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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药香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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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愿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和师父轮番守着他。
他睡得很不安稳,时常会被细微的动静惊得抽搐,眉头也紧锁。
我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又酸又胀,那种无力感沉甸甸地压着。
第二天傍晚,他终于醒了。
“许……泠?”
“嗯,是我。”我赶紧递过一直温着的温水,扶他起来喝。
他借着我的手喝了几口,然后靠回枕头上,目光复杂,犹豫半晌:“又给你和先生添麻烦了。”
他不再叫我“许泠”时拖着那种依赖的尾音,而是规规矩矩的。
这比他的沉默更让我心里发堵。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别开眼,把水碗放好,“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师父进来给他诊了脉,只说了一句:“气血上涌,心神激荡。这几日需静养,万不可再劳神费力。”
阿愿垂着眼帘,乖乖应道:“是,许先生,我知道了。”
从那天起,阿愿像是变了个人。
他变得非常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发呆,一看就是大半天。
他也不再主动跟我说话,即使我找些话题,他也只是简短地回应一两个字,然后又出神。
他身上那种属于“阿愿”的鲜活气,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
我知道,那次剧烈的头痛,一定让他想起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那些记忆的碎片,把他从我们这个温暖的小世界里,一点点推开。
我心里难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能变着法儿给他做些好吃的,或者在他发呆时,默默放一杯温水在他手边。
有一次,我正蹲在药圃里除草,他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
初夏的风暖洋洋的,吹得草药叶子簌簌作响。
我无意间抬头,发现他正看着我,眼神很深。
可当我看向他时,他又迅速移开了目光,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可能要离开了。
这个念头让我瞬间慌了神。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来到他房门外。
里面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我犹豫着,正要抬手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啜泣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任何人听见。
我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在哭。
那个平时总是笑着,带着点傻气,会撒娇的阿愿,在无人的深夜里,独自吞咽着苦果。
我的心突然好痛。
我没有推门进去。我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的过去和未来,都不是我能触碰和分担的。
我默默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让人心碎的哭声,直到声音渐渐低下去。
第二天,阿愿的眼睛有些红肿,但他什么也没说,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日子更加沉闷。
这天下午,师父被邻村的人请去看一个急症,嘱咐我照看好家里和阿愿。
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安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阿愿依旧坐在屋檐下发呆,我则在院子里晾晒前几天采回来的草药。
就在我踮着脚,想把药筛放到高处的架子上去时,脚下踩着的凳子忽然晃了一下。
我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下来。
电光火石间,原本发呆的阿愿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了药筛。
我惊魂未定,靠在他怀里,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手臂传来的力量。
他的气息笼罩着我,带着淡淡的药香和他身上干净的味道。
我们俩都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我,我也仰头看着他。
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和一闪而过的情愫。
那是属于“阿愿”的眼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风吹动草药的轻响。
他的手臂还环在我的腰上,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衣传来,很烫。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就在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的时候,他眼里的光芒被压淡。
他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小心点。”他别开脸,声音里是刻意的冷淡。
怀里骤然失去的温度,让我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我扶着架子站稳:“……谢谢。”
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走回屋檐下,重新坐回那个石凳上,背对着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闷。
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短暂的美梦。
而梦醒之后,只剩下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道名为“过去”和“身份”的鸿沟。
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真的拼不回去了。
就像那碗药,香气散尽,只剩下满口的苦涩,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