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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师父回来了 ...

  •   阿愿在我这儿,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他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已经能利索地帮我收拾院子、提水,甚至敢跟着我到附近的山坡上采药了。

      只是腰腹那道最深的伤口,动作大了还是会疼,每次他下意识去捂,我就得板起脸训他:“说了让你慢点,又不听话!”

      他就立刻站直,冲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许大夫教训的是,小的知错了。”

      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初重伤昏迷的脆弱?

      我时常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会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他一直就生活在这里,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但这种错觉,在师父回来的那天,被敲得粉碎。

      那天下午,日头偏西,我和阿愿正在院子里分拣刚采回来的草药。

      他学得挺快,已经能准确地把薄荷和紫苏分开了,就是动作还有点笨拙。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我们俩都没太在意,还以为是隔壁大娘来串门。

      “泠儿。”

      一个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抬头,手里的草药撒了一地。

      是师父!

      许濯清背着药箱,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越过我,落在了我身旁手里抓着一把薄荷叶的男人身上。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阿愿也站了起来,他显然没料到家里会突然回来一个陌生男人,而且看我的反应,这还是个很重要的人。

      他有些无措地看看我,又看看师父,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近了小半步。

      就这一个小动作,我眼尖地看见师父的眉头不经意蹙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这局面,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师、师父,您回来了!”我赶紧迎上去,想接过他的药箱,“路上还顺利吗?”

      师父“嗯”了一声,把药箱递给我,目光依旧锁定阿愿:“这位是?”

      我头皮一阵发麻。该来的总会来。

      “师父,他叫阿愿。”我侧过身,让师父能看清他,“我……我前段时间在山里采药时捡到的。他当时受了很重的伤,昏倒在石头缝里,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捡到的?”师父打量阿愿。

      阿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努力挺直了腰背,学着我的称呼:“许……许先生。”

      师父没应他,转而问我:“泠儿,我出门前如何叮嘱你的?如今外面不太平,你怎么能随便往家里带陌生人?”

      我低下头,小声道:“他当时……就快死了。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救人是医者本分,但也要懂得分寸,知进退。”师父的话振振有词,“你可知他底细?是何来历?为何受伤?”

      我哑口无言。

      师父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戳在我的心窝子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腰上有块要命的玉佩。

      阿愿站在一旁,神情愧疚又不安。

      他上前一步,挡在我前面一点,对着师父:“许先生,您别怪许泠。是我……是我不好,给她添麻烦了。许泠心善,救了我的命,我……我很感激。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失忆?”师父审视。

      阿愿坦然地回视着,眼神干净得像山里的泉水。

      半晌,师父才缓缓移开目光,看向我:“既然伤好了,就该打算打算去处了。我们这茅檐草舍,怕是容不下贵客。”

      这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人该走了。

      我心里莫名地一紧。

      这些天和阿愿朝夕相处,虽然觉得他有时候话多黏人,但院子里多个人声,多份热气,我好像已经习惯了。

      突然说要他走,就像心里某块地方被挖空了一块,有点慌,还有点舍不得。

      阿愿的脸色也白了一下,他低下头,低声道:“是……我知道。等伤再好些,我就走,绝不连累许泠和先生。”

      他说“走”字的时候,有种无家可归的飘零感,听得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师父,”我忍不住开口,“他腰上的伤还没好全,动作大了还会疼。而且……他什么都不记得,能去哪儿啊?”

      师父看着我,眼神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压抑。

      平时我和阿愿吃饭,虽然不至于喧哗,但总有话说。

      他会问我草药的事,会跟我描述今天看到的有趣的虫子,或者单纯抱怨一下我炒的菜盐又放多了。

      可今天,饭桌上安静得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师父吃得不多,动作优雅,却自带低气压。

      阿愿更是拘谨,只敢夹自己面前的菜,扒拉米饭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了好多。

      我坐在两人中间,感觉像坐在针毡上,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阿愿立刻主动起身收拾碗筷:“我、我去洗碗!”

      他一溜烟钻进了厨房。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师父。

      暮色四合,天边还剩最后一抹橘红色的霞光。

      师父坐在石凳上,看着我,叹了口气:“泠儿,你太胡闹了。”

      我挨着他坐下,小声说:“师父,我知道错了。可是……他当时真的很惨。而且,他醒来后,人挺好的,就是……就是有点傻乎乎的,不像坏人。”

      “坏人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师父语气沉重,“你看他言行举止,像是普通人家出身吗?还有他腰腹间那道伤口,是军中惯用的弯刀所致,极深,寻常争斗不会有这等力道。此人身份绝不简单,卷入他的是非,恐有大祸。”

      我心里一沉。

      师父果然一眼就看出了很多我没注意到,或者说不愿去深想的细节。

      “那……那怎么办?”我有些慌了。

      师父看着厨房方向,那里传来阿愿笨拙洗碗,偶尔碰倒勺子的叮当声。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等他伤再好些,给他些盘缠,让他离开。这是为他好,更是为你好。”

      我低下头,没再说话。

      道理我都懂,可心里就是闷闷的。

      那天晚上,阿愿把自己关在侧间,很早就熄了灯,没像往常那样,在睡前隔着门板跟我道一声“许泠,我睡了哦”。

      院子里,师父在检查我这些日子整理的药材,偶尔问我一两句。我都心不在焉地答着。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师父凝重的脸,一会儿是阿愿那双不安又依赖的眼睛。还有他低声说“等伤再好些,我就走”时,那可怜又落寞的神情。

      窗外月光很亮,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映出一片清辉。

      我忽然想起他高烧刚退那会儿,夜里做噩梦,会无意识地喊“冷”。我就得多给他加床被子,坐在旁边守一会儿,他才能安稳睡去。

      又想起他第一次帮我成功生起火时,脸上那得意又有点傻气的笑容,鼻子上还沾了灰。

      还想起来,有一次我被一种带刺的草划伤了手,他紧张得不行,非要拉着我的手看了又看,嘴里念叨着:“这草怎么这么坏!许泠你疼不疼?”那模样,倒像受伤的是他。

      这些点点滴滴,平时不觉得,现在细细想起来,像一颗颗小石子,在我心里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名为“习惯”的土堆。

      现在,师父要把这土堆推平了。

      我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正胡思乱想着,我忽然听到隔壁压抑着的抽气声。

      是阿愿那边。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披衣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他房门外。

      里面静悄悄的,好像刚才那声音是我的错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问:“阿愿?你怎么了?伤口疼吗?”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他带着鼻音的声音:“……没事,许泠,吵醒你了?我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不疼。”

      他撒谎。

      他声音里的那点强忍,我听得出来。

      是因为师父今天的话,让他心神不宁,晚上没注意,牵扯到伤口了吧?

      我站在门外,手抬起,想推门进去看看,却又想起师父傍晚的眼神,终究放下手来。

      “那你……好好休息,别乱动。”我干巴巴地嘱咐了一句。

      “……嗯。”他应了一声。

      我回到自己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横梁,一夜无眠。

      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

      我也知道,阿愿留下,可能真的会带来麻烦。

      可是……

      “等伤再好些,我就走。”

      他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务必清晰又有点叛逆的念头:

      我不想让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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