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是我的白月光》牧案

5、Ainigma 谜

　　那张薄薄的纸片，在凌夜的指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回到宿舍，将那张纸摊平在桌面上，借着窗外渗进毫无生气的城市余光，反复审视着那一行字。楚夏的笔迹，每一个转折都带着内敛的力量，那些墨水像是渗透进了纸张的纤维深处，也像是渗透进了他严密防备的意识之内。
　　“……请你告诉我，我该戴上哪一副面孔，来哀悼这场与我无关的死亡？”
　　这句话像一个幽灵，在他空旷的脑海里盘旋不去。这不是福丁布拉斯的台词，这是对他凌夜，对他这个“观察者”的直接质询。一场与他无关的死亡——这精准地概括了他作为秘密警察的职业信条：冷静，疏离，不动感情地见证与执行。而“戴上哪一副面孔”则像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层层伪装下最核心的虚无。楚夏究竟知道了什么？这只是直觉敏锐的试探，还是一个早已布下，等着他自己走进去的陷阱？他将这句话拆解、分析，用尽了所有在学院里学到的心理剖绘技巧，却发现每一个结论都导向了更深的迷雾。
　　他不能再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危险的谜题里。情感上的迷惑是任务的大忌。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张纸条上移开，转向另一个更为具体、也更为紧迫的谜题——“颜料”与“码头”。他必须行动。
　　第二天，他利用职务之便进入了城邦的数据档案中心。那是一个位于地下深处，不见天日的巨大空间，空气里永远弥漫着老旧服务器散发出的微热和臭氧的气味。一排排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像无数双监视着一切，不知疲倦的眼睛。他坐在一台终端机前，屏幕上绿色的字符流淌而下，冰冷而精确。他以“常规巡查纺织业进口原料”为由，调取了近期所有与“颜料”、“染料”相关的入港许可。
　　数据如瀑布般涌出，数千条记录，繁琐而枯燥。他耐心地筛选着，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是这个巨大空间里唯一的声响。他必须在这些被官方语言粉饰过后看似天衣无缝的记录里，找到那个不合逻辑的微小裂缝。
　　“你的病症，并非一个能够被简单破解的密码，凌夜。”
　　记忆中的声音属于那个曾对他进行长期治疗的心理医生。那是在一间同样安静的、只有白色与灰色的房间里，医生将一叠厚厚的脑部扫描图推到他面前，那些标记着不同脑区的彩色图像，对他而言就像此刻屏幕上的数据一样，陌生而复杂。
　　“我们能做的，是观察它的模式，寻找诱因……你的家族病史显示，你对情绪波动有先天性的易感……”
　　“……进口公司宏业贸易，申请了一批用于工业印染的高浓度有机颜料，但这家公司的注册地址，是一个早已废弃的食品加工厂。”凌夜低声自语，他的手指停在了那条异常的记录上。出货港口并非来自主要的工业国，而是一个以出版业闻名的小型自由港。交货地点，第七号码头。
　　“……我翻阅了所有关于躁郁症的资料，” 记忆中的自己，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压抑着绝望的平静声音对医生说，“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坏掉。我想找到那个出错的……零件。”
　　医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情感。“你不是一台机器，凌夜。你没有‘坏掉’。寻找一个单一的‘错误’，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迷宫。”
　　凌夜关掉了终端机，将那条线索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迷宫。他似乎永远都在迷宫里，无论是自己的大脑，还是眼前的任务。但这一次他找到了线头。
　　当晚的排练，凌夜的心思完全无法集中。他站在舞台的角落，手里握着那把道具匕首，眼神却穿过那些正在念诵台词的演员，不断地观察着楚夏。那个男人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指导着每一个细节，他的声音时而温和，时而严厉，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舵手，驾驭着这艘随时可能被风暴吞噬的小船。当轮到凌夜念出那句新的台词时，整个仓库都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扮演霍拉旭的男演员，用一种极度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将那个问句吐了出来。那不是在表演，那一刻，他就是福丁布拉斯，也是凌夜，站在一片血腥与谎言的废墟之上，茫然四顾，寻找着一副可以让自己继续存在下去的面孔。
　　他说完，整个场间落针可闻。他看到楚夏站在灯光之外的阴影里，正静静地看着他。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凌夜看到楚夏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楚夏对他点了点头。
　　这像一声无声的确认，让凌夜的脊背窜起一阵寒意。
　　他必须立刻去第七号码头。
　　排练结束后他没有回宿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深色衣服，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码头区位于城市的边缘，这里是秩序的尽头，空气里充满了海水的咸腥、柴油的油腻和鱼类腐烂的气味。巨大的起重机像史前巨兽的骨架，在夜幕下投下狰狞的影子。远处传来船只的汽笛声，悠长而凄凉。
　　第七号码头比其他地方更加破败和安静，几座仓库的窗户都已破碎，任由海风在其中穿行，发出鬼哭般的声响。凌夜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座仓库的阴影里，那里是最佳的观察点，可以将整个码头的动静尽收眼底。
　　他等待着，让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都融入这片黑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是那个扮演霍拉旭的男演员。他行色匆匆，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快步走进了一间废弃的仓库。几分钟后，仓库的侧门打开，另一个人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迅速地消失在了码头的另一端。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交接”。
　　凌夜等待着霍拉旭离开，他需要跟踪那个提着箱子的人，那才是关键。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准备随时行动。
　　就在这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伸出，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凌夜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受过的格斗训练让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转身，屈肘，反击。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致命的力道。
　　然而，他的手肘却在距离对方咽喉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
　　因为他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楚夏。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早已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那双在仓库的灯光下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在码头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带着几分萧瑟。
　　他看着凌夜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上移，对上了凌夜那双因震惊而收缩的瞳孔。
　　楚夏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凌夜所有的伪装。
　　“林峰，”他说，“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