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刃》池时雨

1、第 1 章

　　琉璃盏中澄澈的酒液，映着殿内辉煌的烛火。

　　沈清绾低头看着杯中倒影，那张属于二十岁的容颜娇艳明媚，尚未经历后来五年沙场风霜的摧折，也未曾尝过被至亲背叛的绝望。

　　可她的眼神，却已是历经生死，从地狱归来的冷寂。

　　“绾儿，来，为父敬你一杯。”

　　沈父沈致远举起酒杯，满面红光地看着她，眼中是掩不住的骄傲与期待。今日是将军府专为她设的庆功宴，庆贺她率兵大败北狄，凯旋而归。满朝文武皆在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咱们沈家出了位女将军，真是祖上积德啊！”有宾客高声赞道。

　　“清绾小姐不仅武艺高强，用兵如神，这容貌也是倾国倾城，不知将来何等儿郎才配得上！”

　　一片奉承声中，沈清绾缓缓抬眼，目光扫过席间众人。

　　父亲身旁，母亲正温柔地替表妹苏柔整理鬓角，那眼神中的宠溺，是她这个亲生女儿从未得到过的。苏柔乖巧地依偎在母亲身侧，嘴角挂着羞怯的笑意，可看向她时，那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嫉恨。

　　再远处，是她痴恋多年的三皇子萧景桓。此刻他正低头把玩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前世，就是在这个宴会上，他向她表白心迹，让她从此死心塌地地为他筹谋，为他征战，最后却换来他与苏柔的苟且，以及那杯送她上路的毒酒。

　　“绾儿？”沈致远见她不动，又唤了一声。

　　沈清绾端起酒杯，指尖微微发凉。

　　就是这一杯酒。前世饮下后，她便浑身无力，意识模糊，被扶去休息时，却是苏柔扶她入了客房，而后萧景桓“恰巧”闯入，毁了她的名节，逼得她不得不嫁入三皇子府，从此成为他夺嫡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五年。她为他扫平障碍，助他登基，最后他给她的，却是一杯毒酒和一句“柔儿见不得血，你自行了断吧”。

　　喉间似乎又泛起那灼烧的痛楚，心口被利刃贯穿的剧痛也清晰如昨。

　　她握紧酒杯，指节泛白。

　　“姐姐，你怎么了？”苏柔柔声开口，眼中满是关切，“是不是身子不适？脸色这么苍白。”

　　沈母立刻转头看来，眉头微蹙：“绾儿，今日这么多客人在，别失了礼数。”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只要苏柔一开口，无论她沈清绾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失礼。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回到这一切开始的夜晚，那她就绝不会再走前世的老路。

　　血债，必须血偿。

　　“女儿没事。”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想起战场上的事，有些感慨。”

　　她端起酒杯，起身面向众人：“这一杯，清绾敬所有为大周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没有他们在前线拼杀，就没有后方的太平盛世。”

　　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沈致远满意地点头，沈母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只有苏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

　　沈清绾坐下时，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殿外。按照计划，再过一刻钟，就该有宫女“不小心”打翻酒壶，弄湿她的衣裳，然后苏柔会主动陪她去更衣，引她走向那个早已设好的陷阱。

　　这一次，她不会让她们得逞。

　　酒过三巡，宴席正酣时，沈清绾起身告退，称要去更衣。果然，她才走出大殿，苏柔就跟了上来。

　　“姐姐，我陪你一起去吧。”苏柔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这宫里路杂，我怕你走丢了。”

　　沈清绾淡淡抽回手：“不必了，我记得路。”

　　苏柔一怔，随即又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从前我们不是最要好的吗？怎么今日对我如此冷淡？”

　　沈清绾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月光下，苏柔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显得格外娇弱，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就是这张脸，骗了她整整五年。直到死前那一刻，她才从萧景桓口中得知，苏柔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是她母亲特意接来府中，用来牵制她的棋子。

　　“表妹多心了。”沈清绾语气疏离，“我只是不喜与人太过亲近。”

　　苏柔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换上委屈的表情：“姐姐是不是怪我抢了姨母的疼爱？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表妹想多了。”沈清绾打断她，“母亲疼爱谁，是她的自由。我从未在意过。”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曾因母亲的偏心而心痛，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的她，早已不在乎这些虚情假意。

　　苏柔还要说什么，沈清绾却已转身：“表妹先回席吧，我去去就回。”

　　她走得干脆利落，留下苏柔一人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绕过回廊，沈清绾并没有前往更衣的偏殿，而是转向另一条小路，走向御花园。

　　夜色中的御花园格外宁静，与远处大殿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她需要一点时间独处，理清思绪。

　　重生归来已经两个时辰，她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指尖掐入掌心的痛楚提醒她这不是梦，她是真的回到了二十岁这年，回到了命运转折的这一夜。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沈清绾警觉回头。

　　月光下，一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玄色蟒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衬得他面容冷峻，眉宇间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

　　沈清绾心头一震。

　　陆烬苍。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皇帝年幼的叔父，大周朝实际上的掌控者。

　　前世，他们只在宫宴上有过几面之缘，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但她知道，最终从萧景桓手中夺走江山，登基为帝的人，就是他。

　　“沈将军。”陆烬苍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不在殿内饮酒，怎么独自在此？”

　　沈清绾压下心中惊涛，屈膝行礼：“参见王爷。殿内闷热，臣女出来透透气。”

　　陆烬苍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脸上，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方才殿上那番话，说得不错。”他语气平淡，“为大周将士而饮，比那些虚与委蛇的奉承之词，高明得多。”

　　沈清绾心头微紧。他听见了她那番话？

　　“王爷过奖。”她垂眸，“臣女只是实话实说。”

　　陆烬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太过深沉，让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前世今生，她从未与这个男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良久，他忽然说道。

　　沈清绾抬眸：“王爷听说过臣女？”

　　“沈家女将军，十四岁随军，十六岁独当一面，二十岁大败北狄，名震朝野。”陆烬苍语气平淡，“这样的传奇人物，想不听说也难。”

　　沈清绾微微一笑：“那在王爷听说的传闻里，臣女该是什么样子？”

　　“骁勇善战，性情刚烈，不拘小节。”陆烬苍目光深邃，“但方才殿上，你言辞得体，举止有度，与传闻大相径庭。”

　　沈清绾心下一凛。

　　果然，这细微的变化，瞒不过这等人物。

　　“人总是会变的。”她轻声道，“尤其是在经历过生死之后。”

　　陆烬苍眼中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她抓不住。

　　“说得不错。”他转身，望向远处的宫灯，“生死之间，最能让人看清一些东西。”

　　两人一时无言。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沈清绾心中飞快盘算着。陆烬苍是萧景桓最大的政敌，若是能与他合作......

　　但这个念头刚起，她就压了下去。现在的她，还没有资格与这位摄政王谈合作。

　　“王爷若无吩咐，臣女告退。”她躬身道。

　　陆烬苍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沈清绾转身离去，脚步平稳，背脊挺直。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陆烬苍才缓缓转身，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查一查。”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说道，“沈清绾在北狄战场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暗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应答，随即又恢复了寂静。

　　沈清绾回到大殿时，宴席已近尾声。苏柔见她回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换上关切的表情。

　　“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担心死了。”

　　沈清绾淡淡道：“在御花园走了走，迷了路。”

　　她说话时，目光扫过萧景桓，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冷笑。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落空。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萧景桓耳边低语了几句。萧景桓脸色微变，虽很快恢复如常，但眼中的阴鸷却没能逃过沈清绾的眼睛。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掩去嘴角的冷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

　　宴席散后，沈清绾随着家人一同出宫。

　　马车里，沈母拉着苏柔的手，柔声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而对坐在对面的沈清绾，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沈致远倒是关心了几句：“绾儿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可是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事？”

　　沈清绾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也是，你刚回京不久，是该好好休息。”沈致远笑道，“明日为父在府中设家宴，只咱们自家人，好好说说话。”

　　沈清绾点头应下，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长安街的夜景在眼前掠过，灯火阑珊，人流如织。这是她誓死守护的太平盛世，也是她最终被背叛的地方。

　　回到将军府，沈清绾推说疲惫，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推开房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这里的一切都还保留着她出征前的样子，仿佛那五年的出生入死，只是一场噩梦。

　　不，那不是梦。喉间的灼痛，心口的刺痛，临死前萧景桓和苏柔得意的笑容，都真实得让她浑身发冷。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二十岁的沈清绾，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青涩，但那双眼睛，却已经染上了历经世事的沧桑。

　　她抬手，轻轻抚过镜面。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任人摆布。”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道，“所有负我、欺我、叛我之人，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

　　沈清绾推开窗，任夜风吹拂面颊。

　　复仇之路漫长，她需要耐心，需要谋划。而第一步，就是摆脱即将到来的婚约。

　　想起陆烬苍那张冷峻的脸，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她可以借这位摄政王的势。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夜色深沉，沈清绾的眼中，却燃起了两簇灼灼的火焰。

　　那是不甘命运的怒火，是誓要复仇的恨火，也是涅槃重生的生命之火。

　　这一世，她要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