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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骑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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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机面朝桌面几秒后,方拾夏又拿起了,他快速点开那人的聊天的界面,迅速输入了之前在脑子里提前按预想好的回答,在发送的时候又犹豫了几秒,最终大拇指移到发送键上面,按下了按键。
雨季:抱歉,我觉得这样并不好。我们都是图书委员,文老师又让我们一起策划活动,我觉得不能我一个人休息而你全包了。你说你已经开始做了,我想就算现在可能你已经做了一部分策划工作了,但一些具体的细节还没有落实,这些可以交给我,或者如果你并没有完成策划的部分那我们现在还可以分工一下。
发出去,对方久久没有回答。估计是他那几秒没有回复的空当对方突然忙别的去了,又或者单纯讨厌他因此拒绝回答。
方拾夏的指尖尴尬地滑动着屏幕,他们之间前前后后就那么干巴巴的几句话,根本没给他手滑动的空间,只有手指在屏幕上摩擦暗生的一种燥热的情绪,像是夏天的汗一般甩不掉,干不了。
在他的食指第十次点开宋知秋的头像,观摩对方的小猫头像并反复感叹反差好大的时候,他的消息下面又弹出了白色的内容。
。:等下。
啊,方拾夏的手又闲不下的点击着那个白色的对话框,还真是有事。
雨季:好的,没关系,我并不急。
发完,方拾夏彻底放下手机。从桌子一侧抽出那本还未读完的诗歌,翻开书页,垂下眼,开始细细地阅读。
手机铃声又震到了一下。
。:驳回。
原本用手撑住勉强张开的诗歌纸页翻动起来,然后化为一声巨大的‘啪’便合上了。
方拾夏的两只手已经完全放在了手机上,他的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运作,一段长达十行需要翻动的文字出现在他的屏幕上,又在大拇指点下发送键的时候突然转向,持续地放在了删除键上。
最后只化为了一句简短的话。
雨季:为什么?
犹豫了一瞬,他叹息了一声,还是觉得不妥。
雨季: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这样才能解决问题。
又是长久的等待。但这次方拾夏完全没了看书的心思,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简短的绿色的发言框之后很可能回突然出现又或者压根不会出现的答案。好在他是个极具耐心的人。
然而即便是再有耐心又怎样,对方的答案仍旧足以扼杀了他这之后所有的提问。
‘叮’手机响了一声,方拾夏的眼睛渐渐聚焦,他还不知道他现在这一简单的行为要为他后面的心情糟糕买单。
。:因为没有必要。
~
?
没必要。
方拾夏把喝空的果汁盒捏成一个中间窄两边宽的‘苹果核’,对着空气莫名其妙地冷着脸发呆。
唐媛吸着果汁,吐槽道:“方拾夏,你现在的表情好可怕。”
他突然从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眉毛抬起来,又换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将垃圾掉进一边的垃圾桶里,温和的嗓音问道:“有吗?”
唐媛脸上一排黑线,“当然有,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说着,唐媛抱着手臂做了个冷到哆嗦的动作。
另一个女生担忧地问他,“是不是天气最近转凉了,感冒了。方拾夏你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只是刚才想到了一点事情而已。”
他的视线望向唐媛,对方似乎对他的回复感到鄙夷,故意作出夸张皱眉毛,眯眼睛的表情。他则无辜地抬起眉毛,装作没看懂她的鄙夷。
说起来两人也有一段孽缘。唐媛是方拾夏的初中同学,孽缘的开始可以说历史惊人的相似,同样来自班主任的强行绑定。
因为唐媛的男女交际花属性,班主任多次安排他们坐同桌试图让他去净化唐媛,净化了没有不知道,反正在某种程度上唐媛是彻底缠上方拾夏了。
对方嘎嘎地嘲笑他:“我知道了,方拾夏你不会是因为和宋知秋相处才露出这死表情吧,哈哈哈世界上还真有人让你这种社交万金油也吃瘪啊。”
方拾夏很想张开嘴反驳一句,但是对方正好戳中了他的痛点,又只能默默抽了抽嘴角保持一个礼貌的笑容。
现在他可以明确的一点是:他非但没能完成初中班主任的任务净化唐媛,还又和一个魔童强行绑定在了一起。唐媛还乐意在老师面前愿意装一装混个好印象。
另一个人,呵呵,抛出一个‘没有必要’直接把他整个人都给拒了。他希望这次他的下场可以好点。
“哎这不那谁吗?”唐媛突然推了他的胳膊一下,指着远处的一个人影。
“嗯?”
“你宿敌啊,你不得去关照一下?”
他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望见在远离篮球场的一片香樟树下的石桌边,正坐着一个人。
真孤僻的一个人啊,这是方拾夏的第一反应。
湖南体育高考是被计入高考总分的,所以各高校对于体育课的重视程度不亚于文化课程,甚至经常有一些班主任突然关心成绩好但体育不佳的学生问一嘴‘你排球能得满分吧?平常也不要光搞学习,也要多锻炼啊。’
于是体育课不再是轻松的课程,反而成了学生的噩梦,一上体育课就是长跑,排球,仰卧起坐三件套,在学习心智折磨后还要折磨学生的身体。
好不容易宣布了自由活动,大批学生都绕路走偷偷溜回了教室休息或三三两两靠在学校小卖部门口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八卦,当然,仍然有一些少数精力旺盛的男生还在篮球场摩擦着球鞋不知疲倦似的打着篮球。
宋知秋显然属于第四派。他坐在离着一切纷扰最远的位置,就像是他刻意要透明化自己又或者他傲慢地把自己和他人划分为两个等级一般,那人俨然属于另一个世界。
方拾夏眨眨眼,明明他是个最不乐意去记住他人脸的人,几乎是无意识方拾夏的目光却不自觉带了一种探索的性质。
宋知秋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那人把校服外套脱了,又近乎执着地把它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不远处。夏季校服袖管下伸出两只清瘦地胳膊,一只拿着笔,一只放在纸页上,阅读着一本书。
是那种没有一丝坏习惯的阅读姿势。这让方拾夏想到了小学第一课教学习姿势时语文老师反复强调身体要离桌面一拳头,近乎刻板。
但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宋知秋就是践行得很好的典例。
几乎是随着他越发细节的深入,他的脚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走动起来。
唐媛突然注意到了,在后边喊他,“喂,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真去啊?”
因这句话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再走,顿住了步伐,盯着鞋子片刻又朝身后的人摆摆手,继续向前走去。
~
刮了一阵没来由的风,一片香樟树的翠绿的叶子落到方拾夏的头顶,卡在了他的黑发里。他捻起那片树叶,慢悠悠地转着叶柄,步子走到近了一些。因为尴尬,他把手放在身侧,转动叶柄的速度变得更慢了些。
“你好。”犹豫半天,他试探性地开口道。
‘啧。’不知是他听错了,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清晰的烦燥音。
对方合上了笔盖,眼睛从书页上抬起,眉毛微微蹙起,但目光仍旧留在他身上似乎等着他的提问。
他快速解释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这算是我们第一次讲话吧,上学期似乎也没说过话。你应该也不记得我……”
“方拾夏。我知道你的名字。
宋知秋,我的名字。”
他愣了一瞬,微微眯着眼睛,还有些没弄懂对方突然一套自报家门是什么意思,对方眉毛蹙地更深冷漠地解释道,“你说那么多不如直接告诉我什么事。”
哦,原来如此。
攥着叶柄的手停住了,随后指甲深深地掐进了叶片中,弄得他的指甲上也沾上了一阵香樟树难闻的气味。
香樟树也被揉捻的稀碎。
原来是是嫌他烦啊。
他愣了一瞬,笑起来,将嗓音尽量展示得柔和而谦逊,“好的,抱歉我的啰嗦话让你心烦了。
是这样的,虽然宋知秋同学觉得没有必要再讨论了,但是我觉得既然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事情还是不能就此算了。所以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同学你再商量一下。”
“为什么?”
“嗯?”他的笑容变得困惑。
“明明大家都是剽窃他人成果安安心心坐享其成就可以了的人为什么还要一定要参与。”
他微微眯着眼睛,虽然不知道对方莫名其妙的恶意是哪来的,依旧友好地说,“可能这只是部分人,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所以我在问你。”
几乎是快速接在他的话屁股后头,语气紧逼急促却异常冷静。
“如果是我,我会觉得坐享其成不太好,会因此产生愧疚心理。拿这个任务来说,是我们要一起完成的任务,而且对于老师的承诺上我也不能不信守。”
对方收回眼,微微蹙着的眉毛代表了一种未被说服的鄙夷,但是却不再说话。
他的眼睛短暂地停留在了那人阅读的书上。原本只是随意地瞥一眼,又在滑走之后瞬间聚焦,手从垂下到放在桌面上,焦灼地收缩起来。
压在策划下的是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中间的图案仅是黑色的宇宙与一颗未满的月亮,上面用白色的楷体方方正正地写了六个字《温柔的确定性》。’
他只看到了‘温柔’二字,之所以这么快就猜出来,是因为巧的是这本在图书馆只有单独一册的书两天前还被他放在抽屉里,其中的某一页甚至夹着他的书签。
不知是什么巧合,这本书竟然转手到了宋知秋手中。
太巧了吧。他还以为这样理性的人不会去读一本如此感性的诗集,看来只是他的刻板印象在作祟。
对方见他还没有接过策划,手指烦躁地敲了一下纸张。那一声轻微的‘啪嗒’声变为一声巨响在方拾夏脑海中响起。
惊醒后,他迅速接过纸张,收回眼,“抱歉。”
~
视线也太明显了一些。
方拾夏翻开下一张纸,眼睛自上而下,糟糕的是他可以感受到到对面那个人尽管故作镇定但有些得意的眼神,似乎在等着他惊世骇俗的反应。方拾夏内心失笑,在这方面对方竟然会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攥着白纸的手突然有些颤抖。
“你怎么看?”
很想笑,当然,不能说出口。
“写得很好。”方拾夏认真地浏览完后,抬起头,笑着总结道。
“嗯,我知道。”
方拾夏颤抖着嘴角。
这个人真的都不装一下?
宋知秋不再是那一副端坐的姿势,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下巴地靠在手掌上,眼睛直视着他,似乎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毛病。
快要进三月份的湖南冷风还是很大,宋知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夏季校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不怕冷的。呼啸的冷风刮过响彻鞋摩擦地板的篮球场,刮过围绕跑道的香樟树,刮过方拾夏的发尾。
那风又吹荡起宋知秋的夏季校服领口,几乎刺到眼睛的刘海,发丝摇曳,露出一双镇定的眼睛。
香樟树影在他身上蔓生,但他的眼睛无比明亮,简直像一只摇着尾巴得瑟的猫。
方拾夏的表情翻译器破译出:这个人此时爽了。
……
方拾夏垂下眼,又反复翻了几遍纸张。确定这人的策划该死的严谨,该死的完整,该死的完美之后。他将纸张收在一起,垛了垛,又递还给对方。
他的食指放在下巴处,眼睛静静地抬起,提议道:“不过,我觉得你的策划还有一个可以改进的地方。”
对方没接他递过来的纸,不再是一副慵懒的姿势,立起脑袋,眼睛稍微睁大,“哪里?”
像是骄傲的猫被踩了一脚,方拾夏觉得有些好笑,他故意装作没发现,指着其中一段,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活动主题是‘审判一本书’的辩论赛,明明主题是书籍,但是选手的选择你的筛选标准却在有班级里辩论能力强的同学,目的是保证辩论效果。”
“嗯,所以?”
“一个辩手只是具备优秀的辩论能力,但事前压根没有阅读过这本书,不理解不深入而只是依靠搜集前人总结来的观点来夸奖或是批评一本书,真的是对这本书的尊重吗?”
宋知秋愣了片刻。随后,他突然嗤笑一声,终于脑袋又落回手掌上,“你是在为书籍鸣不平吗?”
方拾夏认真地说:“不,我只是觉得在评判一个事物之前要深入理解,形成自己的见解,再用他人的观点填充。本来人的认知本就因为个体的差异而存在参差不齐,更何况是通过他人的只言片语,这样的审判不是很好笑吗?”
空气之中徒增了一种沉默,宋知秋依旧用手撑着脑袋,他似乎不屑于他的观点。
果然,那人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阵,然后随口问道:
“论证死亡对于人类有益还是有害的辩手需要真正死亡吗?”
风不知道从那一刻停了,宋知秋黑色的刘海遮在双眼上,落下的暗色的阴影几乎侵蚀了他的整张脸,但那双眼睛明亮得似乎可以刺伤他。
他愣了一瞬,困惑地思索了一瞬,试图辩解:“不,但是……”
对方没给他质疑的时间,接着问:“论证精神病人是否值得得到宽恕的辩手需要是精神病人吗?”
“不需要,但是……”
“那么,明明不断地阅读只是加剧人类的认知恐慌,图书对人类是有益还是有害的辩手难道也需要阅读所有书籍。”
方拾夏不再开口。
原来如此。
他已然落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逻辑陷阱,每一步都在巩固那人的胜利。
宋知秋简直就像一个冷静的捕兽者,看着他这头猎物在名为“理性”的牢笼里徒劳冲撞。而最让他愤怒的是,这个捕兽者甚至懒得掩饰眼中的玩味。
他根本没有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他的所有理论都是毋庸置疑的。最后一句,宋知秋显然是知道了他的回答,轻蔑地,终极性地,甩出一个肯定句。
恍然明白对方恶意的方拾夏听到了法庭里庄严的法官敲下的最后一锤,‘砰’在他的心灵留下一声巨响。
春风又刮起来了。
他盯着他,这一次整整持续了好几秒。
为什么?
对方撑着下巴,似乎告诉他为什么只是一句没有意义的疑问,“我发现你好久没有笑了,原来你不笑是这副表情。
现在呢,你得感谢我吧,卸下面具的感觉很舒服吧。”
方拾夏放在两侧的手紧攥起来,最后一句话几乎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他蹙着眉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这个人,不知道他现在很冒犯吗?
他实在不明白,宋知秋是讨厌他吗?那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因为活动的绑定行为迁怒于他吗?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例行公事。就算如此,他怎么能做到如此理直气壮地讲出这些话。
混蛋吗?他已经做到尽量友好了。
方拾夏眼睛追随着那人冷笑的表情。对方越是表现出轻蔑,厌恶,他就越不能轻易垂下眼睛,所以。
直视他吧,他告诫着自己。
掐着指甲,方拾夏挤出一个求和的笑容,温和而迷人的嗓音再次响起: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这一微笑,对方冷笑一声。
事情并没有朝着他理想的方向发展。
‘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在他的错愕的注视下,宋知秋整理完了所有的本子笔。对方刻意地最后拿起那几张雪白的纸,然后丢下一句‘我觉得没必要讨论了’便离开了。
春风也是个不解风情的混蛋,在那人走之后突然席卷而来,钻进他的校服领口弄得他冷得一颤。他抱紧胳膊,抬着头,眼睛长久地盯着面前那棵被风刮得几乎卷起海浪的香樟树。
大片大片的树叶掉落,擦过他的头发,睫毛,脸颊,一股难闻的香味几乎包围了他的全身。
在不久前这种难闻的味道也沾染在宋知秋的校服外套上,或许就在下了体育课后还会被那人穿在身上。
他盯着虚空中,突然方拾夏冷笑了一声,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
‘需要怎样的情怀,才能预先包容秋天一开始的衰败。我最近读了这么一句诗,推荐给你。
对了,晚上好,黑骑士。’
‘恕我不能理解这句诗,为什么要包容秋天的一开始的衰败。写下这句诗的时候,明明已经知道了秋天是衰败的先决条件,那么悲伤不过是无用的情绪,真正要做的应该是坦然面对与接受。我不觉得这句诗美,反而我觉得它愚蠢,拧巴。
另外,一般有人突然分享一些奇怪的诗歌就证明他写下的时候的心情低落,请别难过。
再次,晚上好,白骑士。’
回复他的不是单纯的安慰,而是那人惯用的逻辑分析。嗯,正常来说,一般看到对方难过了不该是提供情绪价值吗?他笑了一下,提起笔,在绿色的便签纸上写下:
‘哈哈哈你安慰了又好像没安慰,但是还是谢谢你。对了,最近天气转凉了,请不要过于专注书本而忽视了添衣服。’
他的眼睛盯着便签纸的空白处思虑了一会儿,细心地画了个标志性的笑脸,便把它塞进了那本名为《一棵不会结果的花生的开花自由》书中。
或许明天一双不一样的眼睛就会贴上上面的文字。或许会在看到他的提醒之后,那人突然穿起一直放在书包里的衣服呢。又或许,在浏览到手绘笑脸后也能展开一个笑容。
因为这不被打扰的独属于他的美好,他短暂地遗忘了那个不快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