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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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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庐州城归来后,众人暂时歇在城外一处荒废的山神庙。
夜深人静,墨等闲因为失眠而起身,却见庙外残破的庭院中,沈玄胤负手而立,仰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清冷的月辉勾勒出他孤峭的轮廓,那不再是白日里睥睨天下的妖王,更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里的、寂寞的神像。
墨等闲脚步顿了顿,正欲无声退回,沈玄胤却头也不回地开口:
“既无睡意,何妨一叙。”
墨等闲走到他身旁,隔着一丈的距离,沉默地靠在廊柱上。
“你很像她。”沈玄胤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墨等闲挑眉,问道:“你说的是谁?”
“上一代傩戏传人,你的母亲--林熙兰。”沈玄胤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平静,“她也总是这样,把自己当成可以填进深渊的石子。”
墨等闲身体微微一僵,这是他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母亲如此具体的评价,而且是从一位妖王口中。
“你见过她?”
“很久以前。”沈玄胤淡淡道,“她试图阻止一场波及人妖两族的瘟疫,来找我借‘清源净莲’。我拒绝了。”
“为何不借?”
“因为代价是她的命。”沈玄胤转过头,琥珀色的妖瞳在月光下冰冷如镜,映出墨等闲有些错愕的脸,“她成功了,瘟疫止息,她也如我所料,油尽灯枯。我至今不知,告诉她净莲所在,是对是错。”
这是他第一次透露如此沉重的过往,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所以你才一次次帮我?”墨等闲问,“为了弥补当年的‘见死不救’?”
“不。”沈玄胤斩钉截铁,“我做事,从不后悔。我帮你,是因为你是目前唯一能遏制瘟疫扩散的人。你的价值,值得我付出相应的力气。”
他话语冷酷,却有一种奇异的坦诚。
“但你与她不同。”沈玄胤的目光落在墨等闲遮掩的手臂上,“她选择燃烧自己,照亮一方。而你……”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你正在被你所要对抗的黑暗同化。你在走一条更危险,或许也更……有效的路。”
墨等闲说道:“有效?变成怪物去杀怪物的路吗?”他嗤笑道。
“力量从无正邪,关键在于执掌者的意志。”沈玄胤道,“你母亲选择了纯粹的‘守护’,而你,可能在无意中摸索着‘掌控’与‘利用’。这条路,上古时期,并非无人走过。”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墨等闲心中的迷雾。
“……上古时期,有人成功过吗?”墨等闲的声音有些干涩。
“记载模糊。”沈玄胤望向远方,“成功者,或许成了新的‘规则’。失败者,则化作了那瘟疫的养料,加速了世界的崩坏。”
一阵沉默。风险与机遇,都大得令人窒息。
“你害怕吗?”沈玄胤问。
“废话,我肯定害怕过。”墨等闲答得干脆。
又是一阵沉默。夜风吹过庭院,带来远处几声零落的虫鸣。
“若你失控。”沈玄胤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我会亲手杀了你。这是我对这个世界秩序的承诺。”
墨等闲闻言,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扯出一个近乎轻松的笑。
“成交。”他说,“若真到那一天,麻烦利落点。”
这像是一场交易,又像是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之间,关于责任与终结的、最郑重的承诺。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两人的对话已止。
陈云霁从庙中走出,看到便是这样一幕——沈玄胤依旧立于院中,墨等闲则靠在廊下,两人之间隔着距离,再无交谈,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默契感,却弥漫在清晨湿润的空气里。
他走到墨等闲身边,将一件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
墨等闲回过神,对上陈云霁关切的目光,忽然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一句:
“……原来,疯子的路,以前也有人走过。”
陈云霁微微一怔,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向院中的沈玄胤,而沈玄胤也正好回望过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了然。
晨曦刺破云层,照亮了山神庙的残垣断壁。
也照亮了四条截然不同,却注定要交织着走向深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