观察着。

　　总觉得十分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好像也是在星网上，等等，星网！

　　终于，林晞认出了他——

　　洛伊·卡特，星际著名能源家族的公子，同样就读于中央军校，也是这次星际军事大赛夺冠的大热门选手！

　　据星网上的报道称，卡特家族最近在大规模开发新的资源星球，家族人手不够。有小道消息说，就连洛伊远在中央星域外度假的哥哥伊恩·卡特，也被召回工作。

　　星网上的赛事博主分析他大概会缺席这次高校联合训练。

　　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林晞有些出乎意料。

　　看着不远处那个金发碧眼、笑容不达眼底的花花公子。

　　林晞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决定了，这种危险品，真的非常适合作为样本C啊！

　　【疑似高功能社交型Alpha？善于伪装，危险等级：中高。需重点观察。】

　　她飞快地备注，精神更加集中。

　　洛伊的目标似乎很明确。

　　他绕过几个正在擦拭机甲的学员，对那些或崇拜或忌惮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朝着……林晞所在的旁观席上方走来。

　　林晞心中警铃微作，下意识地想将光脑屏幕隐藏，身体微微后倾，试图融入背景里。

　　但已经晚了。

　　洛伊停步，精准地站在外场下她能清晰看到的位置，仰起头。

　　训练场顶棚投下的光线落在他无可挑剔的脸上，碧眼让他像条毒蛇，精准地锁定了二层旁观席上的林晞，仿佛早就知道她在那里，并且观察她已久。

　　“嘿，”

　　他的声音透过些许嘈杂传来，带着一种慵懒却清晰的磁性，并不需要多大声就能轻易抓住人的注意力，“面生的漂亮同学。”

　　林晞握着光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来了。

　　居然是冲着她来的吗？

　　“我注意你半天了，”洛伊的笑容加深了点，但那双绿色眼底依旧没什么温度。

　　他的眸子紧盯着她，像最精密的扫描仪，细细分析着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每次训练你都雷打不动地坐这儿，比教官还认真。你那光脑里记什么宝贝呢？”他顿了顿，语气更玩味了点，“还是说……在记哪个人？”

　　他的语气轻佻，仿佛只是随口调情，问题却直指核心。

　　林晞吸了口气，压住心跳。

　　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她抬起头，迎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绿眼睛，露出一个恰到好处又坦然的微笑——和上次应对雷欧的表情不同，眼神里明显多了点被陌生Alpha搭讪的无奈。

　　“只是一些学习笔记而已，”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透过隔离材料传下去，听着特别真诚。

　　“我对军事操作挺感兴趣，不过自己天赋不够，只能多看看、多学学。能接触到这样高水平训练的机会难得。”

　　完美。

　　一个努力但天赋一般的普通学生人设。

　　不知道洛伊为什么会注意到她，难道Alpha对于暗地里的关注都这么敏感吗？

　　林晞有些疑惑，不过这么回答他准没错。

　　听完她的回答，洛伊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不知道信没信。

　　他显然没那么好糊弄。

　　洛伊身体微微前倾，那无形的压迫感稍稍增强，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你……”

　　“喂！洛伊！你又在那儿搔首弄姿干嘛呢？欺负我们大学的女生啊？”

　　一声洪亮得如同炸雷般的大嗓门骤然响起，打断了洛伊要说的话。

　　他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洛伊营造出的那种微妙危险的气氛。

　　林晞望过去。

　　是凌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格斗训练，顶着一头汗湿的乱糟糟的红发，浑身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像一堵移动的墙般，毫不客气地插入了洛伊和林晞之间的对话。

　　凌峰在场上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明明只是安静坐在那里，却像有股无形的魔力，总是不断拉扯着他的视线。

　　一见洛伊靠近她，想都没想就大步冲了过来。

　　他琥珀色的眼睛先是不爽地瞪了洛伊一眼，然后扭头好奇地转向林晞——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女孩一头黑发松松地侧束在胸前，学校日常制服外罩着宽大的牛仔外套。

　　她靠坐在灰扑扑的合金座椅里，少数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得晃眼，跟他这种整天在训练场上摔打的糙人完全不一样。

　　她的鼻尖微翘，嘴唇没什么血色，抿成一条有点紧张的直线。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他小时候在老家矿坑深处见过的某种稀有矿石，干净，但深得摸不到底。

　　一张脸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但他就是觉得莫名好看。

　　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回视他，里面没什么情绪，就坦坦荡荡地让他看，反而把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细胳膊细腿的，他一拳下去估计能哭很久。

　　这又吵又危险的地方，怎么搁得下这么易碎的人？

　　“你别搭理他，”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凌锋回过神来，冲着林晞咧嘴一笑，汗水从他额角滑落。

　　隔着距离，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蓬勃的、几乎有些烫人的Alpha血气。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林晞的意料，素不相识，凌峰还能帮她说话。

　　她对凌峰眨眨眼，眉眼弯弯，回了一个感谢的笑容。

　　“这家伙心眼多着呢，一肚子坏水，专门骗你这种看起来就好欺负的。他没吓着你吧？”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用身体隔开了洛伊看向林晞的视线。

　　林晞：“……”没有，但是有点怕你胳膊汗甩我光脑上。

　　她默默把价值不菲的光脑往怀里护了护。

　　洛伊被打断了话头，也不恼怒，只是脸上那层假笑淡了下来，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凌锋，你的礼貌和你的格斗技术一样，都要回炉重造。是我在和这位同学说话。”

　　“说什么说！没看人家不想搭理你吗？”凌锋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声音洪亮。

　　附近几个休息的学员都循声看了过来。

　　他又转过头林晞，眼神纯粹而直接，像一把没鞘的刀：“我叫凌锋。你叫什么？哪个系的？怎么跑这来了？这里Alpha信息素这么冲，一般Omega待不住，Beta待久了也头晕。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问题像能量枪噼里啪啦砸来，直接、鲁莽，却奇异地冲散了洛伊带来的那种粘稠的审视感。

　　林晞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在疯狂记笔记：样本B和样本C产生直接冲突！交互模式：正面对抗，言语攻击，肢体语言排斥！珍贵影像及文本资料！

　　正面刚，嘴仗，抢地盘！好材料！

　　她一边在内心刷屏，一边用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回答，语气放缓，显得更无害：“我叫林晞，文学系的。就来旁听一下，会注意的，谢谢学长关心。”

　　“文学系？”凌锋眼睛瞪大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随即大手一挥，拍得自己胸膛砰砰响。

　　“厉害！我就羡慕学习好的人！脑子好使！以后这儿谁找你麻烦，或者哪个不长眼的Alpha骚扰你，报我名字！我罩你！”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目光瞟向旁边的洛伊。

　　洛伊在一旁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并没再看凌锋，那双绿眼睛依旧饶有兴味地停留在林晞脸上，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林晞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这人也太直了吧……真是简单直接得令人发指。

　　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羞涩和感激。

　　——

　　这场短暂的三方对峙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集合哨再次尖锐响起，如同命令般切割开空气。

　　凌锋啧了一声，显得意犹未尽，又冲林晞挥了挥拳头，让她加油，转身像一阵红色旋风般跑向集合点。

　　洛伊也走了。

　　他走之前深深看了林晞一眼，那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几乎凝成实质。

　　不过他什么也没再说，唇角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加深了些，然后优雅地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开，仿佛刚才只是随便逗逗趣。

　　林晞看着他们两人都走没影了，才悄悄松了口气。

　　好险，又刺激。真够乱的。

　　不过这两个样本的交互性远超预期。

　　她低头看向光脑，屏幕上是刚刚抓拍到的两张特写：凌锋灿烂不羁的笑容，和洛伊那双深不见底、隐含算计的绿眼睛。

　　凌锋乐得傻呵呵的，洛伊笑得假惺惺的。

　　她边想边记录下来。

　　【样本B（凌锋）：行为模式初步验证。思维直接，过度热情，攻击性外显，社交边界感较弱。对“非军事群体”表现出强烈且直接的保护欲，动机单纯？】

　　【样本C（洛伊）：危险等级上调。洞察力极强，目的性明确，善于伪装和操控氛围。其对观察者的兴趣异常持续，原因成谜，需最高级别警惕。】

　　【新增观察点：B与C之间存在显著且激烈的竞争or对立关系，具体原因待查。初步推断与性格、行事风格及潜在过往冲突有关。】

　　简而言之，一个脑子直，嘴比脑子快，热情过度，没啥边界感。一个聪明，目的性强，会装，而且对她兴趣太大，原因不明，得重点防着。

　　总结，两人极其不对付，可能以前就有过节。

　　两个Alpha之间会这样再正常不过了，继续考察有没有什么适合写进小说里的。

　　林晞边写边对自己的分析点点头。

　　写完记录，她下意识往雷欧所在的区域看了一眼。

　　他还在训练，好像完全没被这边的插曲影响。一套复杂的机甲战术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冷冽精准，干净利落，特别标准。

　　不过林晞眼睛尖，她敏锐地注意到，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他的动作有一些变形，操作机甲的手臂有一个微不可查的的偏转。

　　就一下，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林晞微微眯起了眼睛。

　　哦？也不是完全没注意嘛。

　　这观察越来越有意思了。

　　田野调查的池塘里，投下的石子似乎有点多。
　　涟漪相互碰撞，荡开的波纹，互相交叉繁复，开始变有趣起来。

　　而她这位垂钓者，需要更加谨慎地分析水面下的暗流。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