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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盆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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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芯噼啪轻响,迸出了几点转瞬即逝的星火。
魏闲缓缓收回抚着她发顶的手,宽大的袖摆随着动作带起一缕清冽的松木冷香。
“时辰不早了,该回去用晚膳了。”他温声开口,语调是一贯的平和。
季雨这才慢吞吞直起身,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情愿:“好吧......那不打扰兄长啦。”
“不曾打扰,只是担心你饿着。”
“嗯......”季雨也有些倦了,没什么力气地轻声应道。
她刚起身之际,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轰然炸响,仿佛就在屋檐之上,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传来隐约的震颤。
几乎是本能地,她一头扎进了魏闲怀里。
温香软玉猝不及防地撞入怀中,带着一丝受惊后的轻颤,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她的体温和一种陌生的、极其柔软的触感。
“怎么了?”他垂下眼眸,看着埋在自己胸前、只露出乌黑发顶的人儿,明知故问道。
“......没什么,只是这雷声来的太突然了些。”她强作镇定的的声音从他怀中闷闷地传来。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好整以暇地眯起眼,轻拍着她的背,似是安抚。
片刻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季雨慌忙从他怀里退开,语气里也有几分心虚,“我.....我先回去了,兄长记得用晚膳。”
“嗯。”魏闲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难掩仓皇的背影上。
季雨伸手拉开门扉。
不知何时,外面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檐下地面已是湿滑一片。
“......”
她顿住脚步,看着这不大却足以沾湿衣履的雨势,微微蹙起了眉。
身上穿的还是魏沁给她的衣裳。她也没说是“送”还是“借”,若贸然弄脏了,定然不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魏闲温和的嗓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书房里常备的油纸伞,前几日落雨时带回了屋中,忘了取回。不若再坐坐,待雨停了再回去?”
季雨回头,对上他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多谢兄长。”
她重新关上门,走回原位坐下。书房内再次陷入静谧,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屋内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魏闲重新专注于公务,季雨则安静地坐在一旁,起初还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但或许是白日赏花宴的疲惫尚未消散,或许是这单调的雨声和室内安宁的氛围太过催人入睡,她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歪靠在了椅腿上。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雨声渐歇,只余檐角断断续续滴落的水珠,敲在石阶上。
魏闲落下最后一笔,将批阅完毕的文书合上,置于一旁。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已然熟睡的季雨身上。
烛光下,她睡颜恬静,长睫如蝶翼般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轻浅均匀。他沉默地注视了片刻,终是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动作极轻地将她打横抱起。
她比他预想的还要轻些,抱在怀中几乎没什么分量。
魏闲抱着她,走向书房内侧那张供他偶尔小憩的硬榻,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了上去,又拉过一旁叠放着的薄毯,为她盖好。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榻尾——那里,一把油纸伞正安静地倚靠在墙角。
他俯身,面无表情地将它扔进了榻底最深的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烛火,而后悄然离开了书房,轻轻合上了门扉。
......
迷迷糊糊间,季雨被金鱼喊醒了。
【主人主人快醒醒!魏闲把你反锁在屋子里了!】
【什么反锁......】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季雨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书房内一片昏暗,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的淡淡墨香与松木冷香,提醒着她身在何处。
她试探地轻唤了几声。
“兄长?”
“......兄长?”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偶尔滴落的残雨水声。
【这狗男主!把你丢在这硬邦邦的破榻上,自己回去睡软榻了!还锁门!肯定是故意的!】金鱼气得在她脑海里直蹦跶。
季雨没有说话。她掀开薄毯,借着透过窗纸的月光,摸索着走到了书房门口。
手搭上门扉,轻轻一推——果然,门从外面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纹丝不动。
她沉默片刻,正思索着对策,门外却隐约传来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朝着书房而来。
紧接着,是锁被拨动的声响。
季雨眸光微动,几乎是立刻,她后退半步,脸上迅速堆砌起刚刚醒来、惊惶无助的神色,仿佛正因发现自己被反锁而害怕无措。
门开了。
清冷的月光混着廊下灯笼的光晕瞬间流淌进来,勾勒出门外两人的轮廓——正是去而复返的魏闲,以及身后跟着抱着厚实被褥的阿尽。
魏闲的手还搭在门上,一眼便看见了眼眸中带着惊慌茫然的季雨。
他脚步几不可见地一顿。
“阿姌醒了?可是这榻睡着不适?”他的声音带着关切。
季雨像是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看到是他,眼底的惊慌稍稍褪去,转而迅速弥漫上几分委屈和后怕。她向前一步,伸手轻轻抱住了眼前人劲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不知道为何,许是兄长不在,我睡得不踏实,便惊醒了......我方才醒来,发现四周很黑,门推不开,还以为......”
魏闲任由她抱着。感觉到怀中身躯细微的颤抖,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带着几分安抚与歉意地道:
“是为兄疏忽了。”
他侧身让阿尽将被褥送进屋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声解释:“方才见你睡得沉,不忍唤醒。我离去时风大,怕门被风吹得合上,声响太大会吵醒你。”
季雨闻言,从他怀中抬起头,轻轻摇了摇,眼角还带着些许湿润:“不怪兄长,是阿姌自己睡得太沉了。”她的目光落在那厚实的被褥上,流露出一丝疑惑。
“这是.....?”
魏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自然:“夜里寒凉,便让阿尽取了床厚些的被褥来,想着为你添上,免得受了寒气。”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她犹带睡意的脸上,继续道:“但既然阿姌已然醒了,这硬榻睡着也确实委屈你,便回去歇息吧。”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抬手,解下自己身上那件雪色披风,披在了她单薄的肩头,系好颈前的带子。
季雨将还带有他温度的披风拢紧了些,笑着道:“谢谢兄长。”
终于不是扣子款的披风了......
夜雨已停,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气。廊下的灯笼光晕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交叠在一起。
魏闲步履从容,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内。
一路无话,只偶尔有巡夜家丁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直到绕过最后一道回廊,汀兰水榭的院门已在眼前。
魏闲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月光勾勒着他清隽的侧脸轮廓和挺拔的身形。
“多谢兄长相送。”季雨解开披风,递还于他。
魏闲接过披风,自然地开口问道:“明日可有安排?”
“嗯?”季雨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赶忙欣喜地点了点头:“没有!兄长想带我去何处?”
魏闲勾了勾唇角。
说她傻也傻,说她聪明也聪明。
“游湖。可愿意?”
“当然愿意!”她几乎是立刻应下,声音里满是雀跃。
“好。明日午时,正门外见。”
“嗯!”
望着她轻盈离去的身影,魏闲摩挲着披风上残留的暖意。夜色深沉,将他眸中所有情绪尽数敛入一片墨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