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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黑骑士3 ...

  •   宋知秋拿着笔计算着今天发下来的数学试卷的最后倒数第二道大题。笔尖流畅地在草稿本上书写着。
      突然他的手指发力,握紧了笔身,笔尖的走势突然拐了弯,变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
      他抬起笔,眼睛直直地盯着草稿纸上的不快。
      不该那么做。
      他有些后悔昨天告知方拾夏策划改进。如果他预料到今天的后果,他不会浪费五个小时的时间一边比对那人的建议一边修改策划。
      捏紧了笔,宋知秋抬起眼,果然撞上了方拾夏那一双眼睛。他想借此打消方拾夏不断对他投来的注视。对上眼,那双茶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方拾夏是个自作多情的人,极其擅长创造一些理由和他道歉,似乎把一切人都看成没断奶的巨婴一般。而这些恰恰是他不需要的。
      聊天记录已经说过的道歉又用眼睛表达第二次。他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垂下了眼,拿起笔继续解题。
      ~
      晚二下课前,宋知秋刷着物理练习册,在课前一直关注他的班主任文杜鹃突然敲了敲他的桌子,留下一句‘宋知秋,你出来一下。’便离开了。
      他坐在第八组的独座,不管是学科老师还是班主任抑或是班级同学都是不打扰他的,因为学习好他也不喜欢和他人扯上关系,文杜鹃就连图书活动策划都没有找过他。
      突然找他,真的很奇怪。
      宋知秋盖上了笔盖,从座位上站起来,从教室走出去。
      他敏锐地注意到的这几天发生的变化,而现在他的离场就是这场变化最明显的体现。
      班级里的同学都用着半张脸看着他,似乎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害怕着他。不想和他人产生关联就是因为讨厌蠢货靠近。这其中当然包括方拾夏的脸。
      他应该不至于这么蠢。
      宋知秋走出教室的那一刻,议论声变大了,几乎可以说是一阵雀跃的欢呼。早春的湖南天还是暗的很快,黑暗在远离了教室里油污一般的光亮之后迅速爬上他的脸,又像是害怕那明亮的光线只敢紧紧地黏在宋知秋身上。
      黑色的影子像是一只胆怯的猫科动物,又在那人进入了办公室之后悄悄褪去了。
      宋知秋抬起眼,看见班主任文杜鹃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边捣鼓着红笔,一边用一双装作严肃的眼睛凝视着他。
      他很快就发现,红笔不过是内心里在掩饰着什么,文杜鹃一定要说出一些惊天动地的话,至少对她来说是惊天动地的。
      她用红笔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让他坐。
      宋知秋没动,解释道:“老师,我物理题还没刷完,你说完完我就回去继续做题去了。”
      对方因为他的回话微微抬起眉毛,“我知道,但是你先坐。物理题今天不做也没关系,明天有的是时间。但是现在我要讲的事关系学生的心理健康,这很重要。”
      他干站着几秒,认定了文杜鹃不会轻易放过他之后干脆坐了下来。
      对方见他那么乖顺,对他泄露了一丝笑容,“这就好,老师找你来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有同学向我反应你情况不太对劲。”
      说完这句,文杜鹃刻意顿了一下,抬起眼,观察着宋知秋的反应,却见那人微微蹙着眉毛,露出了一个相当鄙夷的表情,她继续说道:“你不要害怕,这种事文老师我见的多了,我都懂,同学之间矛盾吗,常有的事。年轻的小孩就是这样的。
      你呢,现在做的就是放松,我们现在不像别的,你就把老师当作心理老师把心里面的委屈都说出来就好了。”
      发表了一大段长篇大论后,对方及时止损道:“我没有委屈。”
      文杜鹃:“……”
      她呵呵笑起来,“宋知秋,老师知道你平常话少,学习成绩好,最不让老师操心,也是我最满意的学生。每次别的班主任一看羡慕我们班有个不惹事成绩又好的学生呢,我说我这个学生虽然听话呢,但就是太听话了,老师也和你交流很少,知道你呢,不爱开口。
      但是毕竟是人际社会,能力强社交技能也不能丢啊。
      我们班还有个学生,对,方拾夏,他成绩也很好但是呢同学啊老师啊为什么更喜欢他一些呢,方拾夏成绩没你好,但是他的社交技能就比你强,所以综合能力上别人问起来我要评优评先选哪个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方拾夏不是你,你知道吗?”
      宋知秋抬了一下眼,到底要说什么。
      “嗯。”
      “你看,扯远了。”文杜鹃焦躁地用红笔点了点桌面,“我也不浪费时间了,我听有同学反应,同学自发组织的班级群在对你造谣你知道吗?”
      他的眼睛短暂地眯起来。方拾夏那时候的眼神是这个意思。
      他又在多管闲事。
      “我没进群。”他说。
      “怪不得问你你不回答,我也猜到了,平常专注于学习的好学生怎么可能会在一个传播谣言糟糕风气的群聊呢。哎,”文杜鹃的眼睛突然越过他,眼睛闪了一下。
      宋知秋转过脸。
      那个在图书馆丢了书的女生。
      “王慧你别怕,你来一下。”
      叫做王慧的女生眼睛胆怯地瞥了一眼宋知秋,很快便移开眼,望向文杜鹃,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低下头,尴尬地走进来,声音像是蚊子一般地问道:“文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来,你别怕,就是随便聊聊。”她热络地招呼着对方,等着对方走近了,又亲切地给她拉了一把椅子来做。
      她看了一眼不说话的宋知秋又看了一眼低着脑袋的王慧,放在桌子上的手缠在一起,过了会鼓起了一个笑容,“王慧,你这次月考进步很大啊,最近有好好努力啊。”
      “谢谢老师。”
      “哎干嘛谢我,你自己努力啊。听说政治这次很难还得了A。
      班里就你和宋知秋两个人得了A,宋知秋我是不惊讶,他成绩一直很好嘛。倒是你政治老师突然跟我说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说我们班大有人才,你给我长脸了啊。”
      一句句夸奖似乎只是负担压得女生的头更低,最后几乎低到了胸口的位置,“谢谢老师。”
      文杜鹃沉默了一会,最后笑着说:“我听说你最近和宋知秋闹得不太愉快啊,我说这不是巧了吗,最近两个人刚刚一起上了政治老师的光荣榜。我就想不可能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同学之间就是这样,传着传着误会就来了,小年轻嘛脸皮又薄,误会只能越来越深。
      这不,我做老师的又是你们班主任,当然得维护一下政治老师的好学生啊。”
      女生放在膝盖上的手扣着自己校服裤上的线头。
      文杜鹃尴尬地笑了一声,随后她不紧不慢地拿出了手机,从聊天记录里点开了截图,放在了女孩子低下的脑袋面前,“老师也不想为难你,你平常也很乖,做作业啊听课也很用心,你可能是被群里那些人调动了情绪才说出这样的话,
      对吗?”
      “我没有乱说,我是有根据的,前几天午自习我就在图书馆看见都是方拾夏一个人在干活了,我不是乱说。”女生突然说道。
      文杜鹃收回手机,目的达成了。
      她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王慧,你可以说方拾夏干的更多,但是后面发的那些活动策划宋知秋一点也没做,你不知道怎么可以乱说呢?”
      王慧陷入了一阵羞愧,因为羞愧她的脸全红了。渐渐的,浅蓝色的校服裤被一团深蓝色给晕染,王慧捂着脸蛋,突然愧疚地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怪宋知秋,他是个很好的人,都是我乱说的。但是之前宋知秋对我太冷漠了,我很怕他,但是我不是真的想说他,只是,只是我真的很怕……”
      女生开始胡言乱语地解释着什么,文杜鹃叹了口气,拍了拍王慧的肩膀,“好了好了,哭有什么用啊,你先休息一下。宋知秋,麻烦你去把林枝许叫来。”
      他站着不动,盯着那两人,静静地思考着。
      文杜鹃明显因为这件事疲惫,不相同他多说,摆了摆手打发他。
      再说什么也没用。
      他转过身,再次向黑暗中走去。
      湖南的夏天但凡有光亮的地方总会多一种像是蜻蜓一般长翅膀的虫子,往往寿命很短,似乎一个晚上就要死去了。
      因为是在早春,这种昆虫显然还没到繁殖的季节。所以早春的光亮显得格外静谧,格外孤独。这种静谧就像是一个真空的空间,一群人被放在里面,唯有憋气,彼此是听不见讲话的,当然也没有回声。
      所有的回声不过是心脏跳动的回响。是一个被放在自我的牢笼里,孤独的回音。
      刺眼的白光再次照到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显得更加白,宋知秋板着脸走到林枝许的位置边。
      那个人也坐在旁边。
      呵。
      用着愧疚的表情盯着他,只会给他找麻烦,就像是那些抽真空的人一般,听不到他的需求。
      他冷冷地收回眼,说了一句话。
      对方显然是懂了什么,脸上蒙上了一层惊恐的汗液。四周的学生则都面面相觑地看着,议论着,像是上课点名一般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一群傻子,要是不做这种事还要害怕什么。做了就承担后果啊。
      对方跟在他的身后出了教室,一直唧唧歪歪地跟在他身后问着什么,他都选择无视。
      真的,很烦。
      这样的过程反反复复,从光亮到黑暗,又从黑暗到光亮。反复看见他的眼神,反复怀疑,鄙夷,厌恶。
      如果方拾夏不做蠢事的话,他的练习册在晚二下课十分钟前就完成了,完全不需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总是做没有意义的事,美名其曰是柔和的方式,是为他人好。一个人连他人的需求都没弄清楚却重复着自己所谓的为他人好,不过是拿着这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自我感动。
      “宋知秋,宋知秋……”
      文杜鹃反复呼唤他的名字,他回过神,眼睛落在那人身上。
      他和文杜鹃的眼睛有什么分别,都是这样带着让人油腻难受强硬地塞到他怀里的好意,他问过他要不要吗?
      问过他要不要吗?
      把原本只有三个人的办公室都填满了,这个屋子里装满了伤心,愧疚与烦躁。
      文杜鹃恍然地明了了宋知秋原来受了这么大委屈,她的眼睛变得极其柔和,简直像是一片月光,“今天你就先回去吧,你的事我们都已经和家长说清楚了,学校一定……”
      因为某个词语,宋知秋因为烦躁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文杜鹃有些不明白对方的反应,以为宋知秋受了刺激,她便安抚地说:“没事,你别怕,宋知秋妈妈,你先带您的儿子回去吧。”
      “好的,谢谢老师。”
      熟悉又温和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与往常一般的忧郁情绪构成了这个嗓音的底色。这是个美丽,悲伤的人。
      即便不用眼睛去看,也可以想象出她大概的气质——她不会是明艳的,而是忧郁的。她不会是强大的,而是脆弱的。她不会是健康的,而是多病的。
      宋知秋攥紧拳头,抬起眼。对面站这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女性。她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挽成一个丸子,余下散乱的头发披在肩上。
      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露在外面的胳膊像是两根极细的树枝从里面叉出来了,正焦灼地缠在一起。
      一张瘦削地瓜子脸,因为瘦五官在那张脸上显得诡异的大。
      黑色的发丝像是枯死地树根缠在那人惨白的脸上,她的身上,脸上被雨水淋湿了,整双眼睛都浸润在雨水中,似乎委屈的那个人应该是她。
      那张嘴此时紧抿着,八字眉与下垂眼更加悲伤,叫唤他:
      “小宋。”
      不要叫他,他觉得肺腑里一阵翻滚,只犯恶心。
      “小宋,我都听说了,你爸爸工作很忙就不来了,但是他也很心疼你,文老师说她会很好处理的,我们先回去吧。”
      不要用这个眼神望着他。宋知秋不住地往后退。
      女人似乎很焦急,愧疚的眼睛下一刻似乎就要留下眼泪,她把手放在胸口,紧紧攥住领口,说:“小宋,妈妈很心疼你啊,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他的眼神瞪起来,急促地,求助似的望向了文杜鹃,
      “老师我没事,我可以等晚自习结束了再回去,没必要提前走。”
      像是怕理由还不够充分,他又焦急地补充道,“我作业还没写完,想写了作业再走。”
      快同意吧,快同意吧,快同意吧……
      他瞪着眼睛,对方不会看不懂他的需求的,他已经足够直白了。
      文杜鹃犹豫了一瞬,最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你先跟你家长回去吧。
      没关系,我已经和门卫讲好了,他会让你们走的,你不用担心,作业的话,如果你这几天情绪不好明天请一天假也没关系。”
      该死,该死!
      “小宋,听妈妈的话吧,我们走吧,别让你爸爸担心了。”
      突然,‘啪’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退开了,女人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叫声,一些突然的争吵在这小小的不过十五平米的空间爆发开来,所有人原本因为失落被请家长的眼睛挣开了,那些成熟一些,老练一些,混迹了油烟味的,原本代表着责怪的眼睛也抬起来。
      那一刻对错已经不重要了,都被这极其戏剧性的一幕给吸引了。所有的视线都聚焦一个点。
      他终于冷笑一声。
      “宋知秋爸爸你冷静一点!”
      ‘啪’的一声巨响,一些因摩擦突然产生的热度在静谧的空气中蔓延。热度像是火焰一般在空气中燃烧,然后传递,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到了,眼睛接触火,发生了千奇百怪的化学反应:
      嘲笑,怜悯,愧疚,震惊……
      “宋知秋爸爸,错的不是宋知秋!您这是做什么?您怎么能做出打孩子这种极端的行为!”
      “老公,我们回去吧,不要生气了,小宋不是故意的。”
      男人偏过脸,甩开了女人纠缠在他肩膀上的手,冰冷地说:“叫他来学校是来好好读书的,他一天天读书读成那个鬼样子,还给我搞出那么多事,要我的脸往哪里搁!”
      “宋知秋爸爸,您这么说就错了!宋知秋平日里在学校里成绩很好,我就弄不懂您这句是什么意思了,而且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呢,什么脸不脸的,您这样打孩子才是最丢脸的行为。”
      “老公,我们回去吧,求你了,走吧。”就算被甩开了,女人也缠着男人的手,试图阻扰对方。
      “妈了个逼的,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他妈是个老师插那么多嘴干嘛?!”
      “宋知秋爸爸,您说话不要那么粗鲁!”
      “老公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
      “妈的,老子说话就这样怎么了!”
      ……
      宋知秋偏着脸,嘴里一股血腥味,热度还在左脸颊燃烧,他的眼睛盯着办公室红色瓷砖上一只正在爬行的蚂蚁。
      蚂蚁已经在他的注视下爬到了那门口的一团三角形的黑暗中,只要经过这一片黑暗森冷,它就彻底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烦死了,就是因为讨厌发生这些多余的事情才会想提起走的。
      什么时候才能走。
      ~
      外面下了雨,办公室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原本以为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结果似乎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在教室做着练习题,眼睛反复被窗外吸引,其他同学也一样燥热。坐在班级做左侧的同学就做了信息兵,一看到来了新人就惊喜地播报着:来了新英雄!
      后来似乎里面起了争执,有个家长动手打了人,还叫来了男老师来平息。
      方拾夏站在教学楼一楼的雨棚下,两把伞放在他的身侧,伞顶暧昧地摩擦着已被无数双脚踩得满是鞋印的地面上,眼睛盯着雨棚外淅淅沥沥的大雨。
      湖南到了春季的某个时候就总是下雨,虽然没有梅雨季那么频繁,但也非常烦躁。
      许多人都因为没有带伞淋着雨一边吐槽一边回去,因为他习惯在书包里放雨伞,所以没有这个苦恼。
      天气有点冷,方拾夏伸出手,去接雨棚楼下的直线型的雨水,跳到手上,几乎满了,又张开手,那些雨水从缝隙静静地漏下去。
      很无聊。
      他的家长也会来,但是带了伞吗?他想是的,宋知秋母亲来的时候已经下雨了,所以会带伞的。
      他站在这里的理由,只是因为他看见宋知秋原本挂在教室外的那一把黑色的雨伞因为别人报复他,故意藏在了楼梯间的消防栓里。
      眼睛沉默了会,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宋知秋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脚轻飘飘的,眼神却无比平静,空空的,像个就要飘起来的气球。不过,对方的父母来了显然是可以解决的。
      但是,要是不能解决呢?
      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突然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愣了一下,是唐媛,化为了一个笑容。
      对方吃惊地说:“老早看你下去了,你还没走啊,站在这等人?”
      “不,”他顿了一下,“也算吧,我借了别人的伞,打算还给他再走。”
      “哎呀那么麻烦干嘛,你放在他座位上就好了呀。”
      是啊。
      方拾夏笑了一下,“你说的对,我犯傻了,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吧。”
      唐媛眯着眼睛一脸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见他脸不红想不跳的,说:“傻瓜。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他点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方拾夏觉得有些凉了。他抱着手臂,身边突然经过一个人。
      他先前还没发现,却在对方就要走进雨里的时候突然猛地叫住对方。
      那个人停住了。
      方拾夏递出那把黑色的伞,因为冷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你的伞我帮你找到了。”
      对方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他手里的伞,看了几秒之后又错开,“不用了。”
      说着,他走进雨里。
      教学楼的照明灯惨白的灯光掩埋了他高瘦的身体,似乎把他压的更弯。白色的细雨像是银针一般向那人直直地刺去。
      方拾夏撑开了一把伞,向那人追去,他把伞往那人一边偏,说道:“这时候就不要再固执了。”
      又问:“你家在哪里,现在很晚了,我送你一段吧。”
      似乎又觉得这个说法对方不易接受,换了个说法:“希望你接受我的好意,我完全是担心你身体不舒服耽误了完成策划的进度,毕竟过几天就要交最终策划了。”
      “策划我已经完全写好了。”对方冷冰冰地说。
      说完,他走出伞。
      他又追上,只是这次只是打着伞跟着,不再站在他的身侧。
      “方拾夏。”
      “嗯。”他回。
      “你不懂不需要这个词的意思吗?”
      对方沉默一阵,说:“我知道,但一般人说不需要其实不代表……”
      他的话还没说完,伞掉到了地上,那人的双手突然抓住他的肩膀,雨水像是锤子一般重重地落在他脸上。
      对方那张在白灯下照射的惨败的脸狰狞着,他的话像是手术刀一般剖开雨,剖开夜,剖开他的脸,他的心,势必要刺穿一切,
      “你以为?你以为谁都需要你的帮助吗?你以为你是谁?你自以为你关心我但你真的在乎过我真的需要吗?
      你觉得委屈,觉得我用话伤害了你,你为什么不觉得不用这你自以为的善良,关心,悲悯伤害到了我呢?就因为我的言语冷漠所以它是刀子,你的善良是发自你的内心,他就是对的吗?
      难道不是你固执地认为你全是对的,还要委屈巴巴地用那双眼睛让我愧疚,让我怀疑?我还那么傻傻地相信了,是我错了,是我不会说话,是我让你伤心了。”
      雨水掉进他的眼睛里。
      “抱歉。”方拾夏睁着双眼,久久,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对方冷笑了一下,“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又想要装作可怜骗得我的愧疚吗?”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
      黑夜与白光,雨的消失又重现让一切都变得粘腻,无力。语言在此刻丧失了任何意义,任何情绪下,语言只能成为煽风点火的活动,只能成为傻瓜的争辩。
      这些都是此刻方拾夏懂的,说什么都没有作用了,那该怎么办?
      他皱着眉毛。对方的眼睛沉浸在一种巨大的黑色中,看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
      悲伤?愤怒?痛苦?失落?他的话显然是失落的。雨水顺着那人黑色的头发穿过他的额头,又从凹陷的眼窝顺着脸颊滑下来,变成了可以完美掩饰眼泪的掩体。
      “怎么?不说话了?你无话可说了吧?承认了吧?知道都是因为你所以我才会经历这么多麻烦事?知道你自己才是那个真正自私,可悲,多管闲……”
      在一滴暧昧的雨滑下那人下巴就要坠落在地面的瞬间,那滴雨突然改变了轨迹,被另一个温度给稳稳接住了,成为了那人早已潮湿的衣服里一个不再起眼的水迹。
      宋知秋干瞪着眼,双手还放在那人手臂上。黑色的瞳孔像是跳跃的鱼,晃荡了一瞬。
      早春的寒意变成雨水侵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感觉到了痛,左脸颊传来痛,口腔内膜传来痛,牙齿传来痛……那些滞留的血似乎重新流动起来,他尝出一口甜腥味。
      垂下眼。
      “方拾夏。”
      没有回应。
      方拾夏把手臂环在他的腹部,似乎想要温暖他似的把他整个人围起来。头也贴在他的下巴处,那人不说话,就像是此刻死了一般,但是他喷出的温暖的呼吸却还缠着他的皮肤。
      他第一次直观地发现方拾夏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高。只到了他下巴的位置。平常看着挺高的,他还以为至少和他差不多。
      ……装腔作势的矮子。
      “方拾夏。”
      放在腰身上手慢慢收紧了一些。
      他冷着脸说:“撒手。”
      手又故意收紧了些。
      宋知秋:“……”
      呵。
      他看向雨夜,似乎又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和一个无理取闹的人说什么呢?一个满脑袋都是情绪,都是道理,世界运行法则都是感性的人,他的法则显然不适用。
      他突然想起深绿色便签里白骑士的话。
      然后沉默着,他垂下头,额头靠在了那人肩膀上。
      一直无言的人被他突然的行为吓地颤了一下,刚才明明没点反应现在却突然撒开手贴在他的小腹上,似乎想要推开他,却又迟迟没有推开的力度。
      矛盾的人。
      他抓住那人的手臂,逐渐向下然后大手包着他的手腕,没有多余的解释,而是一句:“借我靠一下。”
      双手不再有力,像是坠落的雨一般掉了下来,任由他拉着。
      宋知秋偏过头,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如同取暖的猫一般,嗅了嗅对方淋湿的发尾。
      方拾夏的味道。
      书本的味道,香樟树的味道,晦涩的味道。
      方拾夏是一本难以阅读的,带着大量感性词汇的诗集。他天生就不喜欢那样的诗。
      似乎感知到了他嗅的动作,那双下坠的手终于觉得过分了试图反抗。
      宋知秋松了手,不打算再纠缠,强迫别人不是他喜欢的。刚打算离开,那双手臂又一改走势突然往上升,手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温暖的手掌轻而缓地抚摸着他的脊背,一下两下,像是安抚一只情绪不稳定的猫。
      宋知秋的眼睛在雨夜中静静地战栗。
      然后很快,那双眼闭上了,化为了一句轻到一瞬便消逝在雨夜的话:
      “我真的,
      弄不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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