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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放下执念 ...

  •   莱丽华德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脚步刚蹭过最后一级台阶,客厅方向就传来声响,不是电视声,也不是拖鞋擦地,是轻响,脆的,一下,又一下,像小勺子碰着碗边。

      他停住脚。

      迟疑着往里走。客厅没开灯,只有阳台的光斜斜切进来,在地上投出长条形的亮。矮几就摆在亮边,上面放着只白瓷碗,碗里是蜜色的甜汤,上面漂着几粒碎桂花。

      林尧鸢坐在轮椅里,背对着他,听见脚步声没回头,手里的银勺却停了。

      然后,她缓缓抬头。

      “坐。”

      莱丽华德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目光扫过茶几上的药瓶。

      那些标签被抠得留下白边,而化学名称还是完整。

      氨基丁酸复合制剂。这种神经抑制剂通常用于缓解焦虑,但过量会导致短期记忆紊乱。

      “怎么会摔?”莱丽华德拿起那瓶药,拇指在标签边缘打转,没抬头看母亲。

      林尧鸢舀起一勺甜汤:“老毛病了,露台瓷砖滑。”

      “你小时候在花园追蝴蝶,摔进玫瑰丛里,膝盖上的疤比现在手腕这个还丑。”她笑出声,如同所有寻常母亲那般怀念孩子的曾经。

      而莱丽华德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

      事实上童年里,他根本没见过林尧鸢,甚至连她嘴里的玫瑰丛都不曾出现,那些硬塞进脑子里的画面正在闪雪花,与真实记忆中的童年夹杂在一起。

      "您怎么突然提这个。"

      莱丽华德看着银耳在粘液里沉浮,一改之前的冷漠,起身拿过水壶为母亲倒了杯茶,语气温和不少:"小时候的痛哪比得过现在。"

      这话林尧鸢一听愣了下,不知道儿子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余光中孩子的碎发已经快遮住耳朵,视线往下,向自己递过来的水杯中,热气缓缓向上。

      林尧鸢双手接过水杯,将其端到唇前,目光凝在杯沿。

      她没动。忽然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庄园铁门外,行李箱轮子卡进石板缝。那时她恨那个男人恨到骨子里,却怀着他的孩子。

      莱丽华德的生父家族势力强大,那个男人相中林尧鸢的学识、野心。而林尧鸢父母为了保全自己,毫不犹豫选择委屈家中最大的女儿。

      哪怕男人再怎么想修复,这段婚前就不和睦的关系,而婚后,林尧鸢也没打算和他好好过日子。莱丽华德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了离婚。

      那些拎着行李回贝肯家族的日子还在眼前,林尧鸢将茶放在嘴边抿了几口,目光倒是一直黏在眼前的儿子身上。

      “贝肯家族,就你一位继承人。”

      莱丽华德点了点头,心底那些对这句话的怒气只增不减。

      继承人三个字在他耳边,像黑夜里的蚊子一样嗡嗡响,只能恼火却找不到方向。

      眼前的女人自从回到贝肯家族,虽然温馨感增了点,但几乎每天把那个词挂嘴边,紧接着又要来几句苦口婆心的说好好经营家族,守好初心。

      这么一年多来,其实莱丽华德一直都想问问母亲,不知道他自己的初心,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

      莱丽华德大抵是被说麻了,下意识认为林尧鸢的嘴里马上就要蹦出来一句“要照顾好家族的人,收好家族的根基,不要忘了初心。”

      可是他错了。

      谈话还没正式开始,林尧鸢说了第二句话:“放下家族仇恨吧,我们在银翼城重新来过。”

      女人放下茶杯,瓷器之间相撞的声音,却莫名让莱丽华德眼前一晃。他抬眼看向对面的那个女人,刚喝完茶又端起汤碗,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像家族对她而言无足轻重。

      莱丽华德没有作出答复,主座上女人躲闪的目光倒暴露了她自己的心思:虚心、不安。

      他深知母亲的心思,就像林尧鸢深知自己儿子来银翼城的主要目的一样。

      而莱丽华德就像个断了腿的好好先生,他听从母亲让自己来到银翼城的命令,笑眯眯坐在母亲挖的坑边,看她诱哄自己往里跳。

      感到有趣时,脑子里又想到父亲的身影。

      莱丽华德对父母的亲缘感很浅,不说二十多年没见的林尧鸢,其实就培养他长大的生父侃提斯,印象里也没有什么温情的画面。

      莱丽华德将脑海中父亲的脸和眼前女人的脸放到一起,不禁一笑。从这对夫妻脸上看不到什么,唯有野心是写满整整两张脸的。

      “母亲,您再说一遍。”

      “我说……”林尧鸢在说话的空隙,让人把东西撤了下去,做了会儿时间的准备,才抬头对上儿子的眼睛:“贝肯家族,在银翼城重新来过……”

      “好不好……?”

      莱丽华德捏紧领带夹,让自己确定不是幻听。窗外的云正飘过玻璃,把光切成一片一片,落在母亲鬓角的黑发上。

      他微微低下头,双眸斜盯着主座上的女人,毫不拐弯抹角:“您想借助塞卡林斯的力量?”

      "借助?"林尧鸢掐住沙发扶手,"你以为你生父当年为什么来银翼城?"

      莱丽华德后靠椅背,交叉双腿,手掌相交,对这句话开始自己的考究。

      五年前,父亲侃提斯的通讯突然中断,终端屏幕上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银翼城中心大厦的广告。

      当时他还不知道,那是父亲留在世间的最后影像。

      "他说他来找东西。"林尧鸢的声音发飘,仿佛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贝肯家族的男性携带罕见的无名基因,你祖父、曾祖父都死于它。"

      她忽然抓住莱丽华德的手腕,将他的疤痕按在自己掌心。

      "侃提斯找到了解药,却在提交专利前失踪了。"

      窗外没有预兆地发生重响,雨再次砸在玻璃窗上,玻璃上的水痕扭曲了林尧鸢的脸。莱丽华德抽回手,发现母亲的掌心全是冷汗。

      "所以您让我娶栀夏宁,"莱丽华德顿了一下,"是为了找东西?"

      林尧鸢猛地摇头:"不,不是的,我的孩子。"她用指甲点在莱丽华德的胸口,随即俯下身把儿子拥入怀中。

      "母亲怎么会让你去重蹈覆辙?"

      “你怎么会这么想?”林尧鸢的手搭在莱丽华德脑后,“母亲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母亲曾经是对不起你和你父亲,可是现在我意识到这点啦。”

      “你不要把我想的这么——”

      “险恶。”莱丽华德替她说完这句话。

      楼下传来团子趿拉拖鞋的声音,莱丽华德猛地起身,药瓶在茶几上滚出半圈,标签上的"氨基丁酸"恰好对准林尧鸢的脸。

      "五年前家族老宅那场'意外',"莱丽华德垂下眼睫,"三百族人不是凭空消失的,对吗?"

      林尧鸢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抓起茶几上的药瓶往嘴里倒:"别查了莱丽华德!"

      "你父亲就是被那些'东西'拖走的!"她抓住儿子的领带,将他拽到眼前,眼白布满血丝。

      她转身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张邀请函,一个劲儿往莱丽华德怀里塞:“不如我们找个好人家,就这样吧?”

      “好吗?就这样!”

      好人家?塞卡林斯?

      莱丽华德呆滞在原地,他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母亲。

      睁大双眼、失去高贵的姿态大吼大叫。目光所及的衣领、衬衫、外套、袖子都被母亲狠狠拽住,褶皱宛如裂缝蔓延至整个镜面,最后才是莱丽华德的眼。

      他全身僵直:“哪样?”

      “参加不完的茶会!那群……!那群贵妇!”林尧鸢扭头指着虚空,头也往回转,“我和她们谈过了,要是你愿意的话,塞卡林斯家族能供养我们到死。”

      林尧鸢逐渐冷静下来,攥着莱丽华德袖子的手,力道却一点也没松:“儿子,这样你也不用忙活了。这不好吗?”

      莱丽华德蹙眉,强行将母亲的手掰开。他后退一步,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那是他的母亲。他不怪母亲发疯,也不怪母亲变相“卖儿子”。

      或许母亲既是参与者也是受害者,或许被塞卡林斯胁迫,或因恐惧隐瞒真相。

      莱丽华德在揭穿母亲与保护母亲之间挣扎,尤其是在发现母亲掌心冷汗、情绪崩溃后,内心闪过一丝复杂的怜悯。

      作为贝肯家族唯一继承人,莱丽华德肩负重任。但母亲提议的联姻捷径,与他自身的行动逻辑形成冲突。

      他没办法捋好内心,更没办法安抚母亲。

      莱丽华德的皮鞋踩在散落的药片上,弯腰拾起其中一片,手指捏着那粒刻着"GABA"缩写的白色药片。

      "这药是谁开的?"

      女人的银镯子卡在沙发扶手上:"社区医生...他们说我焦虑症加重了。"

      "莱丽华德,你听母亲说,答应吧,好吗?"

      “和塞卡林斯的人结婚,益大于弊,你肯定明白的。”

      事实上,莱丽华德并不这么认为,一切的未知数他都没办法冒险。他没有回答母亲句话,转开话题:“母亲您需要冷静一下。”

      林尧鸢指着桌面上的邀请函,那是刚才莱丽华德丢过去的,“这个你也可以去看看,儿子,是芬莱恩铭夫人给我的。”

      灯光下,那份邀请函上的鎏金火漆,是一个菱形宝石形状,能够随着角度闪烁。莱丽华德瞥了一眼就没再看了:“冷静一下。”

      “好……”林尧鸢抿紧双唇,知道儿子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

      “玛特、萱倪。”莱丽华德站起身朝后花园扬声,声音穿透玻璃。俩姐妹刚应声就拎着长裙跑进客厅,一左一右站在林尧鸢身边。

      “您该好好休息。”说完,他深深盯着面前的女人,等对方点头,这才颔首示意俩姐妹将人扶进卧室。

      保姆姐妹的脚步声渐远,莱丽华德的目光重新落回邀请函。他啪地关掉终端,闭眼,仰进沙发。指腹沿着腕表表圈的坑纹滑,一圈,又一圈。

      天快暗下去,表盘内侧的夜光点在昏暗中浮起。秒针持续跳动,莱丽华德却感到嗒嗒声穿透玻璃,成了这空间里唯一的脉搏。

      莱丽华德拉开茶几暗格,取出方盒。盖子掀开的瞬间,暗绿色表盘撞入视线。

      表针凝固在三点十七分,像被时间钉死的标本。他解下腕间的旧机械表,两块表的尺寸几乎重合,暗绿色表盘如出一辙。只是盒中这块,齿轮早停了呼吸。

      他指节翻飞换好表,伸手按上额头,指腹下眉骨处的青筋突突跳,一下下撞着掌心。邀请函是芬莱恩铭送的,邀请人却写着塞卡林斯,那个家主。

      "塞卡林斯……"唇齿碾过这个名字,舌尖莫名尝到丝丝铁锈味。

      "去看看也好。"莱丽华德对着空荡的客厅扯出笑,"总得知道,他们又在玩什么新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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