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栖枝》栖山沐

6、第 6 章

　　祖母姓时，是江南士族的嫡小姐，在沈鸢看来祖母有着世家小姐拥有的一切优良品质，贤淑，娴静，知书达理，顺从，这是这么就以来沈鸢对沈时氏的所有评价。
　　然而今天她改变了她的所有想法，她觉得祖母或许不是她想的这样，当她准备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的时候，祖母又朝她招了招手。
　　按照礼法，这是方桌宴饮，父亲坐在祖母的左边，而左边是母亲的位置，母亲不在这位置自然就空着了，沈鸢坐在母亲位置的下方。
　　祖母身边的嬷嬷带着沈鸢坐在祖母的旁边，沈鸢疑惑地看着她。
　　“你就坐这，这是离祖母最近的位置。”
　　沈鸢经历了这么多怎么会不懂呢，祖母这是在给自己撑腰，她不明白为什么祖母能在佛堂里一呆就是一辈子，也不怎么回来给自己撑过腰，导致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祖母的那么多小辈中最受宠的。
　　“母亲，这不合规矩吧？”沈御景觉得不合礼法，想要让沈鸢坐回原位。
　　“不合规矩？也没见过你干过什么合规矩的事。”沈时氏丝毫不惯着他，“今天这个家宴，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合不合规矩这事在这里是我说了算。”
　　沈御景只好闭嘴了，主位都发话了，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沈鸢看着祖母，眼里有了些孩子气般的崇拜，小时候祖母给自己撑腰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的情形，或许，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变，变的是自己看人的态度。
　　“母亲，您这次回来多久？”
　　“不走了，留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其实沈时氏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这是自己的家，在她十五岁就离开母族嫁到京城，承认仅仅不过是因为这里有沈鸢和自己的孩子。
　　但其实，在古代，很多女子都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他们早早就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落脚点，来到了一个自己都不熟悉的旅店，然后在旅店里面囚禁自己的这一生，所以对于沈时氏来说佛堂是专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这是她们的常态，也是她们一生中的经历，作为这个时代的牺牲品，她们没法抱怨，也没处诉说。
　　“您不是说在这里住不习惯吗？才想到要搬到佛堂。”沈御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留下来。
　　“佛堂很清静，但是我若是再不回来，你们恐怕都要上天了吧？我不回来，任由着一个贱妾，一个庶女踩在嫡小姐的头上，踩在我头上吗？把侯府的脸都给丢光吗？”沈时氏收到陈嬷嬷的信后，考虑了几天，还是觉得要回来，归根结底还是放不下沈鸢。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除了沈鸢，全都低下了头，沈时氏拍了拍她的手，给予她安慰，并且是在告诉她，有自己的撑腰，想去做什么都可以。
　　晚上祖孙两躺在一张床上，沈时氏和小时候一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祖母，如果有一天，我不像现在社会的很多人一样，去遵循那些礼法，您会怎样？您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人？”沈鸢或许会不在意世人的所有想法，但她想知道最爱她的祖母对她这样子的想法有什么态度。
　　“怎么会是个怪人呢？这个社会人吃人，那些礼法就是凶器，你仅用了十几年就看透了这个道理，而我却花了近一生才看透。”沈时氏用了一生看清楚这个社会，却太晚了，沈鸢能看清，她感到很欣慰。
　　“我是不是从始至终都不是个好人？”沈鸢迷茫了，明明自己很果决，却还是忍不住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人太好是会被欺负的，我和你母亲就是太好说话了，一个被欺负得搬进了佛堂，不想再出来，一个被欺负得连命都没了！”沈时氏后悔了，原来在这个礼教下，顺从者才是最惨的牺牲品。
　　“你如果有更好的想法，祖母不会阻止你，但你要记住，保护好自己，祖母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沈时氏摸了摸她的头发，“必要时可以动手，别委屈了自己，有什么事祖母兜着。”
　　“阿蛮知道了。”沈鸢抱住了瘦削的老人。
　　“祖母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性子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祖母也是知道的，你不用在祖母面前有太大的压力，祖母虽然老了，但还是有诰命在身的，能护着你。”
　　父亲不爱自己，母亲没法继续爱自己，兄长的爱无法传达到这么远的京城，祖母的存在弥补了自己的所有的遗憾，她所拥有的爱不仅仅只有爱人给予的，还有家人。
　　沈鸢在最温暖最放松的怀里睡着了，这是自己自重生以来睡得最舒适的一次，没有噩梦，还梦到了母亲，她还和自己记忆里的那样，很温柔，说话很轻，若春风，让自己抓不住。
　　“阿蛮，院子里的花开好多，过几日娘给你做个香囊，秀你最喜欢图案，护你一辈子顺遂。”母亲带有温度的手轻轻地摸着沈鸢的脸，但母亲的手不是光滑的，她的食指有茧子，她拿了一辈子的针，成了沈鸢和哥哥的港湾。
　　“娘，你还喜欢什么花，过几日女儿在你院子里种好，这样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了。”沈鸢的眼泪落了下来。
　　“我啊，我喜欢茉莉，这花和我的阿蛮一样，很娇气，有很有力量，话说你知不知道我的阿蛮啊？”
　　“阿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的阿蛮啊阿蛮啊，总是爱哭，你看她又掉眼泪了。”母亲的手指轻点着她的额头，温柔地拿帕子擦去了她的泪水。
　　每当这个时候，沈鸢都要狡辩一下，“才没有，是有东西掉眼睛里了。”
　　母亲会装作很惊讶，捧着她的脸，“快让娘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喜欢我女儿的眼睛，老爱往她眼里跑，吹一吹就好了。”
　　沈鸢在这里感到了满足，沈时氏擦觉到了身边的人的异样，不出她所料，阿蛮哭了，她和阿蛮的母亲一样轻轻地擦着她泪水，那双布满褶皱的手拍着她的背哄着她，“我的阿蛮怎么能受这么大的委屈呢。”
　　春柳在接下来总是看见和小时候一样的沈鸢，孩子气，总爱和老夫人撒娇，小时候沈鸢很调皮和哥哥经常惹事，不是上树就是偷溜出去，被抓到，沈鸢总会和老夫人撒娇以免去对自己的责罚。
　　老夫人在这个时候就会不忍心去责怪她，在这样的娇宠下也没有养成张扬跋扈的性格，她从小就有自己的分寸，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该动。
　　主要是模样也讨喜，母亲在世时侯府里的人基本上是围着沈鸢转的，沈御景也不像现在这样冷漠，会偶尔来看看沈鸢，不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当成空气，好像侯府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一样。
　　变故在母亲死后，祖母搬进了佛堂，一心礼佛，不再过问尘事，叔伯都有了自己的官职，一个个被外派，还拖家带口地走。
　　贱妾开始嚣张，把她这个嫡小姐当下人，兄长找过父亲，但沈御景却不管，原因是没闹出什么事，小打小闹而已，没必要管，一个把礼法当准则的人也会蔑视礼法啊。
　　那段时间沈鸢和哥哥的处境一下子到了最底端，下人都可以对着两人开口嘲讽，说他们是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沈鸢能忍，兄长却是个急性子，听到这些话是会和他们打架的，但每当这个时候吃亏的都是兄妹两。
　　没有人再护着他们了，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三个月，沈鸢只有十岁，从云端跌入尘泥仅仅只是一夕之间，她一个半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就开始遭受着恶意。
　　为了能让沈鸢过的好一点，兄长请求沈御景上书把自己扔进军营里，好有军功让沈鸢能不那么苦，那时兄长沈翊然也只有十五岁，本该是娶亲的年龄，却早早的上了战场磨练，母亲给他谈好的亲事也这样告吹了。
　　等沈时氏回到侯府一切都已经变样了，她不禁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为这个儿子抱有太大的期望，一个宠妾灭妻的人能对自己已故夫人的孩子好到哪里去？
　　她没有见到沈翊然，因为在她回来之前，沈翊然已被派往边关，沈鸢有着母亲留下的四个婢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陷害这类的事都是常有的事。
　　沈时氏映象很清楚，当时沈鸢抱着她问祖母为什么要和母亲一样丢下自己和哥哥，为什么不能带两人一起离开，但她有的只有抱怨没有怨恨。
　　她的性格就是从这个时候改变的，她变得很多疑，容不得一点背叛，她要求自己的人，必须要对自己忠诚。
　　沈时氏再次离开前，把侯府的下人都整顿了一遍，该罚的罚，该赶出去赶出去，还留下来陈嬷嬷来管理后院的事务。
　　顺带敲打了一下李姨娘，她把李姨娘喊来正厅，“你要记住侯府不是你一个人的侯府，你只是一个贱妾，还没有资格管理侯府，这是规矩，虐待嫡小姐，这是不敬。”
　　最后李姨娘被打了二十大板，杀鸡儆猴后，都没有人敢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