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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月下剑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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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安全屋内一片寂静,只余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衬得这方天地幽深宁静。
慕容离盘膝坐在榻上,试图入定调息,将白日里获得线索的激动与对师尊境况的深深担忧压下。然而,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却如同顽皮的游鱼,总在她即将沉静下来时,猛地窜出,搅乱一池心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黑水涧,三天后,玄冰棺,被废双腿……这些词语反复盘旋,勾勒出师尊慕容青可能正在承受的非人折磨。复仇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灼灼燃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也一并焚毁。可与此同时,一种更深沉的、对前路未知的茫然,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越收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即便找到了,又能如何?面对九渊城主七星池那般恐怖的存在,面对重重魔兵把守的险地,她这一身修为,手中的断剑,真的能救出师尊吗?会不会……反而因为自己的莽撞,将师尊推向更深的深渊?这种无力感,比直面强敌更让她感到窒息,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深渊,看不到一丝光亮。
心绪难平,灵力在经脉中躁动不安,如同脱缰的野马,根本无法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那躁动的灵力甚至让她周身气息都有些不稳。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烦躁与决绝。与其枯坐于此,被纷乱的心绪折磨,不如……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拿起放在手边的断剑,冰凉的触感让她灼热的掌心稍微舒缓。她推开后门,走进了安全屋后那片被月光笼罩的空地。
今夜月色极好,清辉如练,洒落在荒草与碎石之上,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夜风微凉,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抖,断剑出鞘!
“嗡——”
清越的剑鸣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屈的倔强,也带着主人无处宣泄的沉重心事。
“春风渡”剑法随之展开。
起初,剑招依旧是熟悉的凌厉与决绝,剑风呼啸,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在她周身形成一道青濛濛的、带着锐利锋芒的剑幕。每一式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仿佛要将眼前的虚空都斩裂开来,将那无尽的黑暗与压抑都劈开。然而,若是有剑道高人在此,便能看出,这剑意之中,比以往更多了几分难以化开的沉重,那是背负血海深仇的枷锁;更添了几许难以言说的悲怆,那是担忧至亲、前路迷茫的哀鸣;甚至,在那纵横捭阖、看似一往无前的剑光深处,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自我怀疑——剑之所向,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这条路,究竟能通向何方?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腾挪闪动,清瘦而坚韧,仿佛一棵在绝崖上迎风挺立、独自承受风雨的孤松。剑光如匹练,如惊鸿,美则美矣,却带着一种即将破碎般的、令人心痛的孤绝。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没入衣领。
她没有注意到,安全屋的后门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倚门而立的纤细身影。
颜迟披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外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没有出声,也没有靠近,只是默然凝视着月光下那道如同被困住的幼兽般、拼命挣扎舞剑的身影,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月光勾勒出慕容离清晰的侧脸轮廓,那上面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戒备,只剩下全神贯注于剑道时的纯粹,以及那眉宇间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郁结、挣扎与深藏的痛楚。她的剑,快得惊人,也沉重得惊人,每一剑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颜迟能看到她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能感受到那剑风中传递出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压抑与彷徨。
这丫头……心里太苦了。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扛着,像一只固执的刺猬,用满身的尖刺对着外界,却将最柔软的腹部藏在下面,独自舔舐伤口。
颜迟的眼中掠过一丝心疼,一丝了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她见过慕容离狠厉出手的模样,见过她倔强隐忍的模样,也见过她笨拙照料自己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内心那片被仇恨、担忧与迷茫肆虐的、几近荒芜的原野。
看着那仿佛要将自身也一并燃烧殆尽、带着毁灭气息的剑舞,颜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她不能再让她这样独自沉沦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微不可闻,消散在夜风里。
她抬起手,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精纯、混合着她自身本源气息与独特暖意的灵力悄然溢出。这灵力并未带任何攻击性,反而充满了生机与一种奇异的、能安抚灵魂的柔和力量。
随着她指尖如同拨动无形琴弦般的轻颤,几片由灵力凝聚而成的、近乎真实的桃花瓣,凭空浮现,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粉光。
它们不再是幻境中杀机凛然的利刃,而是轻柔的、粉嫩的,带着初春暖意的模样,甚至仿佛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桃花冷香。花瓣飘飘悠悠,仿佛被夜风自然吹拂,轻柔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萦绕向慕容离那冷冽得仿佛能冻结一切的剑锋。
它们并不驱散剑风,也不畏惧那凌厉的、足以斩金断铁的剑气,只是温柔地贴近,缠绕,如同最知心的伴侣,试图以自身的柔美与温暖,去中和那过盛的刚猛与冰冷,去抚平那躁动不安的悲怆与孤寂,为她指引一条不一样的路。
慕容离的剑势,在桃花瓣触及剑锋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那冰冷的剑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剑身,悄然传递到她的掌心,再蔓延至手臂,最终流入那躁动不安的心田。
她感受到了。
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与温柔的引导。
那桃花瓣上,带着颜迟独特的气息,温暖而包容,带着理解和抚慰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对她说:慢一些,缓一些,别怕,我在这里。你的剑,不该只有恨与毁灭,也可以有守护与希望。
她原本沉重悲怆、几乎要走入极端的剑意,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的介入下,出现了一丝松动,仿佛坚冰遇到了暖阳。心底那狂躁的火焰,似乎被这轻柔的花瓣安抚,不再那么灼人。她没有排斥这外来的、带着颜迟印记的力量,反而下意识地、顺从着内心的牵引,顺着那花瓣流转的、充满生命韵律与安抚力量的轨迹,开始调整着自己原本一味刚猛凌厉的剑招。
凌厉的剑风渐渐收敛,不再是肆无忌惮的宣泄,而是变得更有章法,更加圆融内敛,刚中带柔。青色的、带着生机与锐意的剑光,与粉色的、带着暖意与安抚的桃花瓣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缠绕共舞,刚柔并济,冷冽中透出生机,悲怆里孕育着温暖与希望。那原本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的孤绝剑意,竟在这奇妙的融合与引导中,渐渐沉淀下来,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坚韧、从容与厚度。
她的剑,不再只是复仇之刃,仿佛也开始探寻守护之道,探寻那在绝境中依然存在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一套剑法,就在这无声的交流、默契的引导与情感的共鸣中,缓缓舞毕。整个过程,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言语,却完成了一场深入灵魂的对话。
当最后一式收拢,断剑斜指地面,发出一声低微的清吟,慕容离的气息有些微喘,胸口轻轻起伏,额发被汗水沾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颊边,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脆弱。但她那双总是冰封或是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眸子,此刻却在清冷的月辉下,显得异常清澈明亮,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结稍解的明悟,有压抑得以宣泄后的释然,有对前路重新燃起的微光,也有……一丝因那温柔介入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暖流。
她抬起头,目光自然而然地、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与探寻,望向了门廊下那道一直静静注视着她的、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的红色身影。
颜迟依旧倚在那里,姿势未变,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如梦似幻的银边,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美。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惯常流转着慵懒、戏谑或深沉算计的桃花眸中,此刻盛满了清辉,也清晰地、完整地倒映着慕容离有些狼狈却眼神清亮的身影。那目光里,有关切,有理解,有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许,更有一种……仿佛早已洞悉她所有痛苦与挣扎、却依旧选择停留在此处、给予陪伴与引导的深沉温柔。
慕容离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又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包裹,那一直紧绷的、冰封的某处,在这一刻,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汹涌而出,瞬间流淌至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没有言语。
也不需要任何言语。
在这片温柔的月色下,在刚刚结束的那场无声却震撼心灵的剑舞与引导之后,在两人目光交汇碰撞的瞬间,仿佛所有的纷乱心绪、所有的担忧恐惧、所有压抑的情感、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隐秘,都找到了安放的角落,都被那温柔的目光所接纳、所理解。
她们都从对方的眼中,清晰地读懂了某些东西——
是“我明白你的痛苦”,
是“我看到了你的挣扎”,
是“我会陪在你身边”,
是“前路再难,我们一起走”。
夜风变得愈发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静谧,它拂过空地,带起几片真实的落叶,也拂动了她们的衣袂与发梢,将两人的气息悄然缠绕在一起。
万籁俱寂,唯有月光无声流淌,如同温柔的见证者,见证着这跨越了人与妖界限的、在患难与共中日益深厚的羁绊,在寂静的夜色里悄然生长,缠绕,变得坚韧如千年古藤,再难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