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妖烟序

33、蘧庐一宿

　　狂欢的余温尚未散尽，所有学生便不得不面对共同的噩梦——考试。

　　考期临近，但凡对自己学业还有几分在意的学生，都早早陷入紧张的复习之中。

　　然而，花满衣却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每晚专属家教安欲殊为她补习时，她总仗着如今身份不同，不是动手动脚，就是闹个不停。

　　若是安欲殊语气稍重，她便立刻委屈得不行，非但不认错，还要反将一军，非要对方温言软语地哄上好一阵才肯罢休。

　　这晚，安欲殊正专注地为花满衣讲解数学卷上最后一道压轴大题，可身旁的人却再次玩心大发，软软地贴靠过来，头抵着头，双手环抱住她，像个不安分的小动物般摇来晃去。

　　安欲殊在心底轻叹，想着不如先遂了她的愿，陪她闹一会儿，等她尽兴了，或许就能静下心学习。

　　于是两人便开启了一场互相碰撞的幼稚游戏。你蹭我一下，我撞你一下，仿佛是两个幼稚园小朋友。

　　可花满衣像是上了瘾，怎么也玩不够。

　　只要安欲殊流露出停下的意图，她就整个人赖进她怀里，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安欲安欲殊终究还是拗不过她，只能宠溺地由着她继续闹。

　　正当两人玩得投入时，她却忽然凑近花满衣耳边，压低声音说：“刚才你撞我的时候，我的…都在抖。”

　　花满衣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脸颊“唰”地爆红，一把捂住那只还在发烫的耳朵，猛地弹开到书桌另一端，睁大眼睛瞪着眼前这个“不知羞”的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安欲殊，你怎么…怎么……！”

　　“现在可以静下心好好学习了吗？要是还没尽兴我也不介意再多陪你闹一会儿。”安欲殊单手托腮，玩味地看过来，微卷的长发似有若无地掩住她那双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朵。

　　“知道啦知道啦！谁要跟你闹呀。”花满衣嘴里嘟囔着，随手捞起一旁的笔和练习册，整个人几乎趴到了桌面上，假装专注地盯起题目来。

　　“好啦，刚才最后那道题你根本没听我讲，自己肯定解不出来的。”安欲殊此时又换上了一副温柔耐心的模样，活像个贴心学姐，“来，我们先看这里……”

　　经过数理化的轮番磋磨，花满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都沧桑了几分。

　　她有气无力地往安欲殊肩头一靠，闷声哀叹：“C国学生这键人的一生啊……”

　　安欲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眼角的笑涡都漾着光彩。她轻轻拍了拍花满衣，道：“哈哈哈……那你有没有想过，学这些东西，将来在现实里到底能用在哪儿？”

　　花满衣认真地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我总不能买东西还得先列个函数吧。”

　　安欲殊浅浅一笑：“其实，我也说不好它们具体有什么用。说到底，这些学科对我们而言，或许都只是应试的工具。但在我心里，物理和化学，始终是最具浪漫色彩的存在。”

　　她望向窗外，目光悠远，“比如那天边的火烧云，在我眼中，是光线穿越云层时发生的散射现象创造出的瑰丽火焰。”

　　她转而凝视花满衣，眼神清亮，“又比如，在一滴清水中滴入氢氧化钠与氯化钴，它们便会相互吸引，沉淀出沉静的钴蓝色星辰。”

　　“没错，其实任何学科，一旦摆脱了那些模板与公式的束缚，本身都非常浪漫。”花满衣深表认同，然后继续补充：“所以学习的意义，远不止于一份体面的工作，它更像是赋予了我们一种能力，让我们能够与这个世界的壮阔进行对话。”

　　“嗯哼。”安欲殊轻声应和，“连宇宙都有自己的寿命终点，相比之下，我们的生命更是瞬息一瞬。而学习，或许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在这有限的一生里，尽可能地窥见它无穷的绚烂。”

　　花满衣瞬间干劲十足，活力满满：“很好，我感觉我现在状态绝佳，还能再刷一套数学卷！”

　　安欲殊被她逗笑，赶忙拉住她，把手机递过去：“快看看，都十二点了。乖，先睡觉，想努力以后有的是时间。”

　　“行吧，那晚安！”花满衣说着就要往床上溜。”

　　“喂——”安欲殊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语气带着小小的委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呀？”

　　“啊？”花满衣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嘿嘿，寸八已！下次不会忘啦。晚安，女朋友！”

　　安欲殊眼底终于浮起满意的笑意，轻声回应：“晚安，梦里见。”

　　她见花满衣已安稳躺好，便抬手熄了灯。确认女孩已被温暖的黑暗与静谧包裹后，她才悄然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夜幕无垠，那月色愈发皎洁明亮。澄澈的清辉洒向寂静的大地，宁静而悠远。

　　期中考的成绩公布，花满衣依旧毫无悬念地高居榜首，且分数遥遥领先。

　　恰逢考试周结束，家里三个学生都想放松一下，安欲殊便在周末做东，邀大家一同去周蕴灵那儿聚餐。

　　“灵姨！”夏榭屿和许顾弦异口同声，像两只欢快的小鸟蹦跳着和周蕴灵打招呼。

　　“哎！都来啦！”周蕴灵笑着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目光转向他俩身后的安欲殊三人。

　　夏云柏解释道：“曲姨那边有病人，一时走不开。”

　　“行，都别在门口喝风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周蕴灵侧身将他们让进店里。

　　刚进店，夏云柏便神秘地压低嗓音，凑到周蕴灵旁边：“灵姨，我跟你说……”

　　话音未落，他抬眼望见店内坐着的一位轮椅上的女人，动作瞬间僵住。

　　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也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安欲殊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她愣了一瞬，随即面沉如水，声音冷淡地开口：“妈。”

　　安明媚的反应果然如安欲殊所料，一片沉寂。

　　安欲殊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但转瞬便恢复如常，只若无其事地招呼其他几人入座。

　　花满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担忧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安欲殊身上。

　　安欲殊察觉了，回以一个温柔的浅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这顿晚餐便在一种无形的压抑中进行，众人都只是机械地动着筷子，食不知味。

　　夜色渐深，花满衣与安欲殊依偎在一起，肩靠着肩，汲取着彼此的温度。

　　沉默片刻，花满衣轻声开口：“安欲殊，灵姨说那个男人在北城。你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吗？毕竟阿姨的心结就在他身上。”

　　安欲殊依旧静静地垂着头，长发掩住了侧脸，让人看不清神情。

　　冗长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就在花满衣以为她不会回答，想说“算了”的那一刻，她终于极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方敛煦。”

　　“啊，好。”花满衣连忙应下，仿佛抓住了一线希望，“我回头就跟夜雪她们说一声，想想办法。万一真的找到人了，这么多年过去，再深的心结也该淡了。到时候好好配合治疗，阿姨的病说不定就能有转机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安欲殊将脸深深埋进花满衣的肩窝，带着湿润的哽咽，“我不是没有动过找他的念头……可是北城，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到我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花满衣忽然想起什么：“夏哥……他好像也不是本地人吧？”

　　“嗯，他也是北城来的。但他自己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他牵扯回去。”安欲殊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疲惫。

　　“姓方的少爷……”花满衣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北城有名的方家，可就只有那一个啊……”

　　话音未落，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等等！我靠！”

　　安欲殊看着她抓起手机飞快地操作，不禁抬起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花满衣立刻拿出手机找方夜雪的号码，同时对安欲殊说道：“你想，北城有名的方家，有且只有那一个。夜雪家就是那个家族的旁支。”

　　“像他们那样的大家族，内部消息总是盘根错节地牵连着。既然目标是位少爷，说不定真就这么巧，能让咱们顺着这条线摸到呢？”

　　“如果顺利，我们或许还能弄清楚他当年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安欲殊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就在这时，电话接通了。

　　“喂，满衣？”方夜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啦？”

　　“夜雪，”花满衣开门见山，“你听说过一个叫‘方敛煦’的人吗？”

　　“方敛煦？”对面迟疑了一下，“好像没印象……不过他是方家的人吗？那我马上帮你问问爸爸。”

　　“太好了，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方夜雪爽快地应道，“我先去问，问到了立刻回复你。”

　　电话挂断的“啪嗒”声清脆响起，仿佛一把钥匙，即将开启一段尘封的往事。

　　过了许久，方夜雪的消息才一条一条弹过来。

　　花满衣点开图片，一张张仔细看去，身体竟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安欲殊虽不明所以，仍立即伸手将她拥住，目光随之落向手机屏幕。

　　只一眼，她也同样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花满衣点开了方夜雪的语音消息：

　　“满衣，这些是我爸爸当年起诉方家时留下的证据，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另外，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查他呀？当然，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还有就是，这些消息当时都被压下去了。如果你要做的事真的和方家有关，一定告诉我，我应该能帮上忙。”

　　花满衣平复了一下心情，打字：具体事情我后面跟你详说，放心吧，需要除了一些消息，其他跟方家没有关系［猫猫鞠躬.jpg］

　　方卡捷琳娜：OK！

　　花满衣回过头，见安欲殊只是怔怔地坐着，脸上泪珠如串串珍珠，接连不断地从脸颊无声滚落。

　　花满衣心尖一颤，漫起无边酸楚，千言万语在喉间辗转，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她俯下身，紧紧地将眼前人拥入怀中。

　　“我……我从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的……”安欲殊的声音轻得像呓语，随即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像一出荒唐的戏剧……”

　　她继续低声诉说，仿佛在审判自己的内心：“说没怨过他是假的。我甚至……在无数个夜里恶毒地诅咒，诅咒他不要过得那么如意。可现在，我却只愿他只是在另一座城市，平凡地生活着……”

　　她忽然抬起盈满泪水的双眼，望向花满衣：“我这样……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一点也没有！”花满衣用力摇头，双手捧住她的脸，目光灼灼，“你和阿姨都很好，尤其是你，你那么坚强，那么勇敢，一个人就撑起了一整个家！至于叔叔，他……”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没能再说下去。

　　这个晚上的月亮不再圆满，连光芒也变得黯淡。

　　安欲殊毫无预兆地梦回了童年，一家三口的画面虽然模糊，但依旧温暖。

　　盘踞心头十多年的怨与恨，在梦中悄然消散。

　　可怨恨退去后，留下的却是被无尽的悲与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