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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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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愿有时候会觉得,那场导致他失忆的重伤,或许是老天爷给他的一场恩赐。
让他遇见了许泠。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在那个弥漫着草药清香的侧间里醒来,第一眼看到她的样子。
窗外的光斜斜照进来,勾勒着她低头捣药的侧影,安静又专注。
他脑子里空茫茫一片,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只有眼前这个女子,成了他混乱世界里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她叫他“阿愿”。
他喜欢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叫出来,带着一种让他心安的温度。
那两个月,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最快活、最像“人”的日子。
不用去想朝堂纷争,不用去算计兵法规程,只需要担心今天的柴劈得够不够好,担心许泠会不会嫌他话多,担心她采药晚归会不会遇到危险。
他会因为一颗山枣干而开心,会因为学会辨认一味草药而雀跃,会因为她一个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眼神,心里就像揣了个小暖炉,烘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他喜欢看她笑,虽然她对他笑的时候不多,大多是嫌弃他笨手笨脚,或者被他念叨烦了。可他看得出来,她眼里的光是柔和的。
他更喜欢在夏夜里,搬个凳子坐在她身边,借口看月亮,其实是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月光下的她,比平时更柔和,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混着夏夜的风,让他生出一种“若能一直如此,该多好”的妄念。
他知道自己身份不简单,从那些偶尔闪回的记忆碎片,从腰间那枚触手冰凉的蟠龙玉佩。
他怕。
怕一旦想起来,眼前这偷来的宁静就会粉碎。
所以他下意识地逃避,不敢深究,甚至在她问出“如果永远想不起来”时,心里竟可耻地涌上一丝希冀。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部下的到来,那一声“殿下”,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所有的幻梦。
他是谢愿,是大梁的三皇子,是身负军国重任的王爷。
他不是阿愿,不能只是阿愿。
看着许泠瞬间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他心如刀绞。
他想解释,想告诉她他不是故意欺骗,可千言万语在“殿下”这个身份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用最郑重的承诺,去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等我回来娶你。”
这句话,是他当时唯一能给的,也是他真心真意想做到的。
他以为,只要他够强,立下足够的军功,就能拥有向父皇请旨的底气。
回到朝堂,回到军营,他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的三王爷。
只有夜深人静时,抚摸着怀里那根她随手削给他、让他挽头发用的木簪,看着天边那轮和山里一样的月亮,他才能感觉到自己心脏还在跳动,里面还装着那个叫许泠的姑娘。
他拼命地打仗,不要命地冲杀,用最快的速度平息了边境战乱。
他想着,快了,就快了,等他带着赫赫战功回京,他就能……
可他忘了,他是皇子,他的婚事,从来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当他凯旋归来,满心期待着论功行赏后便提及许泠时,等待他的,却是父皇轻描淡写的一句指婚。
与邻国琉璃公主联姻,以固邦交。
他当场就愣住了,随即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抗拒。
他跪在父皇的寝殿外,陈情,恳求,甚至以军功相抵,只求收回成命。
父皇起初是训斥,说他糊涂,不识大体。见他态度坚决,甚至绝食相抗,父皇终于冷了脸,屏退左右,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愿儿,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那个医女的存在吗?”
只这一句,谢愿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父皇看着他:“你若安安分分娶了琉璃,她还能在那山野间平安度日。你若再执迷不悟……朕能让你找到她,也能让你永远找不到她。”
那一刻,谢愿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帝王心术,什么叫无力回天。
皇权之下,情爱不过是第一件祭品
他不是输给了父皇的旨意,是输给了许泠的安危。
他可以用自己的命去赌,却不敢用她的命去赌分毫。
他像个木偶一样,接受了那桩婚事。
大婚之夜,他独自坐在书房,对着那轮冰冷的月亮,喝得酩酊大醉。
红烛高照,喜字刺眼,他心里想的,却是山里那个小小的院子,那个在月光下对他无奈嗔怪的姑娘。
他知道,他负了她。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婚后,他几乎不与公主同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或者自己的别院。
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暗卫和力量,疯了似的寻找许泠。
他只知道她离开了,不知所踪。
一年,两年……每一次失望而归,都像是在他心上又剜了一刀。
他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漂亮的衣料,精致的首饰,各地搜罗来的蜜饯点心,却连送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打扰她,更怕从她眼里看到厌恶和恨意。
直到三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暗卫查到了“济安堂”和一位姓许的女大夫。
他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了过去。
站在那间小小的医馆外,他心跳如鼓,近乡情怯。
他看到她蹲在地上,专注地给病人治伤,侧影依旧清瘦,却多了几分他陌生的沉静与坚韧。
他鼓足勇气走进去,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看向他。那双他曾无比眷恋的眼睛里,没有了当年的光芒,也没有恨,只剩下一种看陌生人般的平静和疏离。
她叫他“殿下”。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听着她用那样客气的语气请他离开,谢愿知道,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阿愿,也失去了站在许泠身边的资格。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回到京城那座华丽的牢笼。
书房里,他拿出一个上了锁的匣子,打开,里面只有几样东西:一根歪歪扭扭的木簪,几片已经干枯的、她随手夹在医书里给他当书签的薄荷叶,还有一张他凭记忆画的、她在院子里晒草药的侧影。
他拿起那张画,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轮廓。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画上,也落在他湿润的眼眶上。
他低声喃喃:
“许泠……我没骗你……”
“我只是……没能赢过这天家无情……”
月色凄清,一如当年小院。
只是当年并肩看月的人,早已咫尺天涯。
他终究,弄丢了他唯一的光。
后来史书工笔,记载了明君谢愿的文治武功,却无人知晓,他一生未立后,常在深夜对着一枚旧平安符出神。
而民间传说里,江南有位神医,悬壶济世,一生自由。
最痛的惩罚,不过是永远记得,却再也回不去。
我们都不曾做错,却就这样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