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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群英荟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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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嘲笑瞎子的人群里传出喝斥:“你一个外门弟子,有你多嘴的份吗?还不退下!”
发话的俊贵少年,华服锦衣,十六七岁,胸前金项圈坠一颗极耀眼的东海明珠,正是光明剑派齐权座下二弟子,顾西京。顾西京为人骄纵自傲、家世显赫、母族父宗都是皇亲国戚,从小养尊处优地长大,是以惯得不成样子。
姜梦顿时语塞。她一向安静少言,从未忤逆犯上,二师兄说退下她便会退下。可是今日,她垂眸站在那里,没有退。
瞎子方才被群嘲围攻时还笑不言语,眼下忽然笑道:“外门内门有何分别?”
顾西京冷哼,“外门不受掌门亲传,和内门岂能相提并论。”
瞎子笑道,“修仙果然无用,小友领受掌门亲传,却连区区分别心都修善不掉。”
“我!…你!…你敢辱我师门!”
瞎子笑呵呵道,“岂敢岂敢,明明是你在辱你师门。”
众人都低低窃笑起来,姜梦也忍不住弯起唇角。齐麟还没说什么,洛誉舟急地争辩,“是顾师兄失言,我大舅平素教导门人最多的便是做人不生分别心!今日若他在场,定会听姜师姐说完。姜师姐?”
姜梦“哎”了一声,正要开口,顾西京一步跨出,气势汹汹搡向洛誉舟,“关你这小胖子什么事!我管我师妹,用你出来装好人!”
洛誉舟下意识瞬闪开,顾西京扑个空,愈发面色难看,回身就见洛誉舟圆滚滚站他身后叉着腰,“你个小鸡仔,你骂谁小胖子!”
可了不得!齐麟一把护住洛誉舟,向顾西京道:“二师弟!不好跟小孩动手!”
洛誉舟在他身后对顾西京啵噜啵噜吐舌头。
顾西京打不得师兄说不过洛誉舟,气得拔剑指瞎子:“都怪你这神棍!来我玄盟招摇撞骗,我拆穿你真面目!”
一剑击出,三尺金峰眼见到跟前!
瞎子竟未躲闪,众人皆惊!却于极短又极长的一瞬之间,一堵剑气凌厉寒冷从天边极速又极缓般地降下,是它很快、快到在空中留下视觉残影,仿佛一座倾倒的雪山,压向顾西京的太岁金剑。
顾西京连退都来不及,他根本接不下这剑气。
咬牙灌注全身真气护住剑锋,绝不允许有一丝钝损,锋利是剑的尊严。
一个剑客,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对方不是想折他的面子,对方是想要他的命!
变故太快,众人第一反应都是避开剑气锋芒,竟无一人上前!一道枣红身影飞落而至,一掌推出真气顶入顾西京背心,是齐天娇!顾西京心气一振,二人于疾风雪气中顶下了这一道剑气。
随后白衣一闪,来者挡落在瞎子身前。瞎子心中一松,上午悬着的心落回肚子,笑呵呵地揣起手中草籽,“原是叶小友。”
叶岚面对众人,明明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数九寒天的凛冽冷意。
众人皆是心下一惊!议论纷纷而起。齐麟向部署完埋伏的齐天娇汇报刚才情况,洛誉舟也把叶岚拉到一边讲明经过。齐洛都相信瞎子,可惜他们也没见过蜉蝣神功,解释不清,只怕越描越黑。
当日是叶岚说该谢的是神瞎。
洛誉舟想或许叶岚能看出蜉蝣神瞎的路数,也能解释他为何发个烧就功力全无。
叶岚不解释。
“那日神瞎前辈救我一命,质疑前辈等同质疑我。”
此言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谁敢质疑快雪剑?在场各位能在快雪剑下走过一招的都寥寥无几。快雪剑盖章的救命恩人,岂能有假?
方才质疑声最大的王九枝,此刻嘴唇也跟鱼嘴似的张合两下没憋出一个字。
顾西京则脸色变如川西绝活煞是精彩——他与叶岚有一段不愉快的渊源,眼下更是越结怨越深,顾西京恨得一口银牙几近咬碎!
宋玉潘表情倒是坦荡,不论谁要保神瞎,都得给大伙一个说法,他一拱手,待要开口——叶岚一眼没看他,擦身朝神瞎走去——宋玉潘两手顿在空中,心气高傲如他,当即眉宇一沉,落手振袖,冷冷一笑。
人群中又低低起了议论:“当真是神瞎救了三位少侠?”“说是发暗器拖住贼人”“该不会真有点东西吧”“怎么可能!他要有那本事,还能站那儿任人骂?”“骂到脸上都不反驳,明显心虚,叶少侠也被那神棍骗了!”
“够了!”齐天娇不怒自威,“大敌当前,成何体统!”
瞎子揣在袖筒里的手算算时间刚好,笑道,“众意难拂,这次行动老夫还是不参与了。”
“前辈……”齐天娇蹙眉挽留。
“不过老夫留在山上,待行动结束再走,免得遇见易玄府的人暴露你们行踪啊。”
齐天娇暗松一口气,“既然如此。姜梦,就由你陪护神瞎前辈。”
姜梦满腹疑虑,硬着头皮应下。
瞎子笑吟吟点头一礼,往远走去,给众人留出议事空间,他则又蹲下“观赏”那蓬雪重塔去了。
叶岚直接跟他一道,抱剑立在一侧。
姜梦亦跟着神瞎,百思不得其解,“前辈,您就这样任人诋毁吗?而且您既然有计策,为何不直说?”
瞎子垂着琉璃灰色的瞳眸笑眯眯招呼姜梦,“来,姜小友,见过这种花吗?”
姜梦看了又看,这也算一种花吗,这不是一蓬草吗?她诚实道,“没有。”
瞎子笑道,“这种花三十年才开一次。”
“三十年……?”
“你摸它的叶片,一年一片,已经二十九片了。”
姜梦有不小的震撼。
“雪山环境瘠薄,有很多这样十年生、二十年生、三十年生、甚至五十年生的花。你别看她现在不起眼,她是在积攒养分,等待时机。”
“至于十年开花,还是三十年开花,只是两种天性,并无高低分别。”
姜梦出身寒门。
五年前,家中发生巨变,父亲瘫痪在床,母亲身体不好,弟弟妹妹刚到上学年纪。姜梦从小跟村里师父学武,她便怀揣着全家的希望来到北梁拜山门,凭借一身功夫选进了光明剑派。每月的例钱她省吃俭用存下十之八九,都寄回家中贴补家用。她从洒扫弟子晋升到外门弟子花了两年,想着旦有所成,或留门中,或出外开办镖局、玄修道馆之类。她能吃苦、肯用功,既已走出了山村,何愁没有一番作为?
只是近来,她常常感到迷茫。天不遂人,她天资平凡,进入外门三年都没再取得大的进境。虽日夜苦修,看不见前路。外门长老训话:“遇到瓶颈,悟性高的弟子们皆可轻松度过,你悟性低微……”长老委婉言辞,“再练罢。”
姜梦心中回响瞎子的话。看着那矮小的一蓬叶片,她喃喃道,“它开花的时候一定很美。”
瞎子温和抚摸那些不起眼的叶片,“她现在也很美。你能帮我看看它是什么颜色吗?”
“……金绿色?绒毛是白色的,叶子是绿色,叶脉是金黄色。”
瞎子欣然,“果然很美啊……明年这时候我再来等它开花。可幸没有错过,赶上了花期。”
瞎子的眼睛被阳光照得透亮,像灰色的琉璃一样,闪着温和的光芒。
姜梦伸出手触了触叶片湿润的绒毛。这样渺小脆弱的生灵。却能用三十年时间诠释生命的尊严与忍耐。
她只感觉风都静下来。那边沸反盈天的讨论声她都听不到了。她仿佛听到雪重塔慢慢拔节生长的声音,就像雪化时,蛰伏一冬的种子,顶开泥土,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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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议定计策,唐蜜忽惊喜道:“墨纸砚?!”
贺文诤刚备下一套说辞,想给这边与神瞎那边讲和;一见来人,惊喜得都忘了、快步迎上:“二弟、三弟、四弟,你们怎么来了!”
北面来的三个年轻俊秀后生都笑道:“大哥!”
判官笔、谏臣墨、生死纸、将军砚——四大社之首的四艺社中,文房四友先聚齐了。
判官铁面笔,神笔书圣贺文诤。贺文诤大名贺不惊,原名贺新添,长于江浙台州一个小渔村中,是无儿无女的贺家老夫妇晚年在河边捡到的孩子。贺不惊早年专攻绘画,尤擅美人图,人称神笔画中仙。十二年前他封画笔改执文笔,创四艺社、结四大社:四艺社主攻文墨、报刊、江湖新闻舆论等;桃花社,多为伶人,又兼商业表演,汇聚各地梨园戏班、评弹、说书人等;七贤社兼具唱词弹词作曲,直接输送给桃花社;梨花社最特殊,主攻兵器发明,兼做出版发行业务。
四大社掌控了大昱的舆论风向,与朝廷兼有往来。
贺文诤自弃画从文以来,由早年大字不识一个,到今日已是跟时若尘、苏文谲并称一圣二仙三书鬼的大昱行书第一人。其书法潇洒流丽、舒和丰腴、形神兼备、气象雍容而法度森严。
谏臣松涛墨,墨语玄心吴文谏。
吴文谏祖上家世清正,乃驷马高门之后。其太祖父吴启道曾官拜延平年间吏部尚书。
永旭八年,吴文谏的高祖父、时任工部侍郎的吴铣珧上表奏请朝廷查办国师府、钦天监与江宁织造局贪墨江宁水患赈灾款一案,被贬至江州知府。此后自永旭八年至永隆二年,六年间吴铣珧共上表直谏十二封,官贬至贬无可贬,病逝于贬谪途中。死前他还在写第十三封谏书,鲜血喷于墨块,丹心化碧,世称谏臣墨。后来新帝登基肃清旧逆,吴家亦得到平反。吴氏子弟以当年那块化碧之墨传家,勉励后世谨守家风、莫忘文臣之责。
吴文谏亦继承祖志,颖而好学,十八岁即考中新科状元。然入仕三载他便辞官还乡,自此不再致仕,反而醉心文墨山水与玄修。他写得最好的是楷书。
生死雪暄纸,一纸书鬼苏文谲。
说到苏文谲,不得不再提提他二哥吴文谏。
吴文谏大名吴谏臣,因少时父母双亡,十七岁就拜在幽州知州苏明远门下做幕僚。苏文谲便是苏明远的小儿子,大名苏绮变。
苏明远为人勤政爱民,在幽州施行新政,把幽州治理得风调雨顺。
一日宴饮达旦,吴谏臣就写了首打油诗随赠苏知州。
日出东天晓月白,飞甍绣户流霜台。
金樽清酒曲水载,雪飘人间炊烟裁。
早市无声更鼓重,夜户不闭粮仓开。
遍州革旧八方富,万象更新一朝来。
苏知州一向赏识吴谏臣,但苏绮变恃才傲物,素来瞧不起做幕僚的,这首本来写得还好,偏给苏琦变笑得不行:“食客就是食客,陪主家喝了一晚上,困得要命,还得歌功颂德拍马屁:美好的新一天开始了!哈哈哈哈哈!”
吴谏臣很生气,拂袖而去。
第二年,吴谏臣考中了状元,让人捎话给苏琦变:
食客如今中状元啦!
公子苏琦变听罢,哈哈大笑:等明年我考个榜眼给你看看!
那意思是,我想考几名就能考几名。
结果第二年苏琦变应考,一不小心就中了个状元。
二人先后为天子门生,苏琦变也成了吴谏臣后学。
后来他们二人更是结为至交,吴文谏辞官,苏文谲也跟着辞了,他道:“官场污浊,我本也不喜欢。只因应你一约,才卷进来沉浮两年。灌这一肚子浊气,你却怎么赔我?”
吴文谏拿出一本书谱,原是他寻访仙山所得、以书写为法炼心凝气的修仙法门。二人一道欢欢喜喜去修仙了。
没过两年,吴文谏炼化了他那块墨,苏文谲只炼化了一张纸。
而二人辞官修仙之举也一度引发了仕子入玄的风潮,状元诶,还连着两届。最后这延成一个典故叫“二元归田”。常听人说:你也要学人二元归田吗?意思是明明有二元之才却弃仕入玄,浪费治世之才。只是有人听有人不睬,端看个人选择。
最后是四弟,将军寒泉砚,寒光宝砚瞿文屠。
瞿文屠大名瞿秀石,一身横练功夫,脸倒是俊秀爱笑,宽肩窄腰高个子,漂亮肌肉穿衣不显,看着长身玉立佳公子。
瞿秀石文武兼修,功夫沉,字也极沉稳,爱收藏石砚碑刻奇石;其书风细劲雄健、大象庄秀、方整端丽兼而有之;他善写隶书。
瞿文屠入社最晚,才半年,岁数也最小,今年将将及冠。奇的是,贺文诤似在等着他来。众人都道哪有那么巧真能凑够修文房四宝的玄门人?贺文诤笃定有,瞿文屠便来了。
瞿文屠的寒泉砚是前代一名大将所持,寒泉关一役,大将战死,身堕寒泉。此砚经泉水濯洗百年才被拾得,怨气已去,杀气尽在,砚心炎夏亦沁寒,中心湛蓝若碧,不加水而润。
贺文诤讨了个巧,就在神瞎旁边截住三兄弟寒暄,齐天娇一见立刻会意,带众人一道迎上三兄弟,倒把瞿秀石受宠若惊得双目一圆:好家伙百来号人迎接而来,似片乌云略显壮观。贺文诤为两边引介,自然地带上神瞎叶岚,众都一顿久仰久仰。
齐天娇笑道:“我走前叮嘱金管家招待三位贵客食宿,莫不是怠慢不周,三位舟车劳顿,何以未在昆仑歇下?”
贺文诤也道,“对啊,你们怎么没在昆仑住下?”又不胜苦恼地揽住身穿雀蓝圆领袍的老幺,道,“唉,必是太想见我了。”
苏文谲一袭银朱交领大袖衫,抱臂袍袖当风,笑道,“我们赶到昆仑,听闻你们刚走,我说不追了,累,他俩偏巴巴地飞来。”
“哦?”一身银灰长袄的吴文谏笑道,“刚才飞得最快的是谁?”
瞿秀石答:“是三、三哥。”
苏文谲袖中出一纸筒敲他脑瓜一下,四人都笑起来。众人却十分惊诧——
他那张纸叫生死纸。
玄门人说,如果你不是鬼,最好不要看见那张纸,因为鬼纸既出,生死难料。
这纸还能卷个筒敲人玩呢??
吴文谏自怀中取出信笺递给贺文诤,“大哥,北梁那边情况不好,我们怀疑,他们要夺权。”
贺文诤笑容顿时收敛,忙拆阅那封光明剑派大管家庄凡余的来信,正是他暂时稳住各派、从中斡旋,之前也是他拿的主意叫唐贺赶来昆仑。
贺、唐、齐三人传阅过信笺都眉头深锁,唐蜜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还内讧!”
齐天娇心焦如焚,一看瞎子,他又蹲在地上玩雪重塔的绒毛了。叶岚抱着剑立在一旁看他玩。
怎生这般?!齐天娇正待开口:
——北面警哨突然骚乱!昆仑派密语示警层层传来,场上皆失惊戒备!
瞎子自嘈杂乱声中听到银铃轻响,让他一阵恍惚——众人只见白虹贯日、伴随一串银铃般清丽悦耳的少女笑声——北方防线显然没有防住,一道透光白绡倏然凌日而来,自众人上方掠过,兔毛小白靴一踏而过,身披白兔毛轻裘的少女直取贺文诤而来!
唐蜜袖中黄绫“啪”地打出!
贺文诤忙出笔一卷“自己人!”
唐蜜一惊卸力,判官笔缠住了黄绫纱,“啪”地甩回贺文诤脸上几点墨——那少女翩然落地,淡粉指尖自毛毛袖口伸出,一串彤红糖葫芦递到贺文诤眼前,她一笑:“文诤哥哥!”
洛誉舟呆道:“仙女……”
众人亦是看呆的看呆,看痴的看痴。
贺文诤叹笑着接过糖葫芦,帕子抹去脸上墨汁问少女:“什么风把我们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容颜绝世神功盖世的小铃女侠吹上山了?”
少女被逗得直笑,纤手摆着小辫子梢,在风里一试,“西南风。”
吴文谏温声道,“去昆仑路上碰到她,要不是她刚才非要买糖葫芦,我们就一道上来了。”
苏文谲抱肘睥睨她,故意板着脸:“怎么只给大哥买,我们仨呢?”
瞿文屠嚷道,“对啊,我们仨呢?怎么只有大哥是亲、亲大哥,我们是、是捡来的吗?”
少女奇笑,“肉不肉麻,亲亲大哥?你们不说不吃吗?”朝他神气一抬秀颌,转身向齐天娇他们走去。瞿文屠“哎”声追上去。
吴文谏无奈摇头而笑。
瞎子却听到那铃铛声步步走近,有人问:“她是谁?”
有人回:“万人榜十九名,夜雨霖铃,阎歌铃。”
少女已走到瞎子跟前,盯住他眼睛,忽一笑:“我认得你。”
瞎子淡淡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阎歌铃笑道,“我还没说你是谁,你怎知我认错?”
瞎子微笑道,“我不认得你,你如何认得我?”
阎歌铃不置可否抬手,似要触碰,叶岚快雪剑柄一挡,阎歌铃的手指却接住一片冰晶,她欣喜地望向天空,“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