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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

  •   晨光初透,青岚宗驻地小院静得近乎凝滞——连风过竹梢都似屏息。石案上青瓷茶盏微温,云芷指尖轻点水面,涟漪未散,已映出千里外万法门方向一道紊乱灵光。

      “你收手得恰到好处。”玄曜轻啜一口,目光悠远,“若白莲之力再强三分,他神魂根基便不可逆损。”

      “我从未想毁他。”云芷垂眸,指下水纹漾开一圈无声波痕,“只是破其幻,非灭其人。”

      二人默然。唯竹影摇曳,露滴空阶。

      万象大会一战,云芷一念破尽森罗万象,不仅令千幻真人在天下修士面前颜面尽失,更在其浸淫幻术数千年的道心之上,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那并非寻常败绩,而是信念根基的彻底崩塌。

      消息如无形之风,悄然吹回万法门。

      宗门之内,气氛微妙。千幻真人一脉弟子忧心忡忡;其余派系虽明面上不敢表露,暗地里却不乏幸灾乐祸之声。毕竟,千幻真人以变幻莫测、直指人心的幻法闻名于世,亦因手段诡谲、难以揣度,令同门敬畏乃至疏离。

      “听说了吗?师尊自归来后便闭关于幻真秘境,气息紊乱不稳……”

      “唉,万象大会之事早已沸沸扬扬。云芷长老那一手‘真实破幻’,简直是万法幻术的克星!”

      “师尊心高气傲,钻研幻术数千载,如今当众受挫……道心受损,怕是……”

      “何止受损!”一位负责看守秘境的弟子面色发白,向长老们禀报,“秘境入口处灵力逸散混乱,时有凄厉啸声传出,分明是心魔深种,走火入魔之兆!”

      几位万法门长老齐聚秘境外,感受着其中狂暴、绝望与迷茫交织的紊乱气息,皆眉头紧锁,束手无策。

      “千幻师弟道心已乱,沉溺于幻境与败绩的轮回之中。若以强力干预,恐激其神识自卫,引动反噬。”

      “幻真秘境乃他本命交修之地,此刻已自成魔域。我等贸然闯入,非但救不了他,自身亦可能迷失其中。”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千幻师弟道消魂殒?”一位与他交厚的刘长老痛心疾首。

      正焦灼之际,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云芷与玄曜并肩而来,苏晴紧随其侧。白衣、青袍与素色劲装在晨光中划出三道清冽轨迹。二人步履从容,苏晴却眉峰微蹙,目光冷冽扫过万法门大门,指尖始终按在腰间剑柄——似有旧怨未解,终未出口。

      他们周身并无刻意威压,却似天地自随其律。所过之处,连秘境外围躁动的幻光都微微凝滞,仿佛被某种无形秩序悄然梳理。

      “他们怎么来了?”有弟子低呼。

      “是云芷!就是她在大会上……”一名年轻弟子踏前一步,眼中怒火翻涌,“师尊今日之祸,皆因她出手无情!她还有脸来?!”

      “不错!若非她以那诡异白莲强行碾碎师尊幻界,师尊怎会道心崩溃?如今假惺惺前来,莫非是要看最后一眼,再补一刀?”

      数名弟子灵力微动,隐隐结阵,欲阻三人靠近。

      就在此时,玄曜脚步未停,目光淡淡扫过那几人。

      没有言语,没有威压,甚至未聚焦于某一人。

      但就在他视线掠过的刹那——

      那几人身周因情绪激荡而紊乱逸散的灵力流,竟自发收敛成稳定回路;

      识海中翻腾的愤怒杂念,如被一道无形滤网筛过,只剩下清晰可辨的因果链:“因败→生怒→欲阻”;

      万法门大门处原本如沸水般翻滚的幻象残影,也在他身前三丈内短暂显现出底层结构——灵枢节点、能量流向、逻辑断点,纤毫毕现。

      这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存在本身即构成的“秩序场”。

      在他眼中,万象如经纬交织,乱流自有脉络;愤怒非火,乃识海失衡之兆;幻象非实,不过灵枢错位之影。

      几名弟子顿觉神识一清,所有激烈情绪竟无法再维持“混沌燃烧”状态——不是被压制,而是被“看懂”了。

      愤怒一旦被拆解为可分析的信号,便失去了煽动神魂的力量。

      他们张了张嘴,想继续呵斥,却发现自己的理由在对方那双澄明如镜的眼眸前,显得如此粗糙、片面、充满逻辑漏洞。

      仿佛站在一位能一眼看穿你所有思维盲区的考官面前,连偏见都无处藏身。

      四周霎时安静。方才还喧哗的质疑声,尽数化作压抑的呼吸。

      万法门长老们见状,心中既羞且叹。他们何尝不知弟子所言有理?可眼下,除了这两位“始作俑者”,谁还能踏入那已成心魔炼狱的秘境?

      刘长老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沙哑:“云长老,玄长老……老夫知此事于理不合,于情难堪。然千幻师弟命悬一线,我等……实在别无他法。”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与恳求:“若二位愿施援手,万法门上下,永铭此恩。若不愿……我们也……不敢强求。”

      云芷与玄曜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

      她尚未开口,身旁的苏晴却忍不住低语:“云师妹,万法门自家之事,连他们长老都束手无策,我们何必插手?那千幻真人昔日于大会上咄咄逼人,今日心魔反噬,也是……因果罢了。”

      此言虽低,在场皆为高修,听得真切。几位长老脸上微窘,却无法反驳。

      云芷闻言,微微侧首,目光澄澈扫过苏晴,并无责备,只轻轻摇头,声音温和而坚定:“道心蒙尘,非吾所愿。见其沉沦,岂能坐视?”

      她转向诸位长老,敛衽一礼:“诸位长老,若信得过云芷,请允我入内一试。”

      长老们面面相觑。让击败千幻之人去救他?何其荒谬!然眼下无计可施,而云芷那洞彻虚妄之能,或许正是涤荡心魔的唯一契机。

      刘长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劳云长老!无论如何,总好过……请务必小心!”

      云芷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周身泛起柔和白光——外人只见其步履所至,幻光自退,却不知其心莲已绽。她一步踏出,竟无视入口处狂暴禁制与时空乱流,身影如水波轻漾,悄然融入那片光怪陆离之中。

      唯余身后一众或期待、或怀疑、或复杂的目光。

      踏入秘境,恍若坠入失控之维度。

      此处原是千幻真人演练无上幻法、体悟虚实之变的圣地,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皆可随心演化大千世界。而今,因主人道心崩坏,已沦为一片混乱无序、光怪陆离的心魔炼狱。

      天穹破碎,流淌着七彩如油污般扭曲的光带;大地时而坚逾金刚,时而软若泥沼,转瞬又化作虚无深渊。无数幻象在此生灭、交织、咆哮:

      ——万象大会重现:净世白莲绽放,纯粹白光摧枯拉朽,将他引以为傲的森罗万象寸寸湮灭为原始虚无。每一细节,皆被心魔放大重演,如永恒梦魇。

      ——云芷那平静无波的眼眸,在幻象中巨如天镜,洞穿一切虚妄,照见他内心深处对“真实”的恐惧与自身的渺小。

      ——弟子私议之景:模糊面孔上尽是嘲讽、怜悯、幸灾乐祸……种种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化作尖利窃语:“看啊,这就是我们的幻法长老?”“不堪一击!”“他的道,全是假的!”

      真与假的界限在他心中彻底崩毁。他分不清现实与幻象,更无法接受毕生追求的幻法大道,竟被人以近乎“无视”之姿彻底碾压。

      “为何……竟至于此?”千幻真人蜷缩于秘境核心的混沌深处,昔日俊逸之容已然扭曲,双目布满血丝,空洞凝视着生灭不息的幻象,喉间溢出沙哑如困兽的低吼,“我的森罗万象……演化万界,直指人心……蕴含无尽变化奥妙……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虚妄……难道我所求的一切,终究只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不!不是的!幻法亦是大道!是……是什么……”

      道心剧烈震荡,识海翻腾,神魂如被千手撕扯。灵力完全失控:时而被疯狂抽取,支撑折磨他的幻象,枯竭黯淡;时而又因心魔反噬狂暴四溢,搅动秘境愈加混乱。象征幻法极致的七彩法袍,光泽尽失,灰暗破败。元神之光摇曳欲熄,已然濒临崩溃边缘。

      就在这无尽混乱与绝望中,一道纯净、温和、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息,如划破暗夜的第一缕晨曦,悄然降临。

      云芷的身影,无视张牙舞爪的幻象攻击——凡近其身三丈,皆被无形净光悄然消融——一步步走向秘境核心,走向那个蜷缩的身影。白衣胜雪,面容平静,与这扭曲魔域形成鲜明对照。

      她未施攻伐,亦无胜利者姿态,更无施舍之怜。望着眼前这位曾风度翩翩、如今形销骨立、眼神涣散如迷途孩童的幻法长老,她眼中闪过一丝源于道心的真正悲悯。

      她来此,非为炫耀战绩,非为问责前因,只为——渡人。

      她缓缓抬手,袖中一面古铜圆镜浮现——红尘万象镜。镜背镌“观妄知真”四字,镜面澄澈如初,映照出千幻真人识海深处那团混乱、自我吞噬的幻核。

      与此同时,在她浩瀚识海深处,一株净世白莲静静绽放——无光无华,不显于外,唯心可见。此莲非神通外显,而是她以《无相静域阵图》为基、以格物致知为径,在无数次勘破虚妄后凝练出的“真实之核”。

      她心念微动,并非刻意施法,而是如拨动琴弦般自然——识海深处那株净世白莲微微一颤,莲瓣无风自动,每一片都映照出一道澄澈无染的“真律”:

      “幻由心生,真由心见;心若执妄,则万象皆牢。”

      这并非神通咒诀,而是她千年来对世界底层秩序的直觉性把握。

      此刻,红尘万象镜感应到这股意念,镜面如春湖初醒,泛起一圈圈极细微的涟漪。涟漪并非水波,而是由无数微光符文构成的“心枢链路”——每一环都对应千幻真人识海中一个紊乱的灵识节点。

      镜面轻触虚空,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心神之桥悄然架起。

      不是强行闯入,而是如故人叩门,轻声问:“可愿容我一观?”

      千幻真人识海早已沦为风暴之海:

      ——自我否定的念头化作黑鸦群,尖啸着啄食他的元神;

      ——败北记忆凝成冰锥,反复刺穿道心;

      ——弟子嘲讽之声织成蛛网,越挣扎缠得越紧;

      ——最深处,那团由毕生幻术凝成的“幻核”正疯狂自噬,如同失控的星璇,吞噬一切清明。

      就在此时,一缕温润而不可违逆的“真实流”自镜桥流入。

      它不似佛光普照,亦非雷霆涤罪,而更像一位老匠人面对一台崩坏的浑天仪——

      先以指尖轻抚齿轮,感知其错位之因;

      再以毫厘之力,缓缓归正偏移的枢轴;

      最后引一线天光,照入原本被锈蚀遮蔽的刻度。

      “真实参数”并非抽象概念,而是具象为:

      一段被扭曲的时间感知(他总以为败北发生在昨日,实则已过七日)被轻轻校准;
      一处被放大的羞耻记忆(云芷眼中并无轻蔑,只有平静)被还原原貌;
      一条错误的因果链(“我败=我道是假”)被拆解为:“你败,因你以幻为盾,拒见真实”;
      幻核中心那点执念之火(“我必须最强”)被温柔剥离,露出其下早已蒙尘的初心——那个少年第一次看见水中倒影随波碎散时,眼中闪烁的好奇与惊叹。
      随着每一处“错位”被修正,千幻真人识海中的风暴便弱一分。

      黑鸦哀鸣消散,冰锥悄然融化,蛛网寸寸断裂。

      那团狂暴自噬的幻核,渐渐停止旋转,表面裂纹中透出微弱却稳定的青光——那是他最初修道时种下的“求真之种”,从未熄灭,只是被执念深埋。

      他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指节松开,掌心冷汗渐干。

      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仿佛从一场持续千年的噩梦中,终于听见了现实的回响。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残余的幻雾,落在云芷身上。

      晨光自她身后透来,白衣如雪,面容平静,无悲无喜,亦无胜者之矜。

      可正是这份“无”,比任何怜悯或训诫都更令他震撼——

      因为她眼中没有“千幻真人”,只有“一个迷失的修行者”。

      泪,毫无征兆地涌出。不是因委屈,而是因太久未被“看见”本真。

      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如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旧壳的痛楚:

      “为…为何……”他顿了顿,仿佛怕答案会击碎这来之不易的清明,“为何要救我?”

      云芷并未立即回答。她缓缓收回手,红尘万象镜随之隐入袖中,镜面最后一道涟漪消散时,仿佛带走了秘境中最后一丝躁动。

      周身流转的白光如潮退去,内敛于体,却令她整个人愈发清透,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圣洁不在其表,而在其质。

      她目光清澈,望向他,也望向他身后那片正在愈合的识海废墟,声音平和,却字字如钟,敲在灵魂最深的回音壁上:

      “真人,你败于我,非败于力之强弱,非败于法之高下。”

      “你败于……执念。”

      话语如涓涓细流,抚慰其心:

      “求胜心过切,执着于以幻术压倒一切,欲证己道独一无二,凌驾万法。殊不知,此等‘求胜’与‘证明’之念,本身便是一重最坚固的幻境,让你迷失于‘强大’与‘尊严’的虚妄之中,遗失了那个最初好奇于‘真与假’界限、追求大道奥秘的‘真我’。”

      她纤指轻点,指向残存幻象碎片,那些碎片在她注视下微微震颤:

      “可知《金刚经》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此非否万法之用,而是明悟诸法缘起性空,无常无我,不应生执。”

      “任你幻法千变万化,惑人耳目,乱人心神,若失了那颗如如不动、能辨真妄、澄澈明朗的‘真我’之心,一切神通,终是空中楼阁,水中捞月,镜里看花。看似繁华,实则无根。”

      最后,她凝视千幻真人渐复神采的双眼,一字一句,如暮鼓晨钟,响彻灵魂:

      “幻术本身,并无对错。它亦是大道之一隅,可窥人心幽微,可观世相百态,可助人悟道,亦可娱乐众生。”

      “错,不在术,而在心。错在对幻术的‘执迷不悟’,错在将手段当目的,错在为维护‘强大’而忘修行之本——明心见性,回归真实。”

      “轰隆——!”

      此言如九天惊雷,撕裂迷障,又似春风化雨,滋养心田,狠狠劈开千幻真人最后的心魔壁垒!

      是啊!他一生追求幻术极致,欲以幻证道,令世人臣服。这份“求胜”“证明”之念,何尝不是最大的“执”?一种连自己都被欺骗的坚固“幻”?他沉迷编织虚妄世界,欲为创世之神,却在过程中,渐渐遗忘了那个最初被光影变幻吸引、单纯探索世界奥秘的“真我”!

      他执着于“幻”之形用,反离“真”之本源愈远!他将自己困于名为“我是幻法长老,我必须最强”的最大幻境!

      “呜……”

      千幻真人猛然以袖掩面,身躯剧颤,不再是走火入魔,而是勘破迷障后情感堤坝的彻底溃决。浑浊泪水混着千载偏执、狂妄、迷茫,与此刻的清明、悔恨、感激,如决堤江河,自指缝间奔涌而下,洗尽灵魂尘埃。

      良久,他缓缓放下手,脸上泪痕未干,衣衫凌乱,但双眸却前所未有的清明澄澈,宛如雨后晴空。周身七彩幻光彻底内敛,化为温润如玉、返璞归真的质朴气质。秘境中残存幻象,也如失源泉,悄然消散,恢复原本宁静祥和。

      他整了整衣袍,对着云芷,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道之礼,一揖到地:

      “多谢……云长老……点化之恩。此恩……重于再造。”

      他抬头,望向已复清明的秘境穹顶,仿佛穿透壁垒,窥见诸法实相之本源,喃喃道,声含震撼与向往:

      “枉我追求神通万载,编织无尽虚妄,自以为掌控一切……”

      “今日方知,迷途已远……”

      “原来这世间,最强大、最根本、能破尽万幻亦能承载万法的神通,竟是……‘真实’本身。”

      云芷微微颔首,唇角浮起一抹清浅笑意,如净世白莲于无声处悄然绽放。

      她清晰感知,千幻真人道心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裂痕,非但未扩,反而在破而后立中,被注入“真实”的基石与奥义,如百炼精钢淬火,变得比以往更圆融、坚固、通透。

      幻灭真显,执破道存。

      曾经歧路徘徊、几近万劫不复的幻法长老,终于此处勘破心中最大迷障,觅得回归本真、通往至高大道之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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