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部乾坤经：宙古叛逃》赛博二月

4、第四章：纵使相逢应不识

　　楚凤雄飞身自半空接过回飞的凤鸣刀，凤眉微沉，转身挥刀与叶岚竖起格挡的剑鞘抵在一处，“嗡”声铮鸣！惊起檐间瓦片掀飞、罡风所过搅动风云！

　　齐麟剑花一挽替自己和洛誉舟挡住罡风，自知以他的修为此时上前只会帮倒忙，但绝不能弃叶岚先走，是以紧张地注视战局；洛誉舟却从未亲见这样量级的对决：天下第九和天下第十打起来了。
　　（要知道他侠名在外的老爹、与江南岳千悟大侠并称“洛岳双绝、一闻千悟”的洛一闻洛大侠，才排名三十二位；现任玄门盟主齐权也就是他大舅，前十不入。）
　　叶岚不拔剑，以鞘硬接楚凤雄霸烈刚猛的大凤金刀；楚凤雄龙睛一眯，亦不灌注真气，欲以纯粹刀招逼迫叶岚拔剑，一瞬目间二人已令人眼花缭乱地对拆过十几招。
　　洛誉舟双眼精密地记录招式，却发现叶岚的鞘始终比楚凤雄的金刀快之毫厘，也只快毫厘——是他拼尽全力才做到如此，还是，他在控招？
　　洛誉舟曾听闻五年前有域外高手十数人，硬闯怜尘谷想抢谷中灵药雪天莲，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白衣少年，于一片雪花飘落的时间里，一剑全退。众高手趴在地上咬牙请教尊姓大名、所使何剑——
　　那清冷少年答，“快雪剑，叶岚。”
　　彼时他才十二岁，还未击败剑尊李狂客一战成名，这传闻当时根本没有多少人信。
　　眼下洛誉舟心想，如果他使出全力会有多快？会是以洛誉舟的眼力都记录不到的那种快吗？
　　洛誉舟兴奋得忍不住笑，有一颗换牙还未长成的牙洞吸进寒风，刺得他又闭嘴鼓起腮帮子。他想这趟来得可真值啊。然就这一瞬——

　　一凛银光破天而来！

　　这与罡风不是一个等级了。齐麟护着洛誉舟被掀飞数十米顺势滚落东南檐角，回头一望那西边屋顶已被劲力隔空鞭塌，是一柄长银鞭——若非二人轻功绝技护身，这一下只怕已遭劫。

　　“楚凤雄，担心你搞不定，我来助你。”凌空落上西面二层残墙的黑衣女人黑纱遮面，露出眉目艳而狡黠，眼尾薄红，似带血中浸淫多年养出的煞气。她素指滑过鞭柄机括，银蛇鞭上霎时鳞甲刃全开，这鞭再来，齐麟他们躲不过去。

　　叶岚眸光一暗，长剑终于出鞘——

　　凤鸣刀的烈焰之气被磅礴寒冷的快雪剑气压到震颤，楚凤雄虎口一麻竟被生生逼退半步——

　　叶岚提剑直飞半空截住银蛇鞭甲，鞭尾迅速绕剑而上——

　　楚凤雄见势，单手背后扬刀直上，沉声：“宫鸿！这里有我们楚家兄妹就够了！”

　　楚凰图却足尖一点向东北撤出射程，搭箭弯弓，“阿兄！这小子欺人太甚，宫鸿姐来得正好，我们给他点颜色看！”

　　叶岚只在听说自己欺人太甚的时候不解地挑了下左眉。

　　洛誉舟已目瞪口呆，就见叶岚剑向下拉，将宫鸿明珠从半空直拽身前，另一手剑鞘舞如疾风闪电、不断克化楚凤雄越疾越重的凤鸣九天七十二路刀法，同时楚凰图的三支凰羽箭齐发已携千钧雷霆之势直奔叶岚三大要害，这时鞭剑相缠拉锯的宫鸿明珠却突然拔出鞭柄利刃、猝不及防直刺叶岚脖颈！

　　怎么避！

　　叶岚不避。
　　他剑鞘仍在挡刀，左腿倏然踢向楚凤雄左肋，楚凤雄必须右闪，然凰羽箭也从右来，逼楚不得不回刀挡下两支凰羽箭；同时面对宫鸿疾刺来的左腕，叶岚直接松开握剑的手、弃了被鞭卡住的快雪——他竟弃剑？！双指直击宫鸿脉门！宫鸿明珠吃惊弹手回撤，叶岚手却向下一捞接住快雪、甩飞银鞭、回剑挡开她再度击来之刺、另一手剑鞘也挡飞了最后一支凰羽箭。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好俊身手！齐麟洛誉舟不约而同心中称叹！

　　叶岚顺势脱出包围、旋身翻转落地，白衣尽不染尘。

　　宫鸿明珠翻回西侧残墙，扬手一摁鞭柄机括，地上鞭身如银蛇唰地飞回。她银鞭在手，黑裙黑纱翻飞。

　　楚凤雄负手背后单手金刀，飞肩火焰地绣金锦袍鼓风而动，落在叶岚东侧十几米阴沉而望。

　　楚凰图亦瞬移至南方朱雀位，半空后蹬大漆中柱、弯弓斜西瞄准叶岚，她红得像一蓬燃烧的火莲。

　　第二轮围攻一触即发。空气里静得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

　　“哗啦！”南檐上滚下一个人带两片瓦，掉在楚凰图面前，“哎呦费费费”……

　　场中众高手：……

　　是个农户，粗布褐衣，葛巾包头，右手揣盆小多肉，摔得痛得龇牙咧嘴，揉着屁股坐起来。

　　楚凰图压腕就飞出袖箭！“何人擅闯易玄府！”

　　那农户正好翻身爬起，袖箭擦边而过唰地钉裂石板，他却没感觉，径自站起身拍拍衣裳土，把小多肉摸进怀里，笑道：“我修屋顶，听见这边热闹，过来看看。不好意思啊，弄坏你们两片瓦。”

　　众人这才发现农户眼盲。宫鸿楚凤雄视线相对，他们刚才怎么没察觉南檐有人？楚凰图一招扑空，细眉一蹙，灌真气再出一箭！“两步距离哪里躲！”

　　农户正好朝南门迈步，边走边拱手笑道：“打扰各位，我这就走。”
　　箭呢？

　　众人大骇。
　　楚凰图飞身一掌就落那人肩上，“哪来的瞎子，说走就走？！”

　　分筋错骨掌力催出，瞎子却笑吟吟回头，推开楚凰图风起云涌的手，“出门没带钱，姑娘可是催我赔瓦片？”楚凰图拔腰刀，瞎子安抚拍拍她肩，“姑娘不必担心，几个铜板老瞎子不会赖账的，这就回家取钱。”朝凰刀直接拍回鞘中拔都拔不出了。

　　宫鸿明珠蛇瞳一眯，蛇鞭闪电击出！楚凤雄凤鸣刀气亦携雷霆之力挥出！那瞎子感到劲风，似下意识抬手一拂，鞭力、刀气方向立刻调转，巨大冲击波在空中荡过透明一道弧线，碰到北面影壁就消失了。

　　影壁完好无损，连裂纹都看不到。

　　内力不够精深、如齐麟洛誉舟等人是看不懂发生什么，因为确然像什么也没发生——宫鸿挥鞭，楚凤雄挥刀，瞎子整理刘海。

　　而三十丈外的正堂中，窗纸轻轻破了一小片，正在饮茶的男人睫毛未抬，双指夹住了飞来纸片，内劲相撞的微波平开整间厅堂，四围窗纸均匀爆破。房外近卫拱手，“属下去查看。”那人放下茶杯，“补一补窗子吧。”

　　洛誉舟缩在齐麟怀里小声问，“什么情况？”
　　影卫突然唰地布满檐上墙下，像收到某种信号，紧急戒备。
　　齐麟安抚地拍洛誉舟的背，“不怕，像有高人在场，似友非敌。”

　　就在场中局面一时僵硬紧绷，混乱而安静的时刻——

　　墙面坍塌声由远及近，从正堂一路塌过来，洛誉舟只看到方才无痕的影壁被一袭玄色身影一拂而塌——其实影壁早被他们斗法所伤，只是不知被什么力暂时维固住——那玄色身影朝瞎子直掠而来——从方才出现，洛誉舟就没见那瞎子紧张过（自己有昆仑派最好的眼力，绝不会看错），但眼下瞎子却是紧张了，深吸了一口气——直到玄色身影落在他对面数丈外，易玄府的人都拱手参拜，“主上。”

　　这回轮到洛誉舟吸气。
　　他所有目光都被几丈外那股摄人气势夺尽。

　　今天在场这些江湖上如雷贯耳的豪杰，一个比一个天纵风流，也是个顶个的仪表不凡（除了那位长相平平的盲眼前辈）。
　　可是这一众红花里，突然来了一个夺目的。

　　让人一眼就被震在原地。

　　比起外貌，先感觉到的竟然是那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和压碎一切障碍物的前进性。

　　天地都会给他让路的，那种前进。

　　洛誉舟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美貌。

　　也从未见过如此孤寂的冷意。

　　森冷，高大，厌倦一切。尤其那双眼睛，细碎的夕光温暖不到般，瞳仁冷漠地蛰伏在睫毛的阴影之下。好像看透了世人。

　　有人动了，洛誉舟才回神——
　　是那瞎子往前挪了两步，似自语，似梦呓：“……你是谁？”
　　他声音本就低哑，此刻更是低得如同叹息，可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这一句，恍若隔世经年、风霜伴雪的诘问。

　　随之发动的还有叶岚的快雪剑，疾光骤白一片却是直接刺向那玄色身影！
　　那人轻轻一退，瞎子恍然清醒般，以寻常人看不清的速度一瞬而过挟叶岚闪开——“哐啷”金刚伏虎笼落下，与地面弹起金刚桩扣合为一体！金刚伏虎笼，大罗神仙也难开！
　　叶岚险被暗算，眉宇未动又要出剑。
　　瞎子侧身护在他身前：“带人先走！”
　　玄衣人狭长凤眸眯起：“一个不留。”

　　影卫倏然起阵，铺天盖地源源不绝的黑色包绕吞噬向檐角露出的天空。

　　原来瞎子刚才落下房檐就是因为听出三十丈外有内息莫测、功力莫测之人出现，他才出面借两大高手的内力隔山打牛试探对方；没想到——

　　“走！”瞎子手肘推开叶岚，左手撒出一把不知名、颗粒细小几不可见的物什，竟如箭般精准射向易玄府众人！
　　众人大骇闪避！
　　叶岚凛神，就在府内众高手这一闪一避一错身的瞬间，携齐洛向东飞出重围！
　　瞎子紧随断后！
　　玄衣人不耐烦地眉峰微动，拍落身上细碎暗器、长身一掠而上——
　　瞎子耳尖一动、空中回身掌风接向玄衣人发出的掌风——
　　二人掌风相击，斗法带出的罡风雷霆直抵云霄、天空阴郁电闪雷鸣——不及闪避的影卫大阵被生生撕开口子、弹飞一大片数十名黑衣影卫，而他们下方的建筑直接自屋顶向两边全数倾塌。

　　楚凰图被暗器打中三处，但见场上众人也多有中招，现在周身大穴个个麻痛起来，心道不好，这瞎子到底是不是真瞎？怎么感觉他什么都看得见？她沉声问，“瞎子！你使的何种歹毒暗器，如何解毒！”
　　地上众人都竖起耳朵——

　　瞎子灿然一笑，“我这招呢，叫天花乱坠。”
　　众人一惊一退。
　　瞎子听出叶岚等人飞远，放心又加一掌，气劲微波陡增，玄衣人闪身撤掌，再回头看那瞎子竟已瞬无影踪，只余笑语回响在整片场域上空：“用的是一种香草籽，你们拿回家种上，夏天开小花的！”

　　气得楚凰图怒喝，“岂有此理！”恨不能搭弓将人射成筛子！
　　宫鸿、楚凤雄立即请命：“我等带人去追！”
　　玄衣人：“他中了我的易玄素，你们沿着易玄素追，他跑不远。”
　　众人齐刷刷领命，分批出动。
　　玄衣人摊开掌心看着那颗绿油油的草籽，过于熟悉的感觉让他心躁郁浮，内力一催，草籽焚化成炭。
　　“叶岚是怜尘谷的人。把怜尘谷外的村民抓起来，发榜通告，让时若尘明日之内提叶岚的头来见我。”
　　影卫长稍有迟疑。
　　玄衣人厌仄地看他一眼，“晚一日，死一村人。”

　　“红衣妖女，黑衣寡妇，白衣少侠，凤凰老鳏夫。还有个玄衣人，还有个瞎子前辈。”
　　寡妇鳏夫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气质，并不是说他们真是。
　　洛誉舟倒是在卷宗里见过宫鸿明珠的名字，她已不在九州榜上，曾经却是八派中最为年少的门派领袖，十四岁就担起了她父亲所留的天龙教基业。十年前，二十岁的宫鸿明珠离任教主之位，而后在玄门销声匿迹。她的兵器叫星矢流光，洛誉舟一直以为是柄弓箭，没想到是一把银鞭。

　　还有西北草原楚家兄妹。
　　家主楚凤雄，成名二十年，此前颇有威名，现在已被洛誉舟自动划入坏人范围——能给易玄府卖命的，指望是什么英雄人凤？
　　三妹楚凰图，就是那个背一柄长弓、四处要人性命的妖女姐姐。去年刚冒头，年十七，战绩榜升得飞快。因今年六月挑了关中郑家的场子、大败关中刀客郑国华而一战成名，一柄凰羽雕弓干碎了郑国华的七宝连环偃月刀，升至九州排行榜上第二十名。
　　草原楚家武学世家，势力在当地树大根深，近年却在中原活动频繁，又在各地招贤纳士，产业版图逐年扩张。洛誉舟深觉，眼下楚家与易玄府勾结，必定是对玄盟图谋不轨。
　　“嗯，洛小公子，说了一路，累不累啊？”齐麟问。
　　“不累，我还发现——”
　　“你不累，我手有点累。”齐麟抱着洛誉舟飞檐走壁一路，这小子好像又长沉了。
　　洛誉舟撇撇嘴，跳下地，“多谢表哥代驾之恩。”
　　“？”
　　洛誉舟道，“唉呀我最近刚有个新点子，你说，咱们信义盟能不能开发一项新业务，去远地儿吃酒吃醉了的人，回家骑驴马不方便，就可以找附近信义盟分店的伙计骑店里的驴再捎上租赁人的人和驴马回家。”
　　“和雇马车有什么区别？”
　　“人家自己有驴马啊。”
　　“够草料钱吗？”
　　“这个可以细分，控制成本，分档价位，你等我回去细算。”

　　叶岚咳了一声，两人都看他。
　　说起来，这对表兄弟没有血缘关系，但或许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单看二人眉眼，还真有几分肖似。
　　叶岚拱手，“二位，后面已无追兵，叶某尚有要事，就此别过。”
　　齐麟抱拳，“叶师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叶岚淡道，“救你们命的不是我，是那位前辈。”
　　齐麟一默，“此事实在抱歉，是我兄弟二人鲁莽，闯下大祸——”
　　一个人影扑腾闪现他们眼前，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仨小子，跑太快了吧……”
　　齐麟洛誉舟惊喜：“前辈！”
　　叶岚眉宇一松，洛誉舟已先步上前：“前辈没受伤吧？”
　　那瞎子摆手笑，“肺都跑出来了，你说呢？”
　　三人都笑。齐麟这才仔细看清这位前辈面貌：四五十岁，长相面善，很普通的五官，唯一奇的是大瞳仁半透呈灰色，似雾冰，被夕光映得斑斓；单看眼珠简直像北地家养的灰狼犬，加上他笑容十分友善，天然气质让人亲切信任。
　　他从怀里摸出那盆巴掌大的小多肉，左手托着迎风右手一掸，小黄陶土罐，小粉肉叶片，被醒得十分招展。
　　洛誉舟胖胖的小手抱拳：“恩人前辈，晚辈千里江陵洛誉舟，盼请前辈赐告尊名，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齐麟也抱拳拜道：“晚辈齐麟，多谢前辈相救！”
　　叶岚唇角微勾，也如他们般抱拳：“晚辈叶岚，多谢前辈。”
　　瞎子一一笑着扶起，洛誉舟注意到他手指十分好看，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微张，是握剑的手，却不见他有剑。瞎子笑道，“小友们不必放在心上，我自己也落入阵中，横竖要破阵脱身，你们能出来是多亏你们跑得快啊。至于名字，我的名字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了，近些时候我的朋友们都叫我瞎子，小友们随喜便好。”
　　叶岚听到瞎子的名字多年没人唤过，微微皱了皱眉。
　　齐洛都想莫非真是那位前辈？
　　齐麟道：“前辈，你来易玄府，可也是为玄门同道失踪一事？”
　　瞎子正称是，耳尖微动，忽道：“还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友们若信得过我，请随我往山中友人家里暂避。”
　　话音刚落，铺天箭雨，疾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