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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暴风雪前夕 ...

  •   瞎子正在露天做烤全羊,洛誉舟在旁边香得不行,寸步不离地蹲守。“神厨!仙厨!天厨!!”
      齐天娇一开始说怎能让贵客下厨,但瞎子要给洛誉舟“露一手”,洛誉舟也抱着齐女侠的胳膊直撒娇,她拗不过就不拦了。
      其实经过这两日相处,她有心让洛誉舟拜神瞎为师。而且神瞎前辈看起来很喜欢小舟,机缘天降,来了若不抓住,只会转瞬成空。
      便多促成他二人一处,让洛誉舟帮厨。
      结果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一开始只是厨师厨工们在看,后面香味飘出去,把在各厢房歇息的其他派道友也引动出来。
      “是什么人飞升了吗?如此异香?”
      洛誉舟咽着口水道,“是羊。”

      洛誉舟有种梦回两天前那间柴门小厨房的感觉。
      昆仑乃是大派,什么国宴珍馐没见过,但这三只果木架上的羊子不知有什么讲究,和寻常美食端上来的那种香不一样。它们香得很有层次,仿佛食材在整个空间里游动起来,碰撞、融合、激发出丰富的五觉想象。色声香味触,羊油化在枣木上,浸润羊腹内甜的葡萄干、酸甜的苹果干、脆香烘烤的鸡肉米饭巴旦木;金黄料糊和辣椒厚包烤羊嗞嗞啪啪响,吸收了内外交替丰富香料的肉块丝丝纤维弹嫩,锁住汁水,外裹着脆皮,“咔嚓”咬下,油脂就冒出来,肉又烫又鲜香。
      火候臻入化境,瞎子撒豆成兵般撒出一把孜然胡麻粗盐,二次激发出脆皮烤羊的灵魂香气。这个手法甚是潇洒,堪比那日他撒出一把玄妙暗器悍退一府强敌。洛誉舟在幸福的香气里感到瞎子闪闪发光,然后瞎子手中片刀行云流水般一转,对洛誉舟璀璨一笑,开始片烤羊。

      洛誉舟就这么被折服了。

      他实际是一个颜控。但瞎子这么平凡的长相,笑容却有一股独特的张力,在那张并不好看的脸上奇异的好看。他明明是瞎子,眼神都无法聚焦,他的脸已不算年轻,细小的皱纹里有颠沛的岁月。
      可他一笑,岁月回光。

      人很难不被这样的笑容治愈,再坏的心情都会变好。这段时间被玄盟的事焦虑得精神紧绷的齐天娇,也因为这位前辈来到昆仑,而莫名变得舒展开来——至少她有心情品尝烤羊了。

      易玄府后厨大院也烤上了影卫们去二十里外收来的滩羊。香味顺着院墙飘出去,墙外的人群虽然每日换班,但闻到香味,不免萌生一些思家念头。平日这个时间,家里已经摆上碗筷了。
      日头斜西,淡色的天空之上,云朵像被镀上金边的绵羊,一头一头圆滚滚,白胖胖。蒸煮煎炒烤,羊子对昆仑人来说,是年夜必备的美食,怎么做都好吃。

      “乡亲们,这是我们府主让分给大伙的。都饿了吧,现烤的,趁热吃啊。”
      群众们面面相觑,眼看府中走出四位妙龄天仙,个个端着方长铁盘,盘中是热腾腾香喷喷分割好的烤羊,块块色泽金黄诱人,堆码得齐齐整整。有人咽口水了。
      他们哪见过这阵仗。可惜几个工头被抓了,他们连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别是下了耗子药……”“会不会有毒啊……”
      为首的紫衣女子莞尔笑道,“怎么会?府主是看大伙连日辛苦,你们也是听上头命令,不得已来干这苦差,大冷天都不容易。”说着竟将铁盘放到手边一个面相憨厚老实的民工手里,“大哥,你先帮我拿着,我给大伙分。”
      她左手边的绿衣女子爽快笑着,一手持盘,一手揭张侍女端的薄烙饼,肉一卷塞给一个面黄肌瘦的小民工,“来,老乡,趁热吃,凉了可就膻了!”
      有一就有二,那小哥接都接了,干脆一口咬下去,汁水混着热气冒出来,看得旁边人眼都热了。微微寒风里都是烤羊卷饼的香气,他烫嘴直哈气,不舍得吐出来,囫囵嚼几下,也不细品,就咕咚咽了;一口下肚,瞪向肉饼生怕人抢似的,大口大口“喀嚓喀嚓”吃起来。
      旁边人都直脖伸头瞅着,眼见四位仙女都开始分肉。
      “这几天县上罢工,我们府里吃喝也紧张,这还是府卫们跑了二十里山路从牧民那儿运回来的,大伙匀一匀,分一分啊!”青衣仙女边分边笑道。
      还有一位粉衣仙女,温柔羞涩,不大爱说话的模样,但她心细,分给女工时会带张油纸。

      一时群众都分吃起来,满府外都沉浸在宴飨中,肉没了拿饼蘸汤也香。气氛也渐渐活泛开来。

      其实他们是可以带饭来的,但大多是没有带。每日工钱外还有补贴。

      只是拿了补贴也不舍得吃。反而眼前这口热饼羊肉,是他们有生里吃过最好吃的羊肉。他们不知道的是,府里的厨子是宫里带出来的御厨。

      “姑娘,你们看着也不像坏人,做啥抓那些村民啊?”

      “大爷,您有所不知,我们府上是做皇家军火生意的。初三那日,怜尘谷的高徒叶少侠不知何故闯到我们府上,连杀我们两位外国贵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也得给洋人交代不是?可叶少侠武功高强,怜尘谷主更是当年万人榜上魁首,强抓只怕我们要死很多人的。我们府主最是心软,不忍府上侍卫送死,以为怜尘谷还有些玄门正派的气度,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见死不救,适才出此下策以作威胁。村民们在府中,我们供吃供喝并未虐待,原想委屈几日到叶少侠现身,谁知少侠竟……跑了。昆仑派护着怜尘谷,这才联络你们信义盟昆仑分盟,派了你们来围府。这两日你们也辛苦,我们也辛苦,断水断暖食物紧缺不说,交不出叶少侠,西番和扶桑不会放过我们的。”

      众人听了都议论纷纷。那老者面有愧色,摇头叹道:

      “姑娘,你们大冷天还出来给我们送吃食,这样的府里咋会出匪盗,想来是误会了。”

      一汉子跟着道,“早知这样,我不来了!吃人嘴短,今日的补贴我领了,要是商会想讨回,就讨吧!我回家去了!”

      又一汉子道:“待了一夜一日,够可以了,以为是啥好事,还扣补贴?姑娘你别担心,我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不干欺负好人的事!这两天害得你们没水用,对不住了!”汉子一拱手,“我们这就家去,明天也不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第一个汉子又道:“本来大冷天挤在府外就是苦差,钱也拿了,法不责众,想来回去也不会扣钱。万一这紫衣姑娘说的是真的,咱们干这事也不上算,多缺德啊!人家二十里路运回来的羊肉都想着分我们,大伙儿谁没吃?都吃下肚了!做人哪能这样!走了走了!”

      眼看老者和两个汉子都走了,干脆也有人跟上。从稀稀拉拉到成群结队,一会功夫,越走人越少,人越少越走,难道还留下等过年吗?

      那还真有等过年的。两刻钟后,最终约莫剩了三分之一,是些格外老实听话的;不过挖水管的是没有了,哪好意思,手上还沾着羊油哩!

      楚离微笑,同两个妹妹转身回府。紫青绿粉,正是离音纯绪四箭侍。

      楚绪独自一路行到易玄府东两条街道拐角的胡同,一个老者两个汉子正搓手呵气跺脚地等着。瞧见她来,都堆笑迎上,“小姐!”她羞涩笑着,袖口露出戴薄蚕丝手套的纤细手指,一人赏了一锭银元宝,“把信送到,还有打赏”。三人千恩万谢而去。

      楚绪回府时,府外人好像又少了一些,他们都给这位容易害羞的粉衣仙女让路。
      楚纯见她进门,大喇喇道:“这么快,办完了?”
      “棺材钱都留好了。”楚绪摘了隔毒的蚕丝手套,温柔羞涩地一笑。

      山门急报,汇报了易玄府用烤羊收买百姓,半数以上人自行散去,只剩少数人在,已起不到围府作用。且易玄府将舆论脏水泼回了昆仑和怜尘谷。

      “前辈,怎么办?”齐天娇等人急问。

      瞎子温和道,“不碍事,一切照旧。”

      “报!”山门又报,“商会来了三个工人,说是替易玄府送信。”

      齐天娇眉尖一蹙:“传!”

      三个工人从未进过如此气势恢宏的大殿,两侧单是金漆中柱都有三十多根,一路列向大殿尽头;四周陈设除了金色就是雪域空旷一望无际的纯白,远远看墙壁上全贴着保暖隔音的白牦牛绒毛,被高高穹顶上一座座灯火辉煌的枝形吊灯映出日照金山般的暖意;地上红色毡毯向前延伸到掌门寒冰宝座下的白玉台阶;殿中数座仙鹤衔寿香炉点着袅袅藏药香,醺然飘杳,如登仙界。

      老者张目结舌,“竟是进了天宫了……”

      这座正殿无重大庆典集会一般不启用,前几日他们议事都在偏殿,今晚却是等数派贵客前来。
      唐蜜去请蜀中唐门的道友,又急调了天山派数名精英弟子集结前来,大约今晚抵达昆仑。失踪的唐门掌门唐独绝正是唐蜜的外公。
      贺文诤则就近去找近日盘桓蜀中的“琴心三叠”,亦联络了主社在蜀的七贤社。七贤社分社遍布七大省份,蜀中乃是竹社,社长高疏高轩竹,与他大哥高谷剑侠高情并称高氏双绝。不过他大哥行踪飘忽不定,此次应该不会前来。

      总之几班子精英约莫今晚就到,于是众人坐在正殿迎接。

      那老者战战兢兢将信笺递给仆从的托盘,旁边两个汉子也显得十分拘谨;然变故陡生,老者突然摇晃两下直直向前扑倒,两个汉子也一前一后接连倒地!

      齐天娇眉尖一蹙,飞下寒冰宝座,掌中直向那信笺,吸在空中裂封展开,信上只有一句话:

      让你的人撤出易玄府

      她再看地上三人,面色铁青,已是有进气无出气,“是中毒!”

      瞎子小跑过来半跪在地,双指一探老者脉象,竟少见地皱起眉:“齐掌门,把他们抬到后殿。”

      齐天娇马上吩咐抬人,洛誉舟问:“这是什么毒?怎么解?”

      瞎子沉吟:“需要雪天莲。”

      众人皆惊。

      这玄门圣药除了贵,主要还是稀少,派中有没有两说,即便有,齐掌门舍得拿来救不相干的人吗?

      齐天娇面露难色,“时老三的药,我没有。”

      瞎子伸手布衣襟里掏出一枝,“煎成三碗,端到后殿。”

      洛誉舟目瞪口呆:“前辈,这种宝物你都有……”

      瞎子抱起老者往后殿去,“保命的药,当然随身带着。”

      “据我所知,昆仑派没有圣药雪天莲。”萧郁非听了汇报似笑非笑道。

      “那瞎子有。”

      “这么巧?”萧郁非饶有兴致,“把探到的都讲一遍。”

      听闻神瞎拿出一枝雪天莲,萧郁非怪笑一声,“一枝?几时变得这样小气了,不该拿出一把来救人吗?”

      影卫长汗颜:那也不是谁都有实力拿出一把的。

      本来萧郁非只作试探,没想到有意外收获。一枝只够救一个人,除非……

      萧郁非心中冷笑:连老天都不助你,你这回拿什么跟我斗。

      三人中毒已深,瞎子只有一枝雪天莲,根本不够分。

      他屏退众人,给三人各灌下一碗护住心脉;而后盘坐榻上冲开封穴,一瞬间奔腾的血液让他心悸晕眩,但咬牙运起牵丝引内功,内力气海流转如龙,将三人体内奇毒丝丝抽换到自己体内,一面吸纳一面运化,不多时额头就渗出豆大汗珠。

      这毒他认得,或者说,他太熟悉了。

      中毒时神不知鬼不觉,只怕一味药引引动:藏药香里的红花。

      此毒没有解药。普通人毒发了就是三炷香。

      他气海越来越紊乱,一边压制躁动的信素,一边加压抽转,颈上青筋暴起泛起黑气;到最后一人的毒也拔尽时,他一口黑血终于喷了出来。

      洛誉舟听到动静,纠结两下,推门进去。

      后殿榻上,瞎子已在打坐,面色如常。那三个人脸色青紫已褪,呼吸平稳,应是保住了性命。

      “前辈,你还好吗?”

      瞎子闭目气若游丝:“伤筋动骨了,须得将养一百天。”却微睁开一只灰溜溜大眼。

      洛誉舟放下心来,坐到他床边,在他眼前挥手,“前辈,你是真瞎吗?”

      瞎子笑了,握住他乱挥的手,“不但真,而且神。”

      “……”洛誉舟无语,“那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以为你偷看。”

      “这是一种眼部复健操,其实我一直很想复明的。”

      “……”洛誉舟叹道,“没有一句真话。”

      山门弟子来报,唐蜜和贺文诤带大队人马回来了,人已到正殿。
      洛誉舟看看瞎子,瞎子一笑,“我同你一道。”
      洛誉舟皱着小胖脸去扶他,“你不是要将养百日?真没事?”
      瞎子下了床,整理整理他那褐色布衣,看起来精神得很。
      “着人把那三锭银子熔了吧,小心操作,上面淬了毒。这是真话。”

      这晚萧郁非睡得格外好。天地寂静,簌簌地下了一整夜雪。萧郁非泡过温泉,早早上床安寝,也不需要暖炉了。
      次日天朗气清,阳光冷冽明亮。
      萧郁非神清气爽地醒来,收到宫里来的急报。

      越看眉越紧蹙。

      昆仑到北梁沿线商路多地停摆,各地春贡已陆续启程,现都耽误在路上了。

      最要命的是北梁的商会也闹起了罢工,这回彻底闹到皇上跟前,弹劾奏疏撂得老高,龙颜大怒。

      责令萧郁非即刻放人,回京领罪。

      此时无咎来报,监察御史来了,带着圣旨。

      萧郁非气得七窍生烟,又砸了一整套钧窑茶器,无咎收拾得肉痛不已。

      “既然如此,那便放人。”萧郁非冷冷眯起凤眸,“天晴了,该收网了。”

      “什么?!放人就放人,不放就不放,让我们去是什么意思?!”
      昆仑收到官府送来的文书,已算是官方出面调停:易玄府愿意释放村民,为免途中变故归咎不清,易玄府派代表护送村民回村,也请信义盟派出有分量的掌事人于酉时到怜尘谷前见证交接,清点确认没少没伤,就上报撤下各地信义盟抗议的工人。此事翻篇两清。

      贺文诤扶了扶眼镜,严肃道,“我们把事闹大,他们就按大事的规制来,这要求怕是得应了。”

      洛誉舟不忿道:“分明是鸿门宴,信义盟有分量的掌事、人在昆仑没失踪的,不就剩我娘亲了!”

      昆仑派是此次玄门百家营救行动的主心骨,干系重大,各派都不能坐视齐掌门独自带人赴会。

      齐天娇倒是摆手,舒朗笑道,“我去一趟又何妨?”

      “且慢,”瞎子叹道:“其实你们忘了,还有一个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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