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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潜停尸房取证,秦医官暗助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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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骨司的夜静得能听见虫鸣,西院的破灯笼早灭了,只有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碎银似的光。沈微攥着布巾裹着的铜壶,壶里是刚烧好的热水,指尖被烫得发疼,却不敢松手——这是她从西院灶房偷偷烧的,连柴火都只敢用最干的,怕烟味引来巡逻的杂役。
前院的停尸房离西院有两重月亮门,平日里这个时辰该没人了,可今夜不同——王医官为了盯着张小姐的尸体,特意让杂役在停尸房外守了个火堆。沈微贴着墙根走,尽量让影子藏在暗处,走到第二重月亮门时,果然看见停尸房门口蹲着个杂役,正抱着膝盖打盹,火堆里的柴烧得噼啪响,火星子溅得老高。
她绕到墙后,寻了个藤蔓爬满的缺口——这是白天春桃帮她找的,说是杂役房的人偶尔会从这儿抄近路。藤蔓上的刺刮破了她的袖口,她却顾不上疼,轻轻扒开藤蔓钻了过去,落地时尽量放轻脚步,只发出一点细碎的声响,很快被风吹散。
停尸房的木门虚掩着,留了道缝,里面隐约透着点月光。沈微凑到缝上往里看——张小姐的尸体还躺在中间的木架上,白布盖得严严实实,周围的木架都空着,只有墙角的铜盆里还剩点白天消毒用的醋渣,散着淡淡的酸味。
她推开门,木门“吱呀”响了一声,吓得她立刻停住——门外的杂役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又接着睡了。沈微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木架旁,先把铜壶放在地上,然后掀开白布。
月光落在张小姐的脸上,惨白的皮肤泛着冷光,唇上的淡红唇脂在夜里显得格外扎眼。沈微蹲下身,从布巾里拿出准备好的粗布巾,拧开铜壶盖,小心地倒了点热水——水不能太烫,怕毁了尸表痕迹,也不能太凉,不然敷不出勒痕的破绽。
她把热布巾敷在张小姐的颈部,指尖轻轻按着布巾边缘,能感觉到布料下的皮肤慢慢变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她掀开布巾,借着月光仔细看——原本看起来“有生活反应”的勒痕,边缘竟渐渐泛白,露出了几道浅浅的叠痕,像是被布条反复勒过两次,而且勒痕中间的皮肤没有充血,这是死后伪造勒痕的铁证!
“果然是假的。”沈微低声自语,心脏跳得飞快。她又拿起布巾,蘸了点温水,小心地擦拭张小姐的指甲——指甲修剪得整齐,却在指甲缝深处藏着点米白色的东西,不是泥,倒像是丝织品的碎屑。她用银针刺的针尖轻轻挑了挑,挑出一小片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绸残片,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油纸包里——这残片的纹路看着精致,不像是张家常用的料子,倒像是……锦绣阁的云锦,春桃之前提过,锦绣阁最大的客户是丞相府。
她又检查尸体的裙摆,藕荷色的绸缎下摆果然沾着些湿润的泥,不是后花园牡丹地里的黑泥,是带着水草碎末的褐泥——和春桃画的池塘边的泥一模一样!沈微用布巾蘸了点泥,放在另一个油纸包里,心里更确定了:张小姐是在池塘边被人杀害,然后移到梨树下伪造成自缢的。
“谁在里面?”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沈微浑身一僵,手里的铜壶差点掉在地上。她猛地转身,见秦医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灯笼,脸色沉得像夜一样。
“秦医官……”沈微攥紧手里的油纸包,心跳得更快了——她没想到秦医官会深夜来停尸房。
秦医官走进来,反手关上门,把灯笼放在桌上,火光照亮了他脸上的怒气:“你好大的胆子!王医官盯着这尸体,张公公等着结案,你竟敢私自来动尸体?要是被人发现,你有十条命都不够赔!”
“秦医官,我……”沈微想解释,却被秦医官打断。
“你什么你?”秦医官指着木架上的尸体,语气更重了,“勒痕被你敷得露了破绽,指甲缝里的东西被你挑走,裙摆的泥也被你取了样——你以为你做得隐秘?我刚才在西院看见灶房亮着灯,就知道你要出事!”
沈微愣住了——秦医官是特意来帮她的?她低下头,声音放软:“秦医官,我知道我冲动,可张小姐不能白死。这勒痕是伪造的,残片和泥都是证据,只要有这些,就能证明她不是自缢,就能查背后的人……”
“查?你怎么查?”秦医官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他拿起桌上的油纸包,打开看了看里面的残片和泥,又看了看尸体颈部的勒痕,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犟。这些证据是实锤,可你拿着它们能做什么?交给上面?上面要么是丞相的人,要么是怕事的,谁会帮你查?”
他走到桌边,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桌上:“把你验出的东西都写下来,一条一条列清楚,别漏了细节。就写‘夜验张小姐尸,见颈部勒痕敷热布后显叠痕,无充血;指甲缝藏米白丝绸残片;裙摆沾褐泥带水草’,别写你的猜测,只写事实。”
“您这是……”沈微看着他,眼里满是惊讶。
“别问了,快写。”秦医官把笔递到她手里,“我在门口帮你望风,要是有动静,我会咳嗽三声。你动作快点,写完了我帮你把尸体恢复原样,别让王医官看出破绽。”
沈微接过笔,鼻尖突然有点酸——秦医官总是这样,嘴上骂得凶,心里却一直护着她。她低下头,快速在纸上写起来,笔锋很稳,每一个字都写得清晰:“天启三年四月十五夜,私验张公公女尸。一、颈部勒痕:敷热布巾后显三道叠痕,痕下皮肤无充血,确认为死后伪造;二、指甲缝:挑出米白色丝绸残片,纹致细密,似云锦;三、裙摆泥渍:褐泥带水草碎末,与后花园池塘泥质相符;四、尸身胭脂:玫瑰味浓烈,非死者日常所用,疑为死后涂抹……”
写完后,她把纸递给秦医官。秦医官接过看了看,又添了几句:“验尸人:沈微。旁证:无(私验)。备注:残片、泥样已封存。”然后折好,放进自己的袖中:“这验尸札记我先收着,你别自己拿着,要是被王医官搜出来,就是把柄。”
他又走到尸体旁,帮着沈微把白布盖好,仔细调整了布的位置,和之前一模一样,然后拿起铜壶,倒了点冷水在铜盆里,把热布巾洗干净,拧干后和铜壶一起递给沈微:“快把这些带回去,灶房的柴火灰记得埋了,别留下痕迹。”
沈微接过铜壶和布巾,躬身行礼:“多谢秦医官。”
“别谢我,”秦医官摆了摆手,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严厉,“下次再敢私自动尸体,我就直接把你送回西院,再也不让你碰任何案子!”他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对沈微说,“杂役还在打盹,你从刚才的藤蔓缺口回去,路上别停留。”
沈微点点头,抱着铜壶,攥着布巾,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秦医官——他正站在木架旁,借着灯笼的光,轻轻整理着尸体的衣袖,动作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是在安抚死者的亡灵。
她走出停尸房,依旧贴着墙根走,避开火堆的光,很快就到了那道藤蔓缺口。钻出去时,袖口又被刺刮了一下,这次她却没觉得疼——手里握着的不仅是铜壶,还有秦医官帮她整理的证据,还有查清真相的希望。
回到西院时,天快亮了,东方的天空泛着点鱼肚白。沈微先去灶房,把铜壶洗干净,又把柴火灰埋在院子的老榆树下,然后才回到小屋,把布巾晾好,坐在桌前等着春桃的消息。
没过多久,春桃就急慌慌地跑来了,脸上带着点慌:“小姐,不好了!王医官一早就去了公堂,说要写结案文书,还说‘张小姐就是自缢,没什么好查的’,我听东院的杂役说,他还请了张公公的人来盯着,说是‘今天一定要把文书递上去’!”
沈微心里一紧——王医官这是怕夜长梦多,想快点把案子定下来。她摸了摸胸口,秦医官收着验尸札记,应该不会有事。可她还是放心不下,对春桃说:“你再去前院盯着,看看王医官的文书有没有写完,要是他写完了,就赶紧告诉我。”
“好,我这就去!”春桃转身又跑了。
沈微坐在桌前,拿起秦医官给的《验尸错案录》注释本,翻到“伪造缢死”那一页,上面有秦医官的批注:“此类案多涉权贵,需待时机,不可冒进。”她盯着批注看了会儿,心里渐渐有了主意——王医官想快点结案,张公公想快点了事,可陆烬呢?陆烬是皇城司指挥使,虽然看起来冷硬,却不是完全徇私的人,要是把验尸札记给他看,他会不会愿意查?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了秦医官的脚步声。沈微连忙站起来,迎了出去。
秦医官走进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递给沈微:“这是你昨晚验出的残片和泥样,我用蜡封好了,你收着。验尸札记我抄了一份,正本我留着,副本给你——要是真遇到能信的人,再给他看。”
沈微接过油纸包,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两个小小的蜡丸,分别装着残片和泥样。她抬头看着秦医官:“秦医官,您觉得……陆指挥会信吗?”
秦医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你想找陆烬?”他皱起眉头,“陆烬是皇城司的人,虽然直属皇帝,可他也得看朝堂的脸色。张公公和丞相走得近,他未必愿意得罪这两个人。而且,你上次和他起过冲突,他对你未必有好感。”
“可他是唯一能管这事的人。”沈微语气坚定,“王医官靠不住,上面的人要么是丞相的人,要么怕事,只有陆指挥,或许会看在真相的份上,查一查。”
秦医官盯着她看了会儿,叹了口气:“你要是真想去,就小心点。陆烬那个人,心思深,别被他绕进去。要是他不愿意查,就赶紧回来,别硬来。”他从袖中摸出副本,递给沈微,“这是札记副本,你拿着,要是他不信,就把残片和泥样给他看。”
沈微接过副本,紧紧攥在手里:“多谢秦医官,我会小心的。”
秦医官没再说话,转身走了。沈微回到小屋,把残片、泥样和札记副本藏在贴身的布囊里,又换了身干净的青布衫——她要去皇城司找陆烬,不管他愿不愿意查,她都要试一试。
刚走到院门口,春桃就跑回来了,脸色更慌了:“小姐,王医官的结案文书已经写好了,说是‘张小姐因情自缢,无需再查’,还让杂役去请张公公的人来取文书,说是‘今天就送回张家’!”
“这么快?”沈微心里一急,“我知道了,你在西院等着,要是有动静,就去皇城司找我。”说完,转身就往前院走,脚步飞快——她必须在文书送到张公公手里之前,找到陆烬。
察骨司的前院已经热闹起来,王医官正站在公堂门口,手里拿着结案文书,和张公公的一个下属说着什么,脸上满是讨好的笑。沈微绕开人群,从侧门走出察骨司,往皇城司的方向走去。
街上的铺子刚开门,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沈微走在人群里,手里攥着布囊,心里又急又定——她不知道陆烬会不会信她,不知道能不能阻止结案,可她知道,她不能放弃。就像父亲当年,明知危险,还是要站出来,她也一样,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能让冤案被埋在土里。
皇城司的大门就在前面,朱红色的门板,铜制的门环,门口站着两个身着玄色甲胄的校尉,眼神锐利地盯着来往的人。沈微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朝着大门走去——她要找陆烬,要让他看验尸札记,要让他知道,张小姐不是自缢,是被人灭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